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花——木兰坠露

花图的，现在花开了，人却要散了。

陆绎默默的走了进来，就看到络玟站在杏花的下面，用手撕着一朵杏花的花瓣。杏花本来就是极小的，络玟一瓣

瓣的把花瓣撕开，然后又把残缺的杏花就这样扔到地上。

络玟抬头才注意到陆绎来了，道，“你今天怎么来了？今天俞妹妹入京，你好歹去张罗一下。”

陆绎道，“白兰已经过去伺候了。”

络玟道，“你快回去吧。过一会儿，府上又要过来找人。”陆绎不语，坐在络玟的身边，从地上捻起一朵被络玟

撕去一个花瓣的杏花，拿在手上漫无目的的转着，就看着那个缺口在那里一圈圈的绕着。

络玟推了推陆绎，道，“你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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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月，陆府长子结婚。

俞明珏在红红的盖头下面，静静的等着自己相公的到来。俞府的沉沉浮浮她看得多了，有了一副剔透的心肠。婚

姻能够换得爹爹的自由，保存俞家的世荫，这一切就足够了。

陆绎喝了一些酒，静静的走了进来，喧嚣已经慢慢的退了。白兰见陆绎进来，便教陆绎要做什么。陆绎揭开头盖

的一瞬，看到了一双明净的眼睛。白兰说了一些吉祥的话，自己便带着丫环们都出去。

俞明珏见前面的少年手足无措的盯着她，本想矜持一下，结果许久没有动静，不禁道，“相公，您能够帮我把头

冠取下来吗？”

陆绎小心翼翼的帮俞明珏取下头冠，见自己娘子乌黑的长发，不禁道，“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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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过来，陆绎带着俞明珏拜见杨氏。杨氏道，“我辛苦了这些年，总算老天可怜我。让我过几年太平的日子了

。”说着，便让陆府的管家媳妇将陆府内宅的事情统统交给俞明珏打理。

傍晚的时候，陆绎回房，发现白兰不在房中，便问了一声，“白兰呢？”

俞明珏道，“被我传人打了十板子。她昨晚在房中点了催情的香。”

陆绎诧异道，“板子？陆府有些侍从是锦衣卫，板子比较严苛，很少用。你若罚丫环仆人，一般的事情用竹笞就

是了。若有人欺瞒，你想审问，用小杖。若实在冥顽不灵的，可以用讯杖，也就是府上称的板子。若是涉及官司

的，你可以交给管家，他自会处理。白兰，就算有错，也实在没有到用板子的程度。”

俞明珏脸红道，“我哪知道陆府有这些分别？”

陆绎心道，这陆府上下就两个人尝过各种竹笞板子的滋味，一个是络玟，而一个就是自己。念及络玟，陆绎忽然

想到络玟今日种种不怀好意的眼神，道，“其实你冤枉白兰了，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第三十二章：断翅

嘉靖三十八年。那一年他十六岁，他十八岁。

杨慎逝于川滇。

陆绎进了院子，发现络玟果然在院子中。院子中的杏花已经开到荼毒，有些乘着微风会款款的走下树枝。

陆绎看到一朵杏花飘在络玟的肩上，道，“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络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陆绎也没有说什么，只痴痴的看着络玟。络玟道，“你怎么了？”

陆绎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络玟道，“你每天不都见到我吗？”

陆绎没有说话。当陆绎看到爹爹知道杨慎卒时的落寞，他忽然有一个急切的念头很想见到络玟。于是他也顾不是

手上的事情有没有做完，疯狂的跑到他们共同的院子里。还好他在，还好他在。

爹爹与杨慎写了三十年的书信，看到爹爹拿着书信的笑容，看到爹爹提笔疾书的爽快，每次爹爹总可以有一点点

的盼望，盼望再见的时候。无论在哪里，总能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可以等待，可以守候，可以再见。

然而爹爹的梦碎了，他再也不需要在切盼川滇的呈报了，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牵挂的人。他再也不用去编撰杨

慎活得有多凄苦去蒙蔽皇上了，因为杨慎已经走了。后面的日子若没有了等待，没有了盼望，没有思慕，那么爹

爹的日子将怎么过？

第一次陆绎觉得爹爹老了。看到爹爹颓废的坐着，爹爹叹了一声道，“绎儿，我累了。这些年，我真的累了。”

爹爹以前说杨慎是他的至友。因为文有杨慎，武有俞大猷，上面有阳明先生为师，下面有三只小猴子胡闹，所以

无论怎样的生活，无论怎样的冷眼，都可以笑看风云。如今爹爹却说，他累了。爹爹一直陪着皇上，但除了皇上

的眷顾之外，爹爹要面对世人的审慎，因为有了杨慎，有了俞大猷，爹爹才没有那么寂寞。而今杨慎却离开了。

陆绎看着络玟，心中道，玟弟弟，可不可以永远在一片杏花树下等我。这样以后无论我累了，我倦了，我还可以

回头看到那一树的杏花和杏花树下站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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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所。

