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黑衣男子漠然回绝。要下雨了,他该搬些柴火到厨房。
“大哥。”阴阴沉沈的声音从巫孟信口中吐出,不满对方的不当一回事。他的行动不需任何人同意。
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不是真兄弟,他们年龄相差无几,能力也不分轩轾,叫声大哥非关敬畏,只是行走尘世的一种习惯。
“我已经去过回来了。”黑衣男子出门前淡淡说道。巫孟信一愣,杀气顿时泄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几句抱怨:“动作这么快,我都分不到一杯羹。”
韩士舒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时辰,但实际醒来时已整整过了一日,醒时床边坐着一名陌生人,双腿交叠、双手环胸正在闭目养神,韩士舒好奇的观察他的脸,陌生男人的长相极为冷峻,跟总是笑着的另一人不同。剑眉星目、挺拔鼻梁,却配上一张一看就不太爱笑的嘴,不过这样静静坐着,倒也颇亲人……
男人突然张开眼,韩士舒像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心虚的忙转开视线。
“饿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话才问出口就觉得多馀,自己在傻什么,这人全身上下有哪里不痛的。
陌生男子掀开被褥,抱起韩士舒只着单衣的身子,韩士舒惊慌的搂住对方脖子怕摔下,灼热的体温毫无预警的从相触的肌肤上传来,让人心跳不自觉乱了拍。
小厅简朴的方桌上摆了一锅稀粥和几叠小菜,巫孟信站在桌旁正要切一条晒干的鹿肉,看见他俩招呼道:“舒儿来吃点东西,吃完再给你换药。”
“喔……嗯……”韩士舒有些不晓得如何应对,有丈夫的事他还是没什么真实感,身为男子的自己失忆前真的委身给了另一名男子吗?
陌生男子并未将自己放在椅子上,反而让他直接坐在他大腿,舀起一碗满是米汤的稀粥,说:“你伤势未愈,只能吃得这个,免得出恭痛苦。”
韩士舒反应过来时,全身都在发抖,这人怎么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如此私密之事!还是说他!他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巫孟信就这样坐视他被别人男人轻薄,甚至出言调戏!?
“你让舒儿不自在了。”巫孟信将切好的鹿肉乾摆上桌,提醒道。
“我吗?为什么?”陌生男子蹙起眉,满脸不解。
因为你说出恭痛苦,巫孟信在心里赏了他一个白眼,回头安抚道:“舒儿,你忘了大哥讲话就是这个样子,别同他计较,来,吃饭要紧。”
“他……”
韩士舒才张口就被喂了一杓吹凉的粥水,刚吞下去,第二口又恰到好处的递补上来。
“吃完再问。”陌生男子极其专注的吹粥,不容反对的说道。
“唔……!?”韩士舒差点惊呼出生,这、这人竟然舔他的嘴角!
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失当的男子收括了几粒湿米后继续喂食,一旁的巫孟信也未对此有微词。
“我饱了。”韩士舒阖上嘴拒绝再吃下一口,他吃不下了。
黑衣男子严肃的看着还剩半碗的粥,似乎在思忖着要用什么手段把它喂完,韩士舒连忙重申立场:“我真的饱了,再吃会吐。”语毕还揉揉胃部以示不适。
“……好吧。”男子放下碗,韩士舒逮到空档立刻问:“你到底是谁?”他不敢问你到底是我的谁,总觉得会有很惊人的答案……
陌生男子彷佛没听见韩士舒内心的忐忑,直白的回道:“你的丈夫,路劲丞。”
韩士舒眨眨眼,又眨眨眼,他没听错吧,蠕动干涩的嘴唇,问巫孟信:“你是我丈夫?”
