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慢慢吐!为何会呕吐!快给他止住!”见弟弟呕到无物可呕,还频频乾恶,韩士真心疼的怒道。
“禀皇上,害喜是止不住的。”竹清一边顺气,一边解释道。
原以为爷的身子体质好,不害喜,没想到不是不害喜,而是时候未到,爷到第七个月的时候突然开始恶心反胃,吃什么吐什么,光闻到不喜欢的味道也会呕,常常严重到胆汁都吐出来了,恶心还止不住,没办法之下,只好少吃少动,爷现在只每天分几次进一些少量的清粥,馀的都不吃了。
“都九个月了还在害喜?”学竹清的动作给弟弟揉胃拍背,韩士真心里更加憎恶这个未出世的妖孽,它可能会害死弟弟,现在又让弟弟受活罪。
“爷,吃颗梅。”竹安收拾了脏被子,从厨房捧来梅罐,李大夫说梅子可以帮主子稍稍缓解反胃的症状。
韩士舒忍着难受含住青梅,慢慢的才觉得好过了些。竹清伶俐的帮主子擦去嘴边的秽物。
“皇兄……原不想让您看到臣弟这副丑态的……”韩士舒虚弱的露出抱歉的表情。他现在不仅动不动就吐,还下肢浮肿,活像只鼓涨的青蛙,连脚趾都肿得一塌糊涂。
“不丑,怎么会丑,朕的弟弟是举世闻名的公子无双,朕光防那些为你神魂颠倒的男男女女就不知道要煞费多少心思。”韩士真忍着眼泪,作出深深苦恼的样子,逗笑了韩士舒。
韩士舒轻柔的拉起韩士真的手放在他肚子上。“皇兄,你摸摸他。”
韩士真的手在颤,心也在颤,他根本不想碰那妖孽,但弟弟期待的眼神令他无法拒绝,只得配合将掌心搁在肚皮上。“他最好乖一点,少折腾朕的宝贝弟弟。”这样出来的时候,兴许还能留它个全尸。
忽地,鼓胀的肚皮飞凸起一处,刚好撞在韩士真的掌心上,韩士真像被烫着似的抽回手,瞪着那个扭曲的部位。
“皇兄别紧张,这是在胎动,孩子很乖的,在里头静静的常常几个时辰都不翻身,害臣弟偶而有些担心。”温润的再度拉起兄长的手放在凸起部位,韩士舒诱哄道:“宝宝,快跟皇伯问好。”
里头的胎儿似乎真听到了他的话,晃动了一下。
韩士真神情复杂的感受掌下传来的脉动,如果……如果这孩子是正常的孩子,正常的孕育、正常的诞生的孩子,哪怕孩子的母亲是粗鄙的村姑村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民女,他都愿意把弟弟的孩子捧在手心上疼,像宠弟弟似的把他宠上天……但为什么是……
“皇兄?”
“嗯?”韩士真收回手,疼爱的看向弟弟。
“臣弟上回在信中跟您提过收了一名养子的事,本来是想等回京城时,让他正式拜见您,既然您今天都来了,正好先让您看看。”韩士舒吩咐竹安说:“去瞧瞧喜儿睡了没,没睡的话带来,睡了就算了,以后再看也是一样的。”
“是,爷,奴才这就去。”
不一回儿,竹安牵着韩开喜进来。
“喜儿过来,叩见皇伯。”韩士舒招手,出于一份私心他不愿意开喜喊兄长皇上,他希望兄长能接受这个孩子,一个异类孩子。
清哥哥已经教导过他叩见的意思,韩开喜乖巧的跪在韩士真脚边,瞌了三个头,说:“皇伯,好。”说完怯生的爬上床,窝进爹爹臂弯里。
韩士真看不出表情的勉强应了声。妖族长期侵扰耀初北境,又与他们韩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韩士真对于这个鬼妖血统的孩子实在难以生出好感,虽然孩子的眼白淡到几乎看不出妖族的特征,他还是不喜欢,没有斥责他喊自己皇伯,已经是韩士真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他叫韩开喜,小名喜儿,开喜是很贴心的孩子,平日还会替爹揉腰呢。”韩士舒赞许的摸摸孩子的头,韩开喜害羞的红了脸。他好喜欢爹。
