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顾言昔,看着他骑着马,白衣翩然,气质若仙,眉眼入画;看着他唇畔勾人的弧度,眼角清傲的风致,在看见他领口几乎和衣衫融为一体的白玉桃花后,不由得傻笑起来。
顾言昔没好气地问:“你傻笑什么?这样很呆。”戚流风直直的看进他一双墨色眼瞳,声音如风:“在想自己很幸福,此生有你相伴。”对方俊脸一红,不服气道:“谁说我一定是你的?”戚流风挑眉邪笑:“赵珣都让你折腾成那样,谁还敢来和我抢人?”顾言昔一张俊脸红透,不再理他,一夹马腹,向远处奔去。
“言昔,等等我!”戚流风笑笑跟上,他觉得顾言昔害羞的模样——相当可爱!
两人在第三日傍晚回到聆水阁。斜阳夕照温柔,给两人镀上一层瑰丽的霞色。两个人各自牵着马,戚流风牵着顾言昔右手,慢慢地走着。戚流风神色温柔,顾言昔笑意盈盈,真真是神仙眷侣,羡煞鸳鸯,在这诗般风景中,美如古画。
待二人走进正厅,除了贺知凌之外的一干闲杂人等统统万分不淡定地膛目结舌地盯着自家失踪了几个月的阁主正牵着身旁那个眉目入画的白衣书生的手。这俩人关系好他们之前就清楚得很,不过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太刺激他们这群孤家寡人了一点?偏偏这两个家伙还好看得天怒人怒,究竟有没有天理了啦……
和那些个接近石化状态,正在内心痛苦呐喊的属下们相比,倒是贺知凌见怪不怪,走上前去微微颔首道:“阁主,顾公子,恭候已久——欢迎回来。”瞟了一眼众人,他心下笑道这两人任性妄为又不是一天两天,干嘛如此大惊小怪。不过他不晓得,晚上就轮到他了,而且经历绝对比这群人要惊悚得多。
入夜,巡完阁内的贺知凌在路过戚流风房间时,成功地被传出的声音吓得停住步子,动弹不得。
“痛……啊!流风,你就不能轻点儿么?”
“你就忍一下,很快就好,乖啊。”
“唔……啊,啊,你……好痛……住手……”
“真是……我说言昔,又不是第一次,以前更痛的时候也有,怎么不见你这样喊痛啊?”
“嗯……混蛋,你也不想想那是在什么情况下!谁晓得你技术这么差……我哪回要你动手啦?”
“好像……也是。不过,我哪里技术差?是你不配合好不好!”
“痛!你要么停手,要么快点,痛死我了……”
“好好好,顾公子,你最大还不成么。”
贺知凌在门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这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坦率啊……他刚是听见了什么?老天,这里虽然是他家,但是拜托他的戚大阁主能不能收敛点?这样很容易吓到人的!顾公子也是,叫轻一点儿么……无比尴尬无比怨念的在门口纠结着碎碎念了许久,贺知凌一咬牙,飞快地跑开,长舒了口气抹把汗然后去吩咐厨房明天菜色弄好点,顾公子这样估计需要补一下……或者他该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不过这回是他想多了,事实其实并没有听起来这么暧昧,相反还……
“流风,我快被你折腾死了……”“喂,谁让你不当心扭到脚?不用力一点肿不会消!”戚流风看着揉着脚踝的顾言昔,有点心疼。“让你扭一下试试!看你会不会痛!而且以前是刀剑伤好吗,我生平第一次扭到踝,罪魁祸首还不是你!”
顾言昔忿忿,亲热一下其实不算啥,鬼知道戚流风那个混蛋会没站稳,他是倒在床上了没事,自己却扭到脚,痛得要命。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杀了他全家还是抢了他女人,这辈子来还的啊?什么事都让他制得死死的,从五年前的千里追杀到现在,他就没翻身过!
