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右攻、忽又左击的夹杀,在他们且战且走的过程中愈攻愈急,愈逼愈紧,这对初次前来矣雾峡的他们来说,并非好事。
好像被追逼着往某个地方去……萧焄璋才刚这么想,雄壮浑圆的吆喝声就从后方追杀过来——「喋血楼宴请无影剑传人,恭迎大驾!」声落的瞬间,后头忽来一击,萧焄璋搂着江啸云低身闪过,腰身一扭,带着躲开右面突刺,再一个蜻蜓点水,足尖点在左边撩挑的剑招,借力使力,往后一跃,竟飞出暗黑不见影的树林!
再落地,高空玉镜映照出两人身影,无处可藏,敌暗我明!
数道身影在两人之后从树林里飞窜出来,围成半圆弧,挡在两人面前。
身后——江啸云转头一看,慢慢地转了回来。
掌下感觉身侧的人忽起哆嗦,萧焄璋没有看,也猜到了七八成。「山谷?」「更惨,是断崖。」
就在两人交谈时,树林又一阵窸窣风动,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扛着单人软轿飞身而出,停在包围阵线后方。
围阵中唯一身着红衣的人开口,是方才吆喝震林的声音:「喋血楼宴请无影剑传人,恭迎大驾!若拒,半残赴会!」回音十里传,风吹百草偃,前有杀机逼近,后有天险断路——萧焄璋深吸口气,改以右手执剑,渡气入剑,「保护自己,等我。」简单交代完,狂啸一声,以雷霆之姿冲进包围阵线。
名闻江湖的无影剑法余威犹存,萧焄璋狂啸的气势瞬间唤醒喋血楼部众的记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才在红衣人的暴吼中醒神迎战。
刀、剑、棍、锤——数种兵器先后出手,默契十足,谁也没有碍谁的招,谁都接在谁之后,连番攻向如疾风般劲扫而来的萧焄璋。
可惜,接连攻击并非天衣无缝,萧焄璋脸色未变,凤目厉扫,在接二连三的攻击中寻得缝隙,撤回内力,随影立时化剑成鞭,只见他振臂一挥,随影化身灵蛇,钻营在一瞬之间的缝隙,锐利鞭尖直刺对方命脉,一击毙命,连一声惨叫的余裕都不愿施舍,只求速战速决。
红衣人见状,立刻飞身迎战敏捷如豹、愈战愈勇,招式也愈见凌厉的萧焄璋。
人道是「拳怕少壮,棍怕老郎」,红衣人赤手空拳,加入战局,却比手执兵器的部众来得有用,几招下来,逼得萧焄璋连退三步。
再怎么高妙的武功也需要丰富的经验相辅,方能有所成就。红衣人旁观时便看破萧焄璋对战经历甚浅,以致于无影剑法使得不臻完美,时间拖得愈久,破绽愈显,可惜了,这年轻人假以时日或可媲美前人,但——喋血楼除门人部众外,只给进不准出。
红衣人拳拳蓄劲,招招险些到肉,萧焄璋一边应战,同时忧心江啸云的安危,本想先发制人,利用速战趁隙脱逃,红衣人的加入让他左支右绌,无暇他顾。
眼角一扫,瞅见两名黑衣人逼近江啸云。
萧焄璋心急,欲开口警告,却被江啸云挡了下来:「顾好你自己!不要管我!」怎么可能不管!?萧焄璋一咬牙,拚着一掌换一剑的决心,催谷十成内力,左手微垂露出左胸空门,诱敌出招。
没想到会有人舍命如厮,红衣人只当他经验不足、心慌意乱,一招混元掌揉进五成功力,意在震伤心脉不令其断,要他拖着一口气回喋血楼赴会。
这也是萧焄璋敢睹这一把的原因,看准这些人要他活命,出招必有保留。
「失礼了!」红衣人一掌轰来,正中萧焄璋左胸。
「唔!」萧焄璋抿唇,忍住吐血的冲击,右腕一转,反手一招「残花绽」,随影细剑从右由左,穿透红衣人颈项,剑尖舞旋,在左侧伤口旋出血肉飞溅。
若此时有人得空往地上瞧一眼,会发现那血肉的形状竟似雕零的花瓣!