韩士真点点头。“你脸色不太好,还是早点休息吧,朕也不能久待,一会儿就要回宫了。”为了避免引人疑窦,他必须在朝会前回去。
“皇兄,您太累了,臣弟实在很担心您,再这样日夜操劳会把身子弄坏的。”韩士舒皱着眉劝道。快马来这要半日,这个时间赶回去,龙床都还没沾到几分,又要早朝了,哪有时间歇息。
“别担心朕,朕身体好的很。”拍拍弟弟的手,扶他躺下,孩子跟着躺在舒儿身侧,看样子不愿走,韩士真也没说什么,只是一直重复叫他好好休息。
出了寝室,李双和庄南都站在外边,韩士真以眼神意示他们到大厅去,竹安留下伺候,竹清跟上。
“李双,朕要知道士舒的情况,钜细靡遗的知道,好的坏的朕都要听,你给朕据实回答,不许有半点隐瞒!”弟弟明显瘦了,除了圆滚滚的肚子,其馀地方都消了下去,二年来养起的肉好像全掉光了,他刚刚揉胃的时候,还能摸到旁边一节节浮出的肋骨!而定期给他的密信里没有提到这点!
李双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说:“启禀皇上,草民不敢有任何隐瞒,以目前的情况,王爷怀妊的症状与一般女子相较,大致无异。”
肚子涨成那样、吐成那样,还叫大致无异!韩士真不悦的沉下脸。
李双额际淌满冷汗,拱手禀道:“草民是指女子怀胎生产时常有的症状,诸如:害喜、水肿、嗜睡、频尿、抽筋、腹部紧痛等等,王爷都有,只是顺序紊乱不一,但这并不影响胎儿,胎儿目前非常的健康。”不只健康,而且生命力异常旺盛,那心跳都比一般胎儿强而有力。
第十七章
为了让王爷平安生下小王爷,李双半年来几乎每日埋首各式各样的文献典籍,只要跟异族产子、男人产子沾上点边的,不管多古老、多冷僻,也不管是不是乡野之声、无稽之谈,他通通在字里行间仔细推敲,细细揣摩,如今也有几分心得。
“有事直说,不得有半丝隐瞒!”韩士真注意到李双脸上的犹豫之色,厉声命道。
“是……禀皇上,草民这些日遍览群书,详研了有关异族生子之事,草民认为国师爷的大弟子曾三所言,也许……不尽真确。”尤其他看见开喜那孩子人前人后的叫爹爹、叫哥哥、叫爷爷,心地纯良,怎么都不相信这村民所谓的“妖孽”真是会弑父杀母的不祥之物。
“哦。”韩士真眼睛一亮。“哪里不真确?童妖是否为子虚乌有!?”
李双谨慎的回道:“草民驽钝,只懂医务,不懂神鬼之说,不知世间是否存在童妖,但中原以外的三大族,妖族人除了妖白、鬼族人除了鬼角,魔族人除了魔血,其馀身体构造皆与常人无异,他们会流血、会力竭而亡、也吃普通的食物,也有七情六欲,他们的后代也是雌性分娩,正常诞下的孩子,母子均安再所多有,无所谓破腹而出之事。”若生一个孩子就要死一位母亲,这些异族早已自取灭亡,难以延续至今日。
“坐着说。”似乎看见了不一样的希望,韩士真颇为振奋。
李双磕了个头,恭敬的坐在一旁,继续说道:“草民大胆臆测,王爷分娩之时,孩子不会自行破腹而出,而是……会由后蕊产下。”李双紧张的抹着额汗,其实他的臆测并无实证,但他从一本记述百年前鬼族轶闻的古书上看到一个段落:鬼后为鬼帝一生钟情之人,为帝诞三子,相偕至老,同归尘土。重要的是从前文的描述可得之,鬼后虽双腿俱残、不良于行,但心思缜密,智才天纵,贯晓阴阳五行。
这对于鬼后的形容词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描述一名女子,况且鬼族女子身分低微,在其馀书册上常常以育子持家的形象一笔带过,并不受重视,再者,最后一句,贯晓阴阳五行……鬼族人论阴阳谈五行?不,鬼族人不懂这些,因此李双敢下一个判断,这百年前的鬼帝至爱是名男子,不仅是名男子,还是名中原男子。
如果我族男子能为异族之长生下三子且白头偕老,可见男人产子并不会致命,而且为异族产子也不会致命,如果所谓的“妖孽胎儿”是弑母而出,那鬼后是如何与帝相偕至老、同归尘土?