青衣男人愉悦的眯着眼。“毋庸置疑,舒儿。”
韩士舒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问:“你也是我的丈夫?”特别强调那个『也』字。
黑衣男人严肃的点点头。
“所以……所以……”韩士舒呼吸急促,大脑混乱,摆在眼前的事实是……
“我和孟信都是你的丈夫,舒儿是我们的妻子。”说话的是路劲丞,下的结论震得韩士舒两眼发直,如果是巫孟信,韩士舒也许还能说服自己,这人是笑着说话,所以是在说笑话,但……谁能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第七章
巫孟信察觉到韩士舒的惶恐,走至他面前蹲下,轻握他的手。“你忘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的事情,一时之间对我们感觉陌生,不认我们都是正常的,莫要害怕,待身子慢慢恢复,会慢慢想起来的。”他的微笑没有任何的勉强或是不悦,路劲丞也是,大掌从未停歇的在韩士舒的背上轻抚。
心底滑过一道暖流,虽不记得,但也能看出二人对自己并非一般的好,自己无故把他们忘了,他们应该也很伤心,很希望自己快点想起,却反过来安慰自己不要着急……韩士舒原本就软的心肠这下又塌陷了二角,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靠在路劲丞怀里。
巫孟信微微一笑,说道:“舒儿,吃完饭就该喝药了。”他从温在小炉上的药壶里沥出一大碗汤汁,将药碗交给路劲丞。
韩士舒直觉的抗拒那碗乌漆抹黑又飘着强烈气味的东西,而且好大一碗,比他刚刚吃得稀米粥都还多上一倍。
“舒儿,你身上还带伤,要喝药才好得快。”巫孟信哄道。
韩士舒缩进男人怀里,坚决拒绝送上门的药汤,他浑身上下都痛,也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而且伤口还不少,但他就是不喜欢喝药。
路劲丞看了看,自己先试喝了一口,那冲上脑门、杀人般的味道让他怎么样也装不来好喝的模样,瞥见男人拢起的眉峰,韩士舒更坚定了远离药汁的念头。
“舒儿,我不愿骗你,这药很苦,很……不好入喉。”路劲丞又喝了第二口,确认了它的口味没有任何值得推销的优点。“但它对舒儿的身体有很有益处,我保证,我……很希望舒儿能喝下去。”路劲丞认真的看着对方。
韩士舒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被男人努力放缓的轻音给化了,他深吸口气,抱持壮士断碗的决心,屏住呼吸一口气把药喝光。
恶……五官瞬间皱成一团,这药难喝到他全身都在打颤,除了呛鼻的苦味之外,还有一股他很不喜欢的淡淡腥气。
“漱漱口。”
巫孟信递上蜂蜜水,韩士舒连漱了五六次,口中的恐怖馀味才稍稍淡去,他苦着脸发誓:“我绝对不要再喝药了……”
只是没想到他发誓的这句话一说再说,转眼就连说了三个月——
每日清晨醒来的时候,韩士舒都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拥在怀里,他头靠在孟信胸口,劲丞的手从后搂着他腰,从不习惯到习惯,从习惯到理所当然,从理所当然到暗自觉得很舒服,心境上的转变与三个月前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是自己的丈夫,韩士舒一日一日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曾问孟信为何三人会独自生活在这荒山野岭,孟信告诉他,自己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因与他二人情投意合,而男子相恋又不为世俗所容,故在家人激烈反对之下,毅然私奔至这尘世之外。