解决难缠的红衣人,扛轿的黑衣人也不知何时消失。
无暇追击,萧焄璋立刻转身欲赶回江啸云身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傻在原地。
两名偷袭的喋血楼部众倒地,两人身上各插了两支短箭,站在一旁的江啸云正好整以暇地解下左臂的物件,仔细一看,是把可拆卸的驽弓(十字弓)!
「我说过不必管我。」
紧绷的心弦这时才放松,萧焄璋苦笑,自己真的太小瞧他了。
萧焄璋右手轻抖,收起随影,缓步向他,边道:「是我眼拙,一直以为——」「师兄住手!」江啸云忽然大吼,同时冲向萧煮璋。
发现他表情有异,萧焄璋直觉身后有动静,侧身,惊见锐利银光朝自己袭来。
出乎意料的偷袭,又是在心神松懈之际,萧焄璋来不及抽剑防守,只得顺势巧施轻功向后飘退,能避多少是多少。
怎料就在他退身的同时,江啸云为了护他,竟然从后头冲了出来。
「啸云!」错身的瞬间,萧焄璋抓住向前跑的人,带入怀中,为了保护他,放弃正面防守,旋腰一转,任背后门户大开。
「不要——」
寒光锐芒无情刺进萧焄璋左侧肩胛骨,劲道之强,非但穿透左胸,还刺进江啸云肩窝,将两人推向断崖。
「能共死,也是一桩美事。」下手偷袭的龙非问咭咭发笑,声音透着癫狂的羡慕。「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看两人就快到达断崖边缘,萧焄璋低头,深深地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放纵自己最后一次的孟浪,低头偷得点水一吻,满足扬笑。
不懂他为什么在这节骨眼还做这种事,江啸云瞬间一楞,定定地望着他的笑脸,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来不觉得他笑起来有多漂亮,直到这时——才萌生绝美的惊艳,看得他发傻,看得他忘记右肩的剧痛。
「正因如此……」萧焄璋屏息,凝聚最后的力气,左手抱紧怀里的人,「落花随风逝,流水续东流。」「什么?」龙非问顿了下。
就这一顿,让萧焄璋夺得先机,趁其不备,右手抽出随影竖剑突袭。
谁想得到,作为剑鞘的腰带竟有两处开口!武者本能,龙非问抽剑欲挡,却被猛鸷的剑气震退数步。
他一抽剑,正中萧焄璋下怀,腰腹一扭,在坠崖的瞬间改变两人位置,让江啸云在上,自己在下。
「对不起,我只是想你爱上我……别气我……」不待江啸云反应,萧焄璋左手移至他腹部,力灌掌心,往上一推,右手随影成鞭,破空气劲将人打回崖上。
被送回崖上的江啸云瞬间脑袋空白一片,直到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哇」一声呕出鲜血,灵台逐渐清明。
等到明白萧焄璋对自己做了什么,江啸云咬牙忍痛,手脚并用爬到断崖边,探头俯看——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萧、萧焄璋……」染血的唇重复着那人的名字,泪水模糊了眼,死死盯视看不见的崖底。
不要……不要这样!不应该是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在他后方,造成这一切的龙非问,一时间也楞了。
落花随风逝,流水续东流——
试问:世上有谁愿舍身当那落花,保全无心于己的流水?
