腐妖物语 下——苏慕童

作者:苏慕童  录入:03-24

“你回来了。”盯住他的眼睛,加重了语气,毋庸置疑的肯定。

蓝蝶振翅的频率愈来愈大,模糊的画面,一幕一幕地清晰了,眼神由迷茫逐渐变得清澈了,“我回来了。”

轻尘看着他澄澈如水的双眸,知道目的已经达到,“睡吧,”吻了吻他的额头,“宝宝。”

两只蝴蝶慢慢地从空中飞落下来,停栖在双眼之上,在薄翼轻颤之下,缓缓地阖上眼皮。花瓣凋零,急速地隐没在黑暗中,千百只蝴蝶一起震翅远离的声音,掀起小小的波浪,覆上他的身体,在温凉的海水里,沉沉地睡去了。

轻尘收隐起眸中华光,室内突地一暗,心上却豁然开朗。

归先生曾教过他催眠术,通过深度催眠能够篡改人的记忆,若是没有能够勾起真实记忆的东西作祟,这改变就能是永久性的。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过,差点就忘了,今次看来,似乎很有效果。

清晨,抱子萧去清洗,束缚两人的红绳,化为两圈红色印迹,如同烙印,各自蜿蜒在足上,一左一右。

清洗过后,换过了床单,抱子萧仍去睡。子萧昨天哭得太厉害,过了一夜,眼皮还是有些肿,取过毛巾,在热水里浸湿之后捏干,试了试温度刚刚好,覆在子萧的眼睛上消肿,换过几次热水,不再肿了,俯身轻轻地吻过他,起身出去了。

还好福伯有恋旧的习惯,两年前的日历也未曾丢弃,又找出来换过墙上挂的日历,近两年内,府内事物都没有动过,仍保持着两年前的原状,且又是同样的月份日期,伪装也并不太难。

跟苏姑娘、承柳、杨大娘等等,一切熟识的人,都打过招呼,请他们配合起来演出一番假相,将时间一直停留在子萧离开那一天,然后等他醒来,再继续向下延续。所幸,子萧平时都不怎么爱出门,认识的人都不多,被拆穿真相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只是以后得慎而又慎了。

鸣蝉深觉讽刺又苦涩,本以为他自己最会自欺欺人,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轻尘自欺起来,比起他,可是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真够虚伪的。你能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再记起来吗?”

“与其被真相伤害,我情愿让他一直被谎言安慰。”这是轻尘的回答,“我会不遗余力去杜绝他记起来的可能性。”

鸣蝉嗤之以鼻,转过头,愈觉心头酸涩。

一切安排妥当,回房唤子萧起床。

屏息静看待他反应。浓密纤长的羽睫扑簌如翼轻颤,床上人慢慢地启眸,空澈明净的水玉黑眸还带着些许的睡意惺松,向他望来,小脸上绽放着无瑕的笑,夭夭若桃,熠熠华光。轻尘知道,他的子萧又回来了。只是他的生命与时间,会永远比别人迟到两年。

“我爱你,子萧。”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昨夜的告白因为催眠的关系,会隐没在记忆暗流之下。但见他一如从前巧笑倩兮,明洁可爱,心上缺了的那一块,从此之后又归于完整,三魂六魄重归于身,身体内奔流的喜悦与失而复得鼓噪着萌动的心,再一次启口而出爱的话语。

子萧有一瞬间的失神失言,而后脸上的笑,愈发明丽与灿然,伸手攀上轻尘的脖颈,“我也爱你,轻尘。”

醒过来的子萧都很奇怪,福伯,跟苏姐姐,明明对着他笑的,为什么那笑比哭还要难看,眼中隐隐约约还含着泪光。然后忍不住想去问他们怎么了,轻尘一瓣月饼喂到他嘴里,甜糯的味道,一时间被甜蜜封住了唇,便忘了先前的疑问,专心去吃月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用一首诗来形容雪轻尘对何子萧的感觉吧。

