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玟道,“你们要审我是吗?那就在这里吧。”说完又看着窗外衰草满地。
银桦只好吩咐别人将东西抬进来,等一切摆放妥当,银桦吩咐别人出去。绿竹也进来,轻轻把门关上。银桦与绿
竹对视一眼。银桦走到络玟的边上道,“二公子。”
络玟看到抬进来的架子上有各式长短粗细不一的棍子板子和皮鞭。地上有一张毯子,雪白色的。络玟解了汗巾,
趴了上去。绿竹上去直接将络玟的裤子全部褪了下来,然后又把他后面从腰往下的地方全部露出来。
络玟躺在毯子上,一任绿竹摆动着。无论银桦还是绿竹,他们都陪伴着自己长大,放任自己在他们的手上,也许
要比在阎罗中的小鬼手上要好一些。自己那样的污浊,污浊得宁愿在他们的手上被碾碎成泥。不知道那样是不是
可以偿还了自己的罪?
银桦道,“二公子,如果你执意不说,我们只好动手了。”络玟凄然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
“啊,”络玟很凄厉的叫了一声,本能的猛的回头,就看到银桦和绿竹手上各拿着一个细铜棍。细铜棍大概四指
宽,下面包着金边。一棍下去的时候似乎皮肉还没有反应,抬起时后面肌肤已经被生生的撕裂开,皮肉向外翻卷
着像是鳄鱼张开的嘴,在翻卷的皮肉最底下是一条细细的猩红色,那是被铜棍直接撕下来的一截皮,像是鳄鱼的
卷进去的舌头,已然与周围的一圈没有了任何的牵扯。那才是第一棍。
自己是罪有应得吧,络玟想。络玟收回转过去向后看的头,既然是最有应得,那就应该自食其果对不对?无论怎
样的责打也洗不清自己的罪了,若身上的血能够流尽就好了,那样是不是都可以偿尽。
络玟重新闭上眼睛,想心甘情愿的将自己交付出去。但身体却因为剧痛而忍不住颤抖着。那撕裂开的伤口也微微
的颤抖着,像是极为嗜血的恶魔长开着凶残的嘴,却睁着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充满畏惧的战栗着,似乎不知道
怎样才能逃开一种既定的厄运。鲜血慢慢的从这细小的沟壑中渗了出来,似乎有着自己的生命,颤颤巍巍的延伸
着,从左到右在寻找可能逃脱的出口。似乎一个被斩成一半的人,不知道自己死期已到,犹然拖着用双手爬抓着
向前逃逸,那个半截的身体在后面留下血迹斑斑。这才是第一棍。
这样的战栗和恐惧并没有多久,很快的第二棍在右边落来了。络玟很压抑的叫了一声。同样的撕裂出现在了另一
边。络玟抖动得更加厉害了,以至于伤口有一点狰狞,左边伤口中的鲜血已经停止了延伸。似乎那爬着的半截人
,本以为那一边洁白如玉是一条生路可以逃脱的,谁知道走到了中央,却正好见证了另一边的残忍,于是只能支
着手迅速的倒爬起来,泥土尘埃石头一下子涌入那个倒爬着的半截身体中,剧痛不已,于是张着双手四处的舞动
,把自己的里面的肝脏肚肠都一一的拉扯出来。弄得鲜血星星点点的染了四周。络玟剧烈的抖动了一阵之后才慢
慢平息,如同那个拉扯肚肠的人,拉着扯着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有半个身躯。原来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无论是哪
里都得生生的承受。
银桦和绿竹对望了一眼,抬起手上的凶器,速而狠的打了下去。络玟连呼痛都赶不上了,因为前一棍扬出来的痛
楚还在嗓中没有发出,后一棍又紧紧的弹压下来硬生生的把气息给剪断了。疼痛是张皇逃窜的小孩,慌不择路的
四处躲闪,可是猛一低头才发现原来那个踩着尖刀的正是自己,一道道血痕正紧紧跟随。络玟的身体完全脱离意