陆炳手上拿着一个卷宗，问陆绎，“这是怎么回事情？”

陆绎道，“我没有留心写错了。”

陆炳道，“来人，取杖来。”

陆绎跪下。陆绎抬头看着爹爹。

陆炳也看着陆绎，看到陆绎的眼中没有一丝愧疚，有的只是无限的眷恋和关心。

陆炳皱了一下眉头，忽然问道，“绎儿，你故意的，是吗？”

陆绎见被爹爹识破，道，“爹，我宁可被你骂，宁可被你打。绎儿也不要爹爹一直淡淡的说话，不断的叹息。爹

爹，你还有绎儿，还有玟弟弟，还有阿巫啊。”

陆炳听了，叹道，“绎儿，傻孩子，你起来吧。你要学会照顾弟弟们，不要再这样任性了。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

候，已经随皇上入京了。”

陆绎道，“对，爹爹还是武科状元呢。”

陆炳笑了笑，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多岁月，很多事情，很多生命，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斗转星移中慢

慢的流逝了……

第三十三章：乔迁

嘉靖三十八年。那一年他依旧十五岁，他依旧十七岁。

世宗宣谕内阁，朕宫中应役数少，虽有宫女近千，中宫妃御所用不足，礼部奉旨，奏请差官于畿内选女子年十一

以上，十六以下者四百人。

陆炳将陆绎和络玟留在了书房。陆炳问道，“玟儿，你可愿意娶秋萝？”

陆绎络玟诧异的看着陆炳。陆炳道，“秋萝这样的身世一定在备选宫女之列。你若想娶秋萝，就必须在礼部开始

正式征选之前成亲。若是不想，秋萝就需参加宫女的选征。”

陆绎络玟看了看。络玟道，“孩儿想问问秋萝。若是她想嫁，我就娶；若她想入宫，那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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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玟对秋萝说了宫女征选的事情，之后便问秋萝的打算。

秋萝沉默了一阵。

络玟道，“你小的时候说想嫁给绎哥哥。若是你真的不介意身份，我可以劝绎哥哥纳了你。”

秋萝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做妾哪有那么容易。俞氏进门的第二天就打了白兰的板子。白兰是从小伺候绎哥

哥的大丫鬟，府上谁看到她不都让着三分。算了，住在这个院子里这么多年，我也看清了。你若要娶我，必须答

应我一个条件。”

络玟道，“什么条件？”

秋萝道，“搬出陆府。”

络玟诧异的看着秋萝。秋萝道，“你我都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他们的荣华富贵与我们没有多少关系，不过是舍了

我们几年的饭吃。既然已经成家，你又有了官职，何必过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

络玟道，“我知道你一直觉得在这里是做客的。可是我却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把义父当作自己的爹爹，阿

巫当作自己的弟弟。”

秋萝道，“怎么不说你的绎哥哥了？若不是他护着你，你以为这府上会有人看得上你吗？”

络玟道，“你太偏激了。”

秋萝道，“答应我，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宁可穷一些苦一些，但终究自己可以做主，我再也不想寄人篱下了。以

前不懂事的时候，还会到义母那里哭哭说说的。后来发现她从不曾在意过，也就慢慢学会了沉默。这些年，我每

天起来看到的就是这个院子里的夹竹桃，睡觉之前看到的还是院子里的夹竹桃。一年四季都是不变的绿色。”

络玟这才注意到秋萝的院子中没有什么花，道，“对不起，我疏忽了。我的院子中花很多，就怕你会看烦了。”

络玟院子的花倒是经常换。陆绎时常听到络玟赞叹什么，就会吩咐管家栽种过来。陆绎对自己的院子倒不是很在

意，都交给白兰去做主。于是陆府的二公子络玟反落了一个奢华的名声。陆炳也真的以为络玟是爱花之人，所以

在送给络玟的院子中还专门请人种了各种花草。

秋萝道，“玟哥哥，我真的很想出去住。我不在乎有没有花。我在乎的是自己可不可以做一点点主，有一点点自

由。我好想能够像俞氏一样管一个大家子。”

络玟看着秋萝，道，“这件事情，我要问一问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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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听秋萝想搬出去住之后，就送了络玟一个大的园子。络玟道，“义父，已经给了孩儿一个院子了。”

陆炳笑道，“那个小院子是给你休息的。你若用那个院子，到时候有人就要找我闹了，最后还是一样的要重新给

你一个园子。我现在送你，还落个好爹爹的名声。”

络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陆炳道，“你在陆府里的院子还帮你留着。每个月都回来住几天，义父会想你的。”