戚流风自知理亏,的确是他的问题。于是讨好的拉他入怀,低头吻着他唇角,轻柔缠绵。“我错了,别气了,你伤了我也心疼。”顾言昔扭过头,冷哼。戚流风抱紧他,凑在他耳边声道:“夜深了,睡吧。”这回顾言昔没反驳,褪了外衣躺下。戚流风笑,也脱了玄色长袍,躺在顾言昔身边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顾言昔动了动,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不一会儿就睡熟了。戚流风看着对方安宁恬静的睡颜,唇边挂了抹满足的笑意,轻轻亲了一下顾言昔侧脸,也进入梦乡。
翌日早饭时,戚流风扶着扭到脚顾言昔一起出现。两人再次接受了一把众人的注目以及贺知凌那该死的古怪又暧昧的目光,因为看在众人眼中这怎么都是一副两人共度春宵之后那什么的情状,于是不由对顾言昔特别照顾,并向自家阁主投去谴责的目光,贺知凌还不知死活地把戚流风拉去一边说悄悄话,弄得顾言昔莫名其妙,戚流风脸色铁青,总之一顿早饭吃得气氛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转眼,又是一年春色如锦。聆水阁后山的桃花又一次开得如火如荼,一片纷飞绚烂的风景。山间花瓣飘飞,繁花似雪,漫山遍野的粉花迷离了人眼,美得醉生梦死,美得不可方物,只愿在这仙境一般的桃林间与挚爱挚友互弈对饮,然后在林间睡去,直至送归花神。这满山桃花,开放凋零,清丽又秀雅,沾染着江南水乡的灵气。
举目世间,惟有江南的桃花能美得这般清新可人,连落都是一场轻轻巧巧的分离。长安的桃饮了京华烟雨,无端端生出几分缠绵缱绻,留恋人间。而江南,往往一场雨后,无人的青石巷陌间,静静躺着几瓣精致纤巧的落桃,新鲜得似可榨出露水。更有那烟雨桃花,若得见,才不枉一年春色。
那山林深处的一树碧桃,着了满树淡绿色的花朵,远远而望,树上便似笼了层极淡的绿烟,淡然幽远,出世绝尘。静静伫立着,却是飘逸洒脱,又若一块极好的碧玉,温润沉静。一树碧桃,竟如误入凡尘的九重仙子,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罅隙洒落,一瞬的日光倾城。
日暮之时,满山桃花笼上一层茜色,越显娇艳动人,那一树清幽碧桃花也连带着染上层温柔暖意。桃林间有方不大不小的石桌,几个石凳,依着一株桃树,静谧安逸。一名玄衣男子坐在石桌旁,执着手中的白瓷小盏,轻轻啜上一口。他眉眼深邃,样貌俊朗,一身玄衣非但不使他看起来老气阴沉,反倒更衬得他气宇轩昂。颈上一朵精致的玉桃花,紫玉温润优雅,映着那一抹惬意柔和的笑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亲近。
当夜色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一位白衣书生不知自何处而来,手中端着一碟鱼,上面点缀着粉嫩的桃花,香气四溢,一看便知做这菜的人手艺极好。
白衣书生在玄衣男子身边坐下,星辉月华下,他的模样让人挪不开眼,肌肤白皙,黑眸深沉,当真是人如玉,眼如星,叫人不由得去想这是不是谪仙,水魂月魄,秋水为神,玉为骨。他轻笑,笑意温柔,带一些俏皮,向那玄衣男子道:“流风,干嘛盯着我看?快一年朝夕相对,还没看够啊?还是说你感兴趣的是我做的鱼?”
戚流风干咳一声,抿了口酒。酒是正宗的桃花酿,是年前尹诺寒让冰璃送来的,便是她同顾言昔重逢时饮的桃花酿。他低声回了一句,带着桃花酿清甜的酒香,让顾言昔黑眸中闪烁出星光般的神采。他道:“不够,这辈子都看不够。”
“呐,戚大侠,你钦点的桃花鳜鱼,尝尝吧。”戚流风搛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半晌,看着顾言昔眼瞳里的期待,和出卖了他的紧张的,正无意识扣着桌面的右手,淡笑:“顾公子,手艺愈发精进了。”顾言昔给了他一肘,呛声:“吓得我以为我一年没做这鱼退步了,你故意的!”看着戚流风含笑的褐色眸子,顾言昔脸上泛着些可疑的红晕。“还笑!当心卡鱼刺!”