志的扭动了起来。银桦吩咐别人上来压着。那种痛让汗中都有了血痕。络玟的意识在疼痛中慢慢的漂移,原来自
己罪深至此。还没有到二十棍,络玟就晕了过去了。
屋中燃起来香。络玟从被香薰醒,是茉莉的香味。那淡淡雅雅的花香却让疼痛一下子复苏起来。自己是罪有应得
,若是该受的惩罚,又岂是醉生梦死可以逃避的?忽然间后面的伤口像被用无数的锉刀在磨砺一样。
络玟虚弱的回过头去,看到绿竹拿了一个银盆,银桦拿着一个茶杯从银盆中不断舀起水浇在浇到自己的后面。“
银桦,不要,不要用盐水泼我。”络玟带着乞求的看着银桦。就算自己已经选择了杖责选择了死亡,就算自己心
甘情愿的去接受烙印的惩罚,可是不要,不要这种痛,这种痛过于的尖锐和不寒而栗。
银桦道,“二公子可有什么想交代的?”络玟垂下了自己的眼睛,缓缓收回自己的头。对啊,自己还有什么可以
要求的,什么样的痛都不能抵消自己的罪,就算这痛形同万刃同割又怎样,这是自己的宿命,躲不了逃不开。
银桦咬牙继续将一杯杯盐水泼到络玟的身后。总以为这样的痛已经是极致,原来地狱还在更深的一层。络玟似乎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罪有这么重,原来还有这样的疼痛。可是即使是这样的疼痛也赎不了自己的罪。且让他们一遍
遍的责打吧,至少这样自己会心安一些。
银桦撒完了盐水时候,与绿竹两人换上了宽的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责打。络玟的神智不断在责打中消失又在盐
水中唤醒。直到最后盐水再也不能唤醒络玟。
银桦不忍再拷问下去,收了板子,对绿竹道,“我去请老爷。”
络玟隐隐约约的觉得人影端着什么走近了,不禁呻吟了一声,“等一下,等一下,再用盐水泼我好吗?”
陆绎听了之后,立刻跪在络玟的旁边道,“玟弟弟,玟弟弟,是我。是绎哥哥啊。”陆绎想起络玟以前被自己责
打,伤口沾了一点泪水,都会痉挛的叫出来。现在却是一杯杯的盐水泼在他的伤口上。
络玟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是陆绎,把手伸过去。陆绎见状立刻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双手握着络玟的双手,道,
“我拿了一盏参茶过来,你喝一些好吗?”
络玟晃了晃头,艰难的道,“谢谢,绎哥哥。其实,不必了。”
“你若想寻死,也要问问我的意见。”陆炳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络玟看到一个青黛色的衣角。
“义父,”络玟挣扎着想要跪好行礼,动了动发现自己无力起身,只能祈求的看着陆绎。陆绎想扶络玟起来,肩
却被陆炳压住。
“玟儿,你好好想想吧。你一时不肯说出真相,你就这样过一时。”说完,陆炳便走了。络玟努力的想要把头抬
起来,想目送陆炳的身影离开。义父,你让我怎么忍心,怎么可以对你说出那样的事情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
怎么能够去污浊你的耳朵?
银桦对着陆绎道,“还请大公子离开。”陆绎不敢置信的看着银桦,“你们?”
银桦道,“我们也事出无奈。大公子若真的体恤二公子,不妨劝劝二公子。二公子若说出实情,就算该打该罚也
总有个尽头。若二公子执意不说,我们也只能继续拷问下去。”
络玟心中凄然,尽头?自己一生罪孽命中注定,前几年恬不知耻偷欢了几年已经算是苟且偷生。如今知道了一切
,又有何面目再存活于人世?尽头?尽头?自己一生罪孽从始至终哪里有尽头可言?