私奔……没想到自己竟有这般勇气,同时恋上二名男子也真是惊世骇俗。他虽然还是想不起来,不过已稍稍能体会为何会这么做的心情……
“再睡一回儿?”巫孟信即使醒来,还是眯着眼的模样,他摸摸怀里人儿的脸,问道。
韩士舒摇摇头,轻声说:“睡饱了。”他从昨日落日后就一直睡到现在,看窗外烈阳,应该都要正午了,他觉得自己快被养成了猪精。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轻轻在韩士舒眉间落下一吻,巫孟信掀被下床,凌乱的长发随意一拨,精实的身躯即使从背后看也显得特别的广阔。
这是他的男人,他的……丈夫。韩士舒在心里偷偷红了脸,这么出色的男子,女子都会一见倾心,男子喜欢上了……应该也不是太违常的事情吧。
“舒儿,腹涨否?”跟着醒来的身后男子大掌从腰部移上腹部,轻轻揉着。
“不会。”
“那我给你换药。”
“嗯。”
没有抗拒的卧倒在棉垫上,单衣的下摆被撩起,亵裤缓缓下拉,微凉的股间露在男人面前他还是有点羞耻,但这样的事情早已行过了无数次。
路劲丞轻柔的取出塞着的细羊肠,粗糙的指腹压在穴口推开,审视了一下那儿的复原情形,然后一只手指便沾着药膏小心挤了进去,劲丞总是尽量不弄痛他,这种小心翼翼的心情从对方的指尖和抚在背上的大掌毫无遗漏的传达了过来,所以就算偶尔被刮着痛处,韩士舒也会努力忍住,不让对方担心。
“好了。”
重新塞进干净的羊肠,将亵裤拉上,路劲丞亲亲韩士舒的发顶,一手将他提起,问:“今天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的脸真的很冷峻,不论什么时候讲话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泄漏的是专注,专注的看着他,专注的听他说话,专注的倒映出他的身影。
这也是属于他的……男人。
“我想四处走走,失忆之后都还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呢。”三个月来他几乎是醒来就吃、吃完就睡,出门最远的距离是在屋外檐下的躺椅,还是被人抱过去的,他觉得骨头都要睡软了。
“好,不过衣服要穿多件点,外面风大。”路劲丞点点头,从柜子拿出五六件白衫。
全部都穿上,他还能走动吗。韩士舒垮着脸看着那些料子极好的衣服,勉强套了厚厚三件,额际都冒出细汗了,路劲丞才作罢。
至卧房外小厅,方桌上有粥和凉笋以及二道山蔬。因为他沾不得荤腥,也吃不得肉,一吃就呕,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兽肉上桌。
关于这点,两个男人颇有微词,有微词的地方不是他俩习惯吃肉,而是自己吃不得肉会导致营养不好,自己试了几次,确实咽不下去,勉强咽下还会连其他东西一同呕出来,两人方才放弃给自己喂肉。
他吃不得,不代表禁止两人吃,但两人见自己吃不得,他们也不吃了,跟着一起吃素菜,真是固执。
“喵——”
“八里,你也饿了吗?”韩士舒笑得从地上捞起小黑猫,小黑猫有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看起来颇为讨喜,它是孟信和劲丞从某个不知名的镇上捡回来的,他们一家的成员就是三人一猫。
“喵——”小黑猫亲腻的伸出舌头舔韩士舒的脸颊,韩士舒笑得开心,有二人倒是一脸阴沉。
“八里,自己吃鱼去。”巫孟信拎起小黑猫肉肉的后颈不客气往窗外一扔,小黑猫漂亮的在空中翻身二圈,无伤的稳然落地,它抗议似的在屋外绕来绕去喵喵叫。大门是关上的,除非他能“飞”过三分之二人高的窗台,不然别想进来。
“孟信,你没准备八里的食物?”韩士舒不懂他为何常常把八里丢出去,晚上也不准它睡屋内,八里不是家里的宠物吗?