Somewhere I have never travelled,gladly beyond by E. E. Cummings

至地至境

浮悬于我感官的疆域之上

你的双目

透过沉默

用微妙的姿势包围我

又抛弃我

如临界的浮尘

你曼散的一瞥

轻巧地将我打开

虽然我心扉紧闭

象握起的拳头

一瓣接一瓣

如春天 开放她最早的玫瑰

动作圆熟 屏息神秘

或者,你又愿意,将我关闭

即此我的生活,怦然关上

仿佛那朵玫瑰花的心

想起大雪肆落 弥漫世界

我感知过的一切,没有什么能抵挡你

你惊鸿般的柔弱,幻形无色

囚缚着我

操纵生死, 万劫不复,只需你

每一次,吐气如兰(这一句被夏鸣蝉盗版过……)

(我至今无法琢磨

究竟是什么

你的什么魔力

将我收合自如

仿佛只有身体才能理解

你双目传达的声音

深邃超过世间所有的玫瑰)

没有谁 没有什么 包括雨滴

生有如此娇小的手

第三十章:向死而生

生命,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

生命的真相,莫不只是一场接一场的幻灭?而其本质,也不过是绝望与惊骇吗?

一次一次堆砌的生之希望,临到头来只是以希望本身的姿态存在,不曾成真过。

而它们仍卑微地留存于心,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讽刺,甚至比绝望更加让我绝望。

一时突发奇想画皮为谋,灯火通明之处抬眸轻望,烛影摇红之下白衣胜雪俊逸出尘,风姿绰绝如若天人,怦然心动之际封印在数千年之前的零碎记忆倏而被唤醒,铭心刻骨溶入血液,虽越过千岁华年,仍是牵牵绊绊纠纠缠缠,到底情难绝意不平,改头换面千方百计接近于侧,步步为营只求可以得偿所愿,在他身边。

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他所带来的光明感觉,在漫长无际暗无天日的生之无望里,那是唯一的光线。记得腐朽混沌的生命是如何因他而重被赋予新的意义,从遇见他时起才算真正的开始活着。

日复日愈加靠近愈加依赖眷恋,而他所表露出来的温柔平和,让我觉得未来并不是无可触及的遥远。只要就这样继续下去,只要让他习惯我的存在,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他会就此属于我。

终究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么?已隐在过往中的故人甫一露面,我一手构建的空中楼阁,在狂风肆意之中,折骨断梁,瓦砬纷碎,坍塌一地断垣残壁,再无重建的可能。

是想像中的明天太过美好,所以陨落之时,世界瞬间翻天覆地,才愈觉痛不欲生苦不堪言,无以死不能得解。

一切绚烂皆是虚妄,过后,只剩下自己。

终于顿悟,为时已晚。

交付于他的心,如何还能收得回?

心神恍惚,不知所以。这些日子,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梦,是不是我仍身在山洞意在梦中,这只是穷极无聊所做的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蝶入梦来,还是已身化蝶,虚虚实实,无从辨识,心绪如飞,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总寻不到一个落脚点儿,在空中飘飘忽忽不可终日。

若只是梦,醒来就好,转头就忘,何来感伤。

终究不是梦。

也曾设想过,若是上元之夜,并无离开翠屏山身入碧落城,只一如既往无悲无喜在山洞里度过永无止境的孤寂时光,对我来说,会不会更好一些?

困守山洞,眼眸闭合之间,昼夜交替,日月穿梭,觉不出袖底流年偷换,亦不知鸾镜朱颜暗变,将冗长浮生就此虚度,空余一身疲惫与麻木,欲诉无从诉,便自欺静好。

将这没有前因后果的生,不声不响将行就木,化为行尸走肉的麻木不仁。这样,会不会更好一些?

至少,不会再次将剜心剔骨的伤情苦涩悉数吞咽,生出丝丝缕缕绝望,如崖上岩隙疯长的蔓草葳蕤了一整颗支离破碎的心,蔓草缠绕蜿蜒于心脏之外团团束紧挤压,阻滞了心跳,窒息之感灭顶而来。

若是那一日,速度够快,偷天换日,将那人抛在黑暗里,会不会更好一些?