络玟道,“绎哥哥,你走吧。我罪无可恕。”
陆绎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络玟闭上了眼睛,紧接着皱了一下眉头,已经无力再呻吟。陆绎看到宽宽的皮鞭直接抽在了络玟的后面。陆绎是
锦衣卫,他不是没有看到过拷打犯人,可是现在承受着一下下抽打的人是他的爱人啊。
怕伤到络玟的筋骨,银桦选的是最宽的皮鞭。络玟的后面慢慢变成了褐红色,翻卷的皮肉又因为盐水浇灌的缘故
失去了本来的光泽,像是那种烟熏肉一样死气沉沉留着一角还粘挂在上面。鞭子抽在褴褛的后面。一鞭下去后面
的凹凸直接错开,带动底层的撕裂。有一些褐色的里层袒露出来,松松垮垮的,似乎只要一抬手就可以碾成丝丝
缕缕。然而这样的殷勤依旧还不够,残忍仍然在继续。底色已经成为了深黑色,粘粘哒哒着的凹凸不平在皮鞭下
不断的翻滚着,像油锅中的一条条油炸鬼,忽的被压到褐色的紫血里面去,又忽的被拎出表面拧一圈再按进去。
这个人却是自己的弟弟啊,他才十七岁,能做过什么,又能有多少错?陆绎再也不忍看下去,道,“住手。”
回应陆绎却是狠狠的一鞭抽在络玟的身上。陆绎道,“我说住手,你们听到没有。”
银桦答道,“大公子,你去找老爷吧。”陆绎看看银桦和绿竹,又看看地上已经没有多少生息的弟弟,一咬牙跑
开了。
陆绎跑到主书房,跪在陆炳面前道,“爹爹,放过玟弟弟吧。”陆炳一声长叹,上前去扶陆绎。
陆绎执意不肯起来,道,“秋萝是上吊自杀的。与玟弟弟并没有关系。就算真的是因为玟弟弟说了什么羞辱秋萝
的话,玟弟弟也罪不致死。论国法,没有一条律法可以订玟弟弟的罪;论家法,爹……”
陆炳道,“论家法,也不过是受一顿惩罚,不至于现在这样。”陆绎不解的看着陆炳。
陆炳道,“就算玟儿真的有什么定罪,我去求一求皇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皇上与我相处多年,大不了撤了我的
官位削了我的爵位,总能保着玟儿。”
陆绎问道,“那爹爹为什么要残忍的拷问玟弟弟?”
陆炳凄然摇摇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你的玟弟弟死意已决?我若不囚禁他在陆府,只怕他回去就自我了断了
。”
陆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玟弟弟为什么会这样?”
陆炳道,“我不知道。其实世人毁誉,功名利禄这些都是浮云。只要玟儿肯说出心中事情,放下心中郁结,总会
春暖花开。我逼他,不过是为了知道怎样才能救他。”
陆绎道,“爹爹,你让我怎么忍心?”陆炳摇摇头,道,“绎儿,等你看多了生死离合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第三十五章:碎玉
嘉靖三十九年。那一年他十七岁,他十九岁。
络玟微微喘息着趴在地上。自己每天在疼痛中昏过去,又在疼痛中醒过来。身后的伤又快好了,又到了被拷打的
时候。络玟不知道自己在贪恋什么,为什么即便是这样的生活,自己还活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罪还没有赎尽?
义父很少与自己说话。有时自己在昏迷中醒过来会听到那深深的叹息声。但每次当自己醒过来,义父却又匆匆离
去。强忍着所有的痛,支撑抬起来,希望能够看一眼义父。自己原来是那么渴慕能够多看义父一眼,哪怕只是背
影也好。义父,玟儿对不起你,玟儿辜负了你所有的教导。
绎哥哥总是到这里来,当无数次询问没有回答之后。绎哥哥已经习惯了只是帮自己换一换衣服,擦一擦每次责打
之后的汗和血。绎哥哥如果我告诉你我有多污浊,你是不是还会接近我?
研弟弟总是问,玟哥哥,你的病什么时候好?亲爱的弟弟,我的病不会好了,因为我的罪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
被注定了。
门开了。络玟问道,“是银桦哥哥吗?”络玟也没有等回答,就闭上了眼睛。如常的虐打并没有出现,相反有人
扶起了他。络玟不解的张开眼睛,是银桦馋起了他,而陆绎站在前面。络玟迟疑的问,“绎哥哥?”