闻言,戚流风笑得更开心,淡定地抿了一口桃花酿,继续慢吞吞地逗他:“言昔,你什么时候肯嫁给我?”顾言昔听完一张俊颜红得可以,回道:“你个口无遮拦的,我又不是女子,如何嫁与你?”“哦。”戚流风吃了口鱼,又道:“看来下回我要找个你无法拒绝的场合来说。”
“噗……”顾言昔很没形象地把刚入口的酒吐了出来,一副看贼的表情盯着戚流风,十分好奇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地位是怎么来的。他刚才的行为,似乎,好像,叫作逼婚吧?顾言昔揉揉眉心,叹气。老天,他顾言昔居然有一天会让人逼婚?他最好还是趁早好好钻研医术吧,真是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戚流风终于笑出声来,忽略顾言昔要杀人的目光,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接着用衣袖拭去顾言昔唇边的酒,笑得满足。他喜欢看顾言昔让自己气得半死的样子,那种绝望,狠戾的表情他希望这辈子都别在顾言昔脸上瞧见,一直这样就好。
他收紧搂着顾言昔腰的手,另一只手拿过酒盏,饮一口桃花酿,吻住顾言昔抱怨着的红唇,将口中的佳酿慢慢渡进他口中,一滴不漏。顾言昔让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傻在那里,戚流风却恍若未闻,等顾言昔咽下酒后,还放肆地在他唇上辗转,然后才放开。见对方还愣在那儿,他伸手弹了一下顾言昔光洁的前额,道:“小笨蛋,回神啦!”
顾言昔觉得额头一痛,游离的神智终于回笼,扬起手要打戚流风:“混蛋,你又占我便宜。”戚流风握住他手腕,一脸“你人都是我的,占你便宜怎么了”的得瑟样凑到他耳边道:“味道很好哦!”顾言昔让他气得双颊泛红,觉得自己没扑上去咬他真是修养太好了。他咬着牙恨恨道:“那请问是酒还是我?”“当然是你。”
“快点吃鱼,凉了……”顾言昔嘟囔着别过头,戚流风不依不饶地把头搁在他肩上,问他:“鱼什么时候吃都可以,你又不是什么时候都吃得到的。而且那又吃不饱,你不介意我先吃正菜吧?”“我、介、意!”“言昔……”
要死了,戚流风你这只色狼!该死的从六年前开始就给他吃得死死的,对!不管什么事……同样是男人,犯得着一直让他欺负么……拜托,别装可怜!
呵呵,果然这样的言昔好可爱!在害羞呢……这样才有人气嘛,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虽然万分养眼,可是重点是:我不喜欢!因为那样的你眉宇间是忧伤,我会心疼。
“我讨厌草地,很脏……”顾言昔看着抱起自己的戚流风,叹息。算了,谁让自己爱上这个霸道的家伙了呢,甘心让他压一辈子……哦不,逢年过节他还是要反压的。
“好……去竹庐。别一副上刑场的样子好吗?”戚流风好笑地看着哀怨的顾言昔,对方靠着他肩道:“差不多了……你给我收敛点儿,别太过分!”戚流风低头吻他的眼,宠溺的笑道:“我知道。”
月华明亮,洒在白瓷杯盏上,光华流转。那一盘鱼静静躺在石桌上,桃花酿香气幽幽的散出,几瓣粉花落在鱼上,凭添一份静美——不见人迹。
竹庐里,两个相爱的人正拥在一起,以一种极契合的方式。
顾言昔斜倚在戚流风怀里,气息微喘,双颊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白皙的肌肤上暧昧的红痕昭示了他方才经历了什么。戚流风一手挑起他几缕发丝把玩,一边听他抱怨。
“你干嘛把痕迹留在颈子上啦……明天让贺知凌瞧见又要用那种眼光看我了……”“呵,言昔,我有没有说过爱你?”“有吧……”“那么……我再说一次。顾言昔,我,今生只爱你一人,至死不渝。”“你今天怎么了?这么肉麻……”
戚流风低头,搂紧顾言昔,嗅着他的发香,低声道:“我都两次差点失去你了,哪会不晓得怕?”气氛有些凝滞。顾言昔挣开他手,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一双黑眸幽若深潭,似要将人魂魄吸进去。颈子上红线串着的白玉桃花轻轻晃着,闪着温润的柔光。
“我说,那又不是你的错,第一次是因为云妍,第二次是因为我的任性。你干嘛跟女人一样死钻牛角尖?”