“不用管它,它饿了自己会去河里捞鱼吃。”巫孟信不在意的以袖拭去韩士舒颊侧的唾痕,自从对这人越来越上心之后,每回见到八里舔他,心头就犯火,一个小小的猫妖竟敢染指他的人,不想活了。
一只猫怎么自己去河里捞鱼,熊才会捞鱼吧?韩士舒不赞同的看着对方。
“八里不是普通的猫,舒儿不用担心。”路劲丞替他盛一碗粥说道,这件事他跟孟信站在同一阵线,死猫乱舔,他看了也很碍眼。“吃吃这道凉笋,昨日才从山里挖的,很新鲜。”
韩士舒立刻被快速添满木碗的食物转移了注意,争论的焦点随即落到他吃饱了没有、今日可不可以不要喝药之类的例行话题上。
让韩士舒说,孟信煮的菜真的不算好吃,孟信应该根本不会烧菜,不论什么山蔘野蔬,到了孟信手里就是过水烫热端上桌,竹笋也是煮熟后切块而已,孟信是猎户,韩士舒看过挂在屋外的那把兽韧猎弓,保养的极好,抓握的地方都磨滑了。
可自从自己撞到脑袋改变口味以后,孟信就不去打猎了,他每天练习把青菜烫得好吃点,但那菜还是难吃,要不乾干涩涩,要不过于软烂,反正就是难吃。
第八章
难吃的要命的菜……
“王爷!王爷醒了!快!快去通知皇上!”
耳边传来很吵的声音,韩士舒不想理会,他还想睡,那段日子他躺到怕了,现在却还想再睡,如果再睡得久一点,孟信是不是又要端上难吃的菜了,劲丞会不会又用严肃的脸、放缓的轻音在饭后哄自己喝药,如果是,他要继续睡,他想吃难吃的菜、想喝杀人味道的药……
“你吓死皇兄了。”脸颊被轻柔的抚着,但不是他们……虽然也很温暖,但不是他们……韩士舒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憔悴的兄长,他眼尾发红,一脸焦虑的看着自己。
“皇兄……”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都睡了四天了,皇兄真怕你一睡不醒。”韩士真拍拍他微凉的手,转头喊:“太医,快来看看。”
太医就是当初诊出喜脉的老太医,韩士真也不会再找别的太医了,他号过脉之后,禀报道:“王爷的烧已经退了,馀的就是静心修养,切莫再度阴郁操劳。”怀孕的事,老太医很有自觉的敛下未说。
韩士真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命他退下,转身坐回床边,看着弟弟自责的说道:“朕真后悔同意你去行宁斋,早知道你较真的性子,就应该让你留在府上,安安静静的看书也好。”才二个月就被诊出过劳,若再让他待下去,岂不是要把命搭上了!
“皇兄,您别降罪上官,那是臣弟要求的。”是他想找点事情做,把时间填满,让生活忙碌些,才不会胡思乱想。
“胡说!你要求过劳!?你要求看那些破卷看到三更半夜!?朕命子梢照看你,他把你照看成了这副病奄奄的样子,还有脸让你替他求情!光违背君命这点,朕要他的脑袋就不为过!”韩士真想到一肚子气,许弟弟去哪一处都不安心,才让他去行宁斋,命最信任的臣子照顾,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他错信了上官乱!
“上官他是好意,他真的花时间教了臣弟不少事情,皇兄,您别责罚他。”韩士舒拉着兄长的衣袖,轻声恳求。韩士真最受不了弟弟这样,小时候只要一双小手扯着自己衣袖,童言童语的说上想要什么,就算把大耀天下翻过来,他也会满足弟弟的愿望。
“看在你的面子上,朕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但数落一顿,罚俸一年半载还是要的。
“皇上,王爷的药煎好了。”竹清竹安跪在下头,呈上冒着热气的汤碗。这是安胎的药,不过他们已被下令封口,那件事皇上会亲自跟王爷说。
“给朕。”扶起病弱的弟弟,韩士真接过药碗要亲自喂他。
“臣弟可以自己喝。”韩士舒捧过微烫的药碗,头一低,毫无困难的将褐色的药汁缓缓喝下肚,这药比起他曾经喝过的,简直如同煲汤一样,入喉后还有甘草蜜糖的淡淡馀香。
“士舒真的长大了,以前朕要哄你喝药都要哄上老半天,到喝药时间,你还会跟朕玩捉迷藏,躲在假山石洞里不肯出来。”士舒贫弱的体质都是他害的,为了让他平安长大,从小到大,一日三餐几乎少不了补药浇灌,才导致弟弟看到药就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