“后蕊!?”韩士真惊道。虽然不会破腹而出让人安心不少,但后蕊……能产下吗?
“是,由后蕊,这部分草民也正在研究,草民惭愧,尚且不知到时具体情况将会如何?”李双自责的说道。
“你也没看过男人生子,怎会知道具体情况,行了,朕知道你尽力了,但朕希望你再尽力点,至少要保王爷性命无忧。”他也只有这么点卑微的要求而已。
“草民遵旨。”皇上的希望也是李双的希望,他行医多年,对生死已视如平常,唯有这次,真心希望王爷平安渡过灾劫。
“竹清,你和竹安要好好伺候王爷,有什么需求让张道传回宫里,庄南会给你们置办的,你们都记住,只要伺候好王爷,护好王爷,就是大功一件,朕重重有赏,但若是王爷有什么不妥,朕也绝不轻饶!” 一再叮咛,一再命令,一再交待,都是因为放心不下。
“奴才明白。”竹清和李双跪叩道。
竹清又报告了一些韩士舒的生活作息和庄里的事情,子时过后,韩士真才兼夜星辰的赶回宫里。
韩士真离开才没多久,韩士舒就醒了,怀孕第七个月之后,他晚上都浅眠,睡不太沉,就算睡着也很快就醒。尤其夜深人静,万物俱寂的时候,一个人睁眼在黑漆漆的暗室里,强抑的孤单一不留神就爬上心头,密密麻麻的占满了他的思绪,韩士舒静静的品味这份孤单,任由心口既酸且楚的抽疼,这是他的选择,他不会后悔。
若还在无名山上,劲丞看见他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皱着眉,面色冷峻的天天抚着他肚子对孩子说:“快出来”,然后一整天的给自己揉手揉脚揉腰揉胃,揉得他舒舒服服,昏昏欲睡。
孟信呢?孟信一定更忙,忙着弄一大堆营养且自己又可入口的食物,虽然他烫的菜应该还是很难吃,但孟信会一直煮下去,煮到自己吃得下为止,如果他知道酸梅可以止吐,他一定立刻冲进城里拉一车回来,把地窖堆满腌梅坛子。八里……八里会趁夜跑去偷吃梅子,然后被发现的孟信倒吊在屋檐下鬼哭神嚎,金色猫眼水汪汪的看着自己,求自己救他……
晚上如果像现在睡不着,劲丞和孟信也不会睡,他们会陪自己说话,孟信会在耳边哼着无名小调,劲丞会轻轻揉着他水肿的下肢,如果他想要小解,二人就会扶着他……
不,他们不会扶他上茅房,因为外头很暗,风又大,他挺着大肚子,怕着凉、怕摔跤、怕磕着碰着,还是炕上温暖安全,如果他跟劲丞要求自己去,劲丞一定不理他,劲丞会取来夜壶,让他直接在床上解,自己若有羞耻,劲丞和孟信必会同声说服,说他们是他的丈夫,照顾他本是天经地义,不必不好意思……
胡思乱想到这里,韩士舒的眼角有些湿润,温暖和孤单并存,寂寞与幸福同在,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被深深爱着。
“爹?”被不稳的呼吸声吵醒的韩开喜揉揉小眼,不解的看向大人。
“乖,喜儿再睡一回儿,天还没亮呢。”韩士舒低头轻拍孩子的背。
韩开喜迷迷糊糊的把头拱进爹爹怀里,缓缓睡去,韩士舒却是无眠至天明,在早上竹清竹安进来伺候前才假寐了一下。
“爷,过冬至了,狮山外的风刮得人生疼,您还是别出门了。”秋节坐后院看书补上二件毛毯也就够了,冬天可不能再这样,竹安拧乾热巾交给主子,一边说道。
韩士舒缓慢地擦拭脸、擦拭手,自己擦完顺道给一旁的小开喜擦擦,小开喜笑得小脸红扑扑的,爬上椅子,端起竹安给他盛的菜粥,央求道:“喜儿喂爹。”
“好。”配合让孩子喂他,这餐胃口还不错,韩士舒吃了有半碗,也不觉得恶心,韩开喜在爹爹不吃之后自己才开始吃,他模样清秀、个头小小,却很能吃,最近食量增加为二锅菜粥了,竹安看了都咋舌。