第三十四章：琴断

嘉靖三十九年。

正月，路上还有未曾融化的雪。

络玟坐在酒楼的上面，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就冲下去。陆绎问道，“你今天怎么满脸喜色？有什么好事

？”

络玟道，“你猜？”但又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扬着眉毛道，“秋萝怀孕了。”陆绎道，“是吗？真有你的。爹

爹一定十分高兴。我们告诉爹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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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玟端了一碗羊肉羹到了秋萝的房间，道，“夫人，你尝尝这个。他们说对孕妇很有好处。”

秋萝道，“这东西怪腥的。你快拿开。”

络玟道，“你尝尝看。我特地请厨子烧的，吃起来一点也不腥。”

秋萝尝了一勺道，“真的。”

络玟道，“你尝尝肉好了，很酥的。”

秋萝试着吃了一小块，赞道，“入口即化。”

络玟道，“你如果喜欢吃，让厨子每天做好了。”

秋萝道，“哪能天天吃这些？”

络玟一边看着秋萝吃东西，一边笑着道，“我们的孩子叫夏什么好？夏雨，夏磊，……”

秋萝道，“谁说一定要姓夏的？”

络玟道，“那姓孙好不好？”

秋萝道，“孙？”秋萝叹道，“其实孙彩蝶不是我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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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正在书房与陆绎议事，就听到有人报道，“二公子跪在陆府的门口。”

陆绎道，“玟弟弟不是刚才才回去的吗？”

陆炳道，“银桦，让他进来。”

银桦一会儿进来道，“二公子说他罪孽深重，未禀明事情，不敢进府。”

陆炳立刻对陆绎道，“我们出去。”

陆炳看到跪在雪地里的络玟，道，“什么事情？”

络玟道，“孩儿逼死妻子夏氏，甘愿接受家法处置。”

陆炳一听立刻道，“备车。”

好一会儿，马车才驶回来，陆炳到络玟跟前，道，“仵作验过秋萝是上吊自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络玟道，“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因为我，她才自尽的。”

陆炳道，“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络玟道，“义父，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对不起您十多年来的教导。”

陆炳又道，“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络玟摇摇头，再也不说一个字。

陆炳进了书房之后，先将绿竹唤来问话，“你一向都跟着玟儿。事情经过是怎样的？”

绿竹道，“二公子回去的时候很开心。还特地让厨房做了羊肉羹端给二少奶奶。两人在房间一开始说说笑笑的，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里面有碗摔了的声音。再后来二公子自己去了书房，一直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到

了半夜，就有丫环来报说，二少奶奶上吊自杀了。二公子听了之后，帮二少奶奶合上了眼睛，就跪到陆府前面来

了。”

陆炳问道，“你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吗？”

绿竹摇摇头。陆炳问道，“他们以前吵架吗？” 蓝按看看陆绎，没有说话。

陆炳道，“你据实说就是了。”

绿竹道，“二少奶奶有些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的事情，为这事情二少奶奶与二公子吵过几次。不过二公子脾

气好，一般二少奶奶争执的时候，二公子也很少反驳。或是二少奶奶闹凶了，二公子不过一笑置之，独自睡到书

房的院子里。不过这些月，他们已经很少吵了。”

陆炳想了一下道，“你叫二公子进来吧。”络玟进来便跪下。

陆炳问道，“秋萝可是因为你与绎儿之间的私事而寻短见的？”

络玟摇摇头道，“与绎哥哥没有关系。是玟儿自己的错。是玟儿逼死秋萝的。”

陆炳道，“你在房中到底与秋萝说了什么？”

络玟一言不发，看着地面。

陆炳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络玟抬起头，看着陆炳道，“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愿领死罪，以偿爹爹十多年的教导。还爹爹成全。”

陆炳看着络玟。络玟的眼睛中已经没有一点光彩。那种一心求死的眼神陆炳只在死囚的眼中见到

过。陆炳冷冷的道，“你若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会下定论的。”

络玟道，“孩儿其心当诛，论律当剐。即使万箭穿心也不能抵消我的罪过。孩儿愿意死在义父的棍棒之下，还望

义父成全。”

陆绎听到络玟这样说，跪到络玟旁边问道，“玟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络玟摇摇头。

陆炳道，“你不想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银桦，把他锁到他最西边的院子中去。”

陆炳见络玟被带下去，吩咐绿竹道，“帮我好好看着玟儿，防着他自杀。”

陆府最西边的院子是陆府已经荒废的一个院子。因为很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里面长满了杂草。银桦走进来的时

候，络玟正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一片荒芜。

银桦看到静如死水的络玟，道，“二公子，老爷交代我们一些事情。请二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络玟道，“我一心求死，无下情可诉。”

银桦道，“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