「疯子……他也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哈……疯子、疯子……哈哈哈……」
番外:有难同当
日阳当空照,龙泉镇东市,小贩吆喝声络绎不绝,此起彼落,个个使出看家本领招揽来往的路人。
不同于早市的菜蔬鱼肉、提供早食的小摊,一过午时,童玩、零嘴、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纸笔墨砚、铜壶铁器……吃的、用的、穿的、戴的——一应俱全,好不热闹。
人潮自然比早上专为采买菜蔬烹煮三餐要多,其中更多的,就是年华正当俏、风姿皆美妙的年轻姑娘。
有了姑娘,当然不乏欣赏的路人,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当然,有了偶遇俏丽佳人远观欣赏的坦荡君子,自也不乏见猎心喜垂涎三尺的戚戚小人。
「老伯,这簪子怎么——」正向杂货贩询价的姑娘话才说一半,发现黑影从左边兜头笼罩,杏目一瞧,骇得莲步忙往右边移,才一步,就撞上早就在一旁挡住去路的壮汉。
再一个转身,后头同样有人,姑娘才知自己围住,无路可逃。
「你、你们要做什么?」
「嘿嘿嘿……」挡住她最后去路的瘦矮男子一身儒衫,可惜,色欲爬上本就平凡无奇的脸,净是淫猥。
偏偏又爱来风流公子哥儿那套,手中折扇代替手指,托起俏姑娘小巧的下巴——呃,尴尬地发现托高后自己就看不见佳人丽容,只好又「嘿嘿嘿」狞笑收回方能勉强平视。
「赵、赵公子……您……」小贩老伯苦着脸,不知道要怎么替眼前的姑娘解围,心里直叫糟,无可奈何地看着调戏良家妇女的场面活生生在自个儿摊前上演。
冒犯不得、冒犯不得啊……这可是县令的儿子啊。
当这位赵公子的狼手握住柔荑时,姑娘终于发出尖叫:「放开我!救命啊!放开——」「嘿嘿嘿,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走,跟我回府做我的第七房享福!」「我不要,救命、救命啊!」姑娘奋力挣扎,无奈人小力薄,落在随侍这位赵公子的壮汉手里,也只有大叫救命的分,一步步被拖着走,来往的人见状,也只能移步避开,无人敢上前阻止。
平民百姓怎与官斗?只能背地咒骂对方的荒淫无道,暗叹自己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
「驾!驾!杀啊!」一声声清朗吆喝从赵公子一行人后方传来,紧接在后的是一连串数不清的杂沓脚步声。
一群孩童——高壮不论、贫富不分,一大伙人玩着官兵捉强盗的戏码,从那头一路喊杀到这头。
「官兵抓强盗——杀杀杀杀杀——兄弟们!给我杀——」几个较高的小屁孩挥舞手中木剑神气地发号施令。
跟前的孩童立刻响应,「霍——」的长喝,玩得不亦乐乎,哪管大街上人来人往,哪管前方正有淫贼三人抓着民女不放,玩疯的孩子比天还大,声势浩荡地直直往前冲。
饶是恶人也被这阵仗吓傻了眼,来不及逃命,被迫卷入——赵公子被撞到左边,一脚踩进铁锅里,跌了个狗吃屎之后竟昏了过去。
两名壮汉一时无措,几个推推挤挤被挤兑到一边时还楞着,没回过神。
至于那即将惨遭官家子弟欺凌、收做七姨太的俏姑娘——芳踪沓然。
「杀杀杀——官兵抓强盗哦——」只有孩子们追逐游戏的声音渐去渐远。
「呼!」
暗巷中,纤瘦的少年放下扛在肩上的人,抓起襟口猛擦汗。
那被放下的人双脚着地后立刻捂着肚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等闷痛稍减,才有力气抬头哀怨地瞟视「救命恩人」。
她的肚子被顶得好痛……「臭、臭虎子,哪、哪有你这、这么救人的,疼……」「别瞎哼了,莲姐。」小虎子咧嘴,露出左嘴角上的小虎牙。「肚子疼总比被拉去做什么第七房要好吧——这么短的时间哪想得到什么好主意,别难为我们这些小孩子。」「知、知道自己是孩子、还、还——」「你是土豆的姐姐,土豆的姐就是咱们的姐,不救你怎说得过去。」虎牙少年笑,黑白分明的大眼转向站在四周的同伙。「你们说是不是啊?」「就是、就是!」一伙人,好几个圈着一个瘦弱小童,学着大人拍胸脯,豪气干云的哩!「土豆儿的姐就是咱们大家的姐!」瘦弱小童红着脸,走向姐姐。「姐,没事吧?肚子还疼不?」「傻弟弟!」莲姐抱住弟弟,杏目扫过站在身周的孩童。「你、你们这些个——笨蛋!大笨蛋!人家可是官啊!官知不知道呐!没听过『民不与官斗』吗,你们这群小鬼,不知轻重,看这下怎办!咱们只是民——民——呜呜呜……」突来的欺凌、无人伸出援手的委屈、清白将损的恐惧,五味杂陈,在脱困出生天之后终于抑不住,埋在弟弟怀里大哭失声。