“怎么不是我的错?四年前我若不伤你在先,以你的功力如何会敌不过云妍?我若能保护你,又怎会让你被赵珣制住,引出这么多事来?”戚流风认真看着顾言昔,褐眸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害怕失去的恐惧。他将搁在顾言昔腰上的手扣紧了些,手指细细抚过他漂亮的眉眼。
顾言昔轻叹。他原以为自己够死心眼了,没想到戚流风心眼比他还死,那种侠义心理又来了。他凑上去,轻轻亲吻着对方的唇,手勾住他颈子,低声道:
“四年前那是我咎由自取,而那时你自保已是不易,赵珣功夫不下你我,要你护我是强人所难。你如今为我种了桃林,建了竹庐,我在你眼中看见眷恋。你是真心待我好,就够了。我知道你想我快乐。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半年,我很开心。因为身边有你,到哪儿都是桃源仙境。”
一阵默然。戚流风眼角有点酸痛,他略低头,再次看进顾言昔那幽若深潭却收了霜华月魄的黑眸里,读出了对方的认真。佛曰:人生有千般诸苦。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皆是劫。然他却觉得,此生有顾言昔相伴,纵堕无边地狱,只要身边他仍在,便就如他所说,到哪都是桃花源。
由是,许是玷了佛家净洁,但他仍希望他们的爱可如诸法空相,无垢无净,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任风雨摧击,亦可长久伫立,似醇醴历经年,越发浓纯。
“是我想太多了。你说的对,红尘风雨路三千,有你与我相知相依,不管哪条路都通向桃花源。”
他心中一动,看着那双纯澈的眼瞳里,一手保持扣住他腰的姿式,另一手扶住他颈子,低下头将吻送上。清清淡淡的一个吻,单纯的,不带任何情欲。
一吻结束,顾言昔看着戚流风温柔的褐色眸子,咯咯地笑出声来。他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想通了。只是一向比他看得开的情人偶尔犯犯傻真的很可爱,心情没由来的就特别好,而且对方是因为他才犯迷糊,就更加开心。
看着自家情人像只睡饱了的猫一般蜷在自己的怀抱里,戚流风唇角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他戚流风今生何德何能,能得如此佳人相伴。知他,懂他,体贴温柔。绝世的容华,绝世的才艳,绝世的清傲,绝世的机敏。就算偶尔化身修罗,亦是倾城绝世。
他忽地翻身,将顾言昔压在身下,细细舔吻着对方颈子。顾言昔声线颤颤的,带着无法言说的慵懒:“嗯……流风,不要……我很累。”“呵,那你睡好了,我不在意。”混蛋!顾言昔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这样叫他怎么睡?然而他身体却诚实地微微颤抖,不由自由地吐出轻轻软软的呻吟。
等到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探进自己最隐秘的地方时,顾言昔才恍然记起今日是二月十七,四年前的今日他曾被碎云剑一箭穿心,跌落山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在害怕罢。二月十七盛开的桃花,已然作了你的梦魔吧,流风。
四年前,我心口的血,染红了清亮的剑锋,亦烫伤你心,可是?一年前二月十七,你我重逢,半月以后,我便险些长眠于你怀中。这三年来,夜夜反侧,二月十七,一壶清酒。酒啊,同这满山的桃花一样,洗不去你的自责和痛悔,只堪堪沉醉了你,回溯一场你我初见时的迷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