差一点,差一点……于是眼看着他抱起那人,小心翼翼的姿势,仿佛怀里抱着稀世奇宝,那般呵护珍视。眼眸中流动的深情缱绻,如同无声涌动的幽蓝深海,能将人完全溺毙于其中。

在他看向我的视线里,从来不曾感知过如许缠绵深情,至死不渝。向来只是波澜不惊无风无波。

那一刻,心里的希望,轰然坍塌的声音,震耳欲聩,耳鸣声嗡嗡不已,近乎聋掉。眼前所见,如同千百枚银针刺入眸中,我已盲掉。

尽管不想去承认,但事实是:我已无立足之境。

他的眼里只看的到那人,两人间的浑然天成自成世界,任谁也无法插足其中。

是该继续下去,还是抽身而退?

还有后退的余地吗?已退无可退了……

万般事,不过痴人愿。

承柳日日教习白白写字,我在旁观望也无聊,兴意阑珊,一切都无趣的很。轻尘那里,又是除了何子萧,万般事物皆入不了他的眼,看得我眼前发黑,胸闷气短。

此刻身处翠屏山巅,依松而坐,耳听风过松声如雷奔,飒飒然凛凛然,眼观云卷云舒,心也似浮云聚散漫随天外,飘飘缈缈。

在被无以排遣的绝望赶尽杀绝之时,不愿看到任何人任何事,昔日所居山洞,已不想再次踏足。苍凉孤绝的山巅就成了我悸痛至极时惟一的容身之所。

身侧五寸远是那具不知何年何月身死于此的骷髅,他空寂黑阗的眼洞茫茫地目视远方,我看着看着心里开始平静,如止水。

山巅荒凉,风侵雨蚀,骷髅维持死前最后一个状态,白骨森森然,依然散发着超越年华与生死限界的悲悸与无望,泅染着身居之地,一片冰凉而没有尽头的悲哀。

你,为何事而悲哀?又为何身死于此?我问。

当然不会有回答。只是悲凉的感觉如卷云般一层一层落下来,柔绵轻软落至身上便是千钧之重,渐渐地透不过气来。

我取出系在颈上的玉佩,它原本缠绕在骷髅的指间。玉佩通体流光,其上刻有一古体字,笔势苍劲力透玉身,红光莹动,灿若流火。我细观长久,辨不如所为何字。

静静地看着遗失了一切记忆的骷髅,不知,他生前曾有过怎样的故事。想来,亦是悲喜交加的吧。

惟觉得,死,或许是一件静美的事。

当活着成为一种负荷,痛苦又让人心生厌倦的时候,死亡便成了唯一的救赎之道。一睡不醒,沉入黑暗之中,不再有任何感知,最终的解脱来临,湮灭于尘之时,方得真正轻松。(夏鸣蝉是个悲观者,这种心态很不好。)

当所有的不甘随时日逐步瓦解,分崩离析,就此归于沉寂,再不醒来多好。

而对我来说,却连死亡也是奢望,我无法死去,只能生受。

我想弥补的是前尘记忆里遗留的那些痛不欲生所带给他的伤害,而今,似乎并不需要了……他不复记忆,他身边那人能够给予一切,我想要给予他的任何,我是否还有必要站在他身边?他所想要拥有的也不过是那人罢了……

前世覆水难收,今世尘埃落定,仍背负着旧日记忆的我,除了收获痛苦,还能得到什么。说起来,记忆还真的是个残忍的东西。

对不起……不会再让你伤心了……青剑如虹划破宁静的夜,身体被穿透的巨痛,抽剑之时血舞于空,声音淹没在喑哑的口腔内,无声地向他说着……血光漫天中,目睹他的身影愈行愈远……忍住晕眩与撕心裂肺之痛,也只能一句一句地抱歉,无声地……对不起……

当日之景,隔世千年,至今思想起来,仍觉抽痛不已。

我所在意的也只不过是,他幸福与否……

而我自己呢?

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

心里的不甘呢?