“爷,奴才给您梳头束发。”王爷的头发长过臀部了,本当该修一修,但听说有孕不宜落发,不然会对孩子不好,主子就一直蓄下去。
“梳一梳就好,不用束了,我身子乏,看不了几页书的,没准一下就犯困了,束了还要解,徒增麻烦。”轻捶酸痛的腰部,韩士舒觉得今日特别累,应该是昨晚没睡的关系。
“是。”竹清拿起银梳小心的打理主子令人钦羡的三千乌丝。
韩士舒口里说看不了几页书,但他还没开始看,眼皮就沉重无比,意识也渐渐迷离,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竹清见状想赶紧帮主子梳完,搀主子到榻上躺比较舒适,手心却突然摸到一处怪异,他小心翼翼捞起主子柔顺滑亮的黑发,发现发梢末端有些乾黄,摸起来较为粗糙,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
“竹清……给我一颗梅。”韩士舒闭着眼低声命道。竹清忙应:“好的爷,奴才这就去取。”匆匆忙忙间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第十八章
变异是一点一滴累积成的,每天缓慢的进一步又进一步,直到它赫然被察觉时——为时已晚。韩士舒先是只觉得累、觉得困,好似睡再多也补不足体力,并不觉得不适,然后是竹清,他帮主子束发整理时,心惊的发现发梢末端那一点点的乾黄一日日往上蔓延,像是落枫后的萧瑟,感染了即将入冬的原野,转瞬一月,主子乌黑滑顺的青丝竟已全数枯黄,宛如垂死的树皮。
竹清竹安和李双都急了,遍寻不着原因,但看王爷只是倦乏,无其他症状,又不免稍稍心安,未料让人胆颤之处,才刚开始。
“爷,山蔘鸡汤熬好了,您用点吧。”竹清端着冒热气的补汤进来。本来主子茹素,不沾荤腥,但这阵子身子实在消耗的太厉害,光吃素粥菜汤养不起来,他和竹安李双千求万跪,主子终于愿意试着去碰这杀生之物。
竹安扶起韩士舒,由竹清一小匙一小匙的喂着,中间稍隔一段时间,勉强能咽下点,也许是心理作用,韩士舒总觉得能尝到汤里的腥气,那味让他难受,但他知道若想顺利生下孩子,这些东西再不喜欢也要吃,现在他的身体……很不好,根本没有排斥荤食的基础。
“喜儿呢?”声音粗哑,自己昏了又睡,睡了又昏,有多久没见到那孩子了?
“李大夫带着在后院晒药材,少爷说要跟李大夫学医,好亲自给您煎药呢。”竹清细心的以巾帕擦拭主子嘴角,再舀下一匙汤,幸好爷的害喜症状已经消退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韩士舒欣慰的点点头,孩子有人照顾就好。“竹清,我怀几个月了?”不分日夜的昏睡,他都记不清了。
“回禀爷,十个月又十八日。”李双说孩子早该出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这怀得时间算是过长了。
“哦,这么说,孩子随时可能会出来。”十个月又十八日,真短,孩子胎动才好像是昨天的事呢,他……还能跟这孩子相处多久?
韩士舒暗自感伤。
“奴才希望小王爷快点出来,别让爷……别让爷这么辛苦。”竹清说没两句,眼泪就落下来了,他刚刚喂汤时不小心触及爷的脸,那温度跟冰玉似的,明明满屋子的火盆,都将瓦上雪容成了檐下水了,为何就是暖不了爷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