「姐姐不哭、不哭——呜呜呜……」劝人的土豆也忍不住呜咽,相依为命的姐弟俩顿时成了一对泪人儿。
「别哭了,赶紧回去吧,当心点,别再碰上那个赵色胚了。」少年提醒。
「可、可那人——」
看出莲姐担心什么,小虎子摇手,道:「甭担心,小孩子嘛,大街小巷乱钻乱跑、玩得胡天胡地是常有的事,那赵色胚光看着你流口水就够忙了,哪会记得我们这十几二十张脸,放心吧,快回去。」一会,转头看向一起发难的好兄弟。「你们也是,今天就玩到这儿,大家散了,明儿个书院见。啊,对了,别忘了。这事儿别跟家里人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侠仗义是不留名的,记住啊!」「是!虎老大!」十几二十个小毛头很有义气地回应,依着自家「虎老大」的命令各自解散回家。
待自家兄弟都离开之后,这位「虎老大」也满意地准备打道回府。
转身,立刻撞上一堵墙。
抬头,望见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都解散回家了吗?你还站这干嘛?」「等你。」
小虎子「啧」了声。「我干嘛要跟你回家。」两只细腿努力地给它大步流星,制造走路有风的气势。
可惜,后面那个生来就是比他高,劲瘦有力的长脚随便一跨就跟了上来。
「我家就是你家。」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像鸭叫似的粗哑难听。
闻言的小虎子差点跳起来。「屁!悦来客栈是我江叔的,才不是你们萧家的!」「……你家就是我家。」少年很配合。
小虎子气结,转身就是一瞪。「萧焄璋你要不——」「要脸」二字不知怎的,在看见对方平板没有表情的脸之后就咕碌滚回肚子里,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也是,缠上江叔的是他那不要脸的老爹又不是他——唉,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小虎子。」
「干嘛?」
「今天的事——」
「不准你跟江叔说。」小虎子又停下,表情凶狠地警告。「还有你爹也不准!谁说出去谁就是叛徒!」「我知道。」
小虎子点点头,知道萧焄璋性子虽阴沉古怪不爱说话了些,但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这点义气倒是有的,是以,虽然不满他和他爹窝在他们家客栈死赖不走,更不爽他那个厚脸皮的爹缠住收养自己的江叔不放,却也不算太讨厌这个小自己一岁却比自己个头要大的家伙。
没错!他小虎子可是恩怨分明的,一码归一码。
一想到他那个叫「萧少艾」的爹——小虎子忍不住摇头。
明明自己在十四道十五郡开了二十九家名声吓吓叫的「有间客栈」,还硬是想买下他们一家子营生的小小客栈凑个三十整数。
这就算了,谁知道这奸商最后看上的不是客栈而是他家江叔,最后放弃客栈不买,成天巴着江叔动手动脚动脑筋,还把他跟雀雀骗去书院免得跟他争!
啧,有这么小人的大人吗!要不是书院真的很有趣、雀雀也喜欢,他早就向江叔告发那大奸商的罪行了,哼哼!
「我也有份。」萧焄璋说。「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知道,」小虎子嗤声一笑。「我看见你踹昏了他。」「嗯。」萧焄璋很老实地承认了。
小虎子左肘一抬,轻轻抵上身后人的胸口。「算你行。」说完,吹着口哨自顾顾半跳半走地往前去了。
萧焄璋被这记一点都不痛的肘击打楞了,困惑地看着往前行的人的背影。
如果想打他,这点力道怎么够?
又,他要真想打他,为什么要对他说「算你行」?那是赞美吧?
他到底是想打他还是想赞美他?萧焄璋实在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