就此压抑下去吧……如果可以忘掉……

把留下的那些醉梦果吃掉是不是会好一点呢?然而对我自身来说,它起不到任何效果……

第三十一章:一言堂主

昏昏然坐了不知有多久,冷风过境,松针落襟袖,拂一身还满,云雾低迷,凉露沾衣,身上觉得有些冷了。

小黑低低啾啾几声,从肩上跳进我怀里。一手抱住它,站起身,再深望了骷髅一眼,抬步往山下走去。坐得太久,腿麻麻的,似有几千只蚂蚁随风潜入其内,然后用尖小的嘴不分轻重地噬咬着,钝痛无声袭来,勉强压下。

小黑忽闪着大大的黑眼睛望着我,眼里闪露着好奇的光芒,它陪我日日静坐山巅,却不知我为何如此。震落的牙齿已经又长出来了,可是口罩仍是欢喜地罩在脸上,不让摘下。

刚开始它对我走避不及,可能是我当时的作弄之语吓着了它吧。它总是黏着轻尘,寸步不离其左右,何子萧回来之后,轻尘一颗心全扑在何某人身上,也顾不上它,眼看被冷落,才逐渐跟我亲近起来,成为我第二道影子。接触这么久,小东西很无害,一张脸无辜到近乎一穷二白,那一日的凶恶倒好像不是它了。

因怀里的那一丝温暖,萌生了些许的暖意,驱散了侵衣入襟的秋日轻寒,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们也不过是同类罢了。同样的形影相吊,寂如初生。

秋阳暖煦,洒落一地柔暖,日影偏移中,身已至城中。

城内仍是繁华若盛世绵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或喜上眉梢,或笑逐颜开,或言笑晏晏,只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心之哀者,惟其伤矣。他人自绽放喜悦,我自享受落寞。那笑收入眼底,刺目如针,可——总不能你悲伤之时,便要全世界都与你同悲。

面无表情僵硬如木,漫无目地脚步浮夸,不知将要去向何处。承柳那里?轻尘那里?算了吧,两两相成的世界,我何必再去打扰,置身其中,也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他是大漠孤烟徐徐远逝,我是长河落日衰衰式微。看着他与那人……我不是没有心的怪物……心也会痛啊……

双目放空,无焦距里看着行人潮水一样漫过街,漫过巷,隐入街头巷尾不见了,又一波潮水涌过来,漫过去,嘈杂的声音流入耳中随即又流出,一丝风声也没有留下。

脑中滑过一些什么,似乎很重要,再凝神只余一片空白,空空的,凉凉的。

又鹅行鸭步了一程路,脚步顿住。

黑气!错身而过那些人脸上的黑气!隐没在纤薄脸皮之下,若隐若现,如同血液无声泅动在血管里一般暗暗地涌动着,若非超出凡人的洞察力,也无法看的出,那么隐密而无声无息若有似无的黑气……

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被黑气笼罩的路人,果然不出所料,都去过一言堂。而且说起一言堂的堂主来,莫不是一脸的感激和敬佩之情,夜月华夜先生医术高明,医德无双,疑难杂症药到病除自不必说,诊金也是低的离谱,还时不时赠药送药,对贫寒人家来说,可谓一大福星了。只可惜每天也只有十个诊治的名额,病人趋之若鹜,五更起身前去排队,有时也不一定能够排得上。

说的人口沫横飞感恩戴德,听的人漫不经心神在九天。

看起来那些黑气也并没有对身体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仔细观察过,满面红光生龙活虎的,说那么一大串话也不见气喘的,健康气顺的很,也没有显露出不祥的先兆来。

是我多虑了吗?虽我目拙,但这黑气总归是邪浊之气,伤身损精是免不了的。既然是口口相传赞誉不绝的侠骨仁心之医者,为何会在病人身上动这一番手脚,总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定是别有目的。治了病还送药免诊金的,不是真的高风峻节慈心慧骨,就是心有所图另有所谋。

世上从未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问过了一言堂所在方位,就想去探个究竟。反正我已经没有方向,不知可向何处而去,只身涉险,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如果心已经死掉的话,那么将要面对的是何局面也都不会有所触动。

眼看离一言堂愈来愈近,小黑却变得奇怪了,咿咿地低鸣着,黑瞳石般的大眼睛染上了些许惊恐之色,小小的身体扭动着,想要挣脱我抱着它的手。我疑惑地看着它,他挣扎的更厉害,我脚下不停,低声问它:“怎么了?小黑。”却忘了它不会说话。

推书 20234-03-23 :一攻天下(穿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