陆绎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已经是初春了,到处弥漫着一种新生命的气息。马车里的络玟身上披着一件貂皮的披风。陆绎抱着络玟,觉得像
是抱着一块冰。
络玟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有些忐忑不安,仰头准备开口问,后来想想为什么要问,横竖不过这样。陆绎见络
玟看着他,一边将络玟露出来的手裹到披风中,一边道,“你看你什么时候成了冰人似的。”络玟听了之后,心
中虑及自己不过是形同走尸罢了,能有何温暖可言?
陆绎见络玟的眼睛又黯淡下去,不禁帮他盖紧了披风。
“大公子,到了。” 碧松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陆绎心中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玟弟弟,我扶你下去。”络玟下来马车,忽然发现竟然在娘亲的墓前,心中一
阵慌乱的盯着陆绎。
陆绎道,“玟弟弟,这是你娘亲的墓吧。”络玟摇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陆绎道,“李大叔已经证实了。而是以前你每月有空的话,就会一个人偷偷的溜过来。”络玟抓住陆绎的袖口道
,“你要干什么?”
陆绎扶住络玟攀着他衣袖的手,道,“玟弟弟,如果执意不肯说的话,我就让他们挖坟。”络玟不可置信的看着
陆绎,叫道,“不要,绎哥哥不要。”络玟本来是依着陆绎站着的,一时激动偏离了陆绎的身子,没有站稳就跌
倒到地上。
银桦和蓝按已经开始用铲子在开始挖土。
陆绎看到络玟跌倒,伸手过去扶络玟。络玟跪着道,“绎哥哥,你让他们住手好不好?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的
。你不要逼我好吗?”
陆绎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弟,看着他深凹进去的眼睛,看着他如同薄纸一样的面色,道,“弟弟,你也不要逼哥哥
好吗?”
络玟看看陆绎,又看看银桦蓝按他们,忽然生出力气来,猛的扑到凸起的土丘上去道,“你们不许动,你们要动
先杀了我。”
陆绎看到自己的弟弟,狼狈的跌在土丘上,身后的土上有斑斑血痕,大概是弟弟后面的伤口裂开了。陆绎上前,
轻而易举的就提着络玟双手,将他整个人抓起来拉到旁边。
陆绎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把里面的人挖出来挫骨扬灰,因为她带走了我最亲爱的弟弟。”
络玟伤心欲绝的看着陆绎,他知道绎哥哥一定说到做到。络玟想用残存的气息反抗,却发现自己的无力挣扎,看
到银桦和蓝按还继续用铁铲在铲土,心中的苦楚无法倾泻,只能咬在陆绎的肩上。
陆绎心下凄然,以前玟弟弟的身体很好,在杭州的时候双手能够各提一个水桶上山。而现在却柔弱成了这番光景
,自己一手就能够擒住他,而他只能无奈的咬自己一口。
血腥味涌入了络玟的口中。尽管络玟这些日子被鞭打得疼痛时会咬得自己唇中出血。但现在口中的血却浓郁得呛
人。这是绎哥哥的血,是那个早已与自己水乳交融的人的血,是自己最信任的人的血。络玟绝望的道,“好,我
告诉你。”
陆绎吩咐银桦和蓝按停了手,络玟恳求道,“可不可以等回府再说?我不想在我娘亲面前……”陆绎看看络玟,
道,“我先扶你进马车。”络玟摇摇头道,“我想再看我娘亲一会儿。”
银桦蓝按将坟墓重新修整好,碧松拿出一些悼念的东西出来摆好。络玟看着这一抷黄土在蓝天荒草之间一如十七
年前,一滴泪滴了下来。这些日子自己都不敢哭,原来还有眼泪,只是不知道眼泪还能不能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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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最西的院子里,陆绎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络玟蜷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