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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严奎手拄着拐杖,用枪指着顾轩丞大笑道,“被出卖又怎样?被追击又怎样?顾轩丞,你休想杀掉我!我严奎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玩不过你这样一个小子?!我原先便感觉你这小子是条子的卧底,不过娇儿喜欢你,我就让你留下来陪娇儿玩几年,可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能折腾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就连我运毒品的道道都能让你发现!你行!严家的产业没了,我也认了,我严奎向来愿赌服输!”
“只不过你想要就这么置于我死地,哼,没那么容易!你看看吧,就算你把我的那些手下通通干掉又能怎样,你还不是要被我亲手杀死?!反正那些人出去后也要被我灭口,借你顾轩丞之手,我还要谢谢你那!”
“你说的杀父之仇,倒是让我想起二十年前一个到我夜总会里喝酒的笨蛋,那家伙好像也姓顾,这么看眉眼还和你有那么点像,该不会那笨蛋就是你的死鬼老爹吧?哈哈!”
“那个笨蛋听说家底不薄啊,因为和老婆吵架就赌气来夜总会喝酒,还向我大倒苦水,结果怎么招,我不仅送了他两个小妞睡觉,还送了他一克冰毒来排忧解难!后来他吸着吸着就吸上瘾了,老来我这里买毒品,再过几年他毒品也不买了,听说倾家荡产给活活饿死了!听说这事的时候,可没把我哥兄弟几个逗死!”
“像你爹那样怕娘们的窝囊废,一辈子也能这么轰轰烈烈的上那么一回报纸,你还得谢谢我啊!哈哈!”
“顾轩丞,能与我斗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也算的上是有手段的主了,只可惜天妒英才……臭小子,死去吧!”
严奎狞笑着,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砰!”
响彻耳廓的枪声再一次响起,然而倒下的却不是顾轩丞,而是在枪响的刹那飞扑过来的白色身影——严娇。
当看到自己最后击中的目标时,严奎明显的楞了一下,就算他手段再狠毒枪法再老辣,他依然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一个膝下只有一女的父亲,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真的将女儿枪杀之后,他还是怔怔的站在那里,愣住了。
而这短短的几秒,足以让虎视眈眈的敌人在刹那间使出最后的杀手!,反败为胜!顾轩丞在严奎停滞的瞬间纵身而出,跃至严奎身侧,接着两只手掌狠厉探出,一扣,一扳!
叱吒风云数十年的严家家主严奎,便在顾轩丞冰寒的目光中,被活活拧断了脖子!到死为止,他的双眼依然瞠然望着前方,仿佛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的戎马生涯,也到此为止了……
恩怨了结,硝烟散尽。
偌大的河床内重新恢复了争斗之前的静谧,只除了淤泥间潺潺涨起的湖水,发出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水声。
顾轩丞垂头在严奎尸身前静静站了几秒,这才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血污,转身走到严娇身旁,将奄奄一息的她,轻柔小心的抱了起来。
“……轩丞?”
被顾轩丞抱在怀中的严娇,面色苍白,双目凝滞,这个一向以强悍示人的豪门大小姐,如今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一样,甜蜜的被意中人抱在怀中。
然而,这一刻却来得太迟,太迟,迟到她年轻的生命几乎已从她身躯内抽丝剥茧般离去,才迎来了这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听到严娇几不可闻得呼唤,顾轩丞小心的将她看起来几乎透明的冰冷指尖握在手心:“我在。小娇,我在。”
“轩丞……”
或许是感觉到了指尖热烫的温度,严娇竟然挨在顾轩丞的胸口,小声噎噎的哭了出来,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忐忑而小心的将顾轩丞衣服上的一片布料抓在手心,就仿佛抓住了此生所有的幸福,和这一辈子最后的意义……
顾轩丞抱着严娇,淌着脚下肮脏、冰凉的泥水,一步一步,朝着杜雅文所在的车子走去,等到光头打开车门后,这才将怀中已然断绝呼吸的严娇轻轻放在了车椅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尸横遍地、弹孔密布的惨烈战场,顾轩丞淡淡的叹了口气,关上车门——“走吧。”
水位线越涨越高,眼看潮吸湖涌喷在即,就算顾轩丞不说,光头也不得不踩下油门。车子在黑暗中开出去几百米后,杜雅文再回头望时,来路已经彻底被倒灌的湖水埋没,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了结了?”杜雅文轻声问道。
顾轩丞叹息一声,淡然道:“算是吧。”
“严娇为你挡了一枪?”
“……嗯。”
杜雅文垂眸扫了车后的严娇一眼,轻声道:“她终于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完成了心愿,我想她是幸福的。”
话毕,杜雅文便重新隐没在车内昏暗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潮吸湖中的水,去的快,来的也快。前后不到十多分钟,越涨越高的湖水便已逼至了几人的车胎之下,而且还有愈攀愈高的势头。
望对前方依旧漆黑一片的道路和身后来势汹汹的湖水,车内仅剩的清醒的三人都聪明的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指出事实,是不明智的。
最后,还是三人之中状况最为良好的光头最先开了口,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破口骂道:“妈了个巴子,这什么鬼地方,竟然还没出口!难道要让劳资活活淹死在这里?!”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杜雅文,侧过头,目光幽深的看了光头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的将头转了回去,而坐在后面的顾轩丞同样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五分钟后,湖水到达了轮胎的一半,而车子依然在舒缓的斜坡上奋力爬行。前方依然看不清一丝光亮,光头变得愈加焦躁:“怎么还没有,怎么还没有?!靠,难道严奎那老不死耍我们玩儿的?”
十分钟后,满涨的湖水透过车门的缝隙渗了进来,车厢内积起了浅浅一层积水,好在引擎未坏,依然在满负荷工作。光头仿佛终于承受不住这黑暗幽闭的困境,而开始彻底暴躁起来:“操他娘的!劳资不要死在这里!不要死在这里!……文子,你倒是说句话啊!连个屁都不放,安静的跟坟里一样,让劳资还怎么开车啊?!”
杜雅文默默的抬起视线,凝眸片刻后,轻声说道:“前面有光。”
“什么?!前面有光?!”光头抬头看去,果然看到远方黑暗的最深处,有一丝白色的微光!
光头这辈子都没为看到光而这样兴奋过,本已绝望焦躁到极致的精神顿时一个抖擞!
他搓搓手掌,踩下油门,让车子朝着亮光处疾速驶去,而另一只手则从裤袋中抽出手枪,悄无声息的抵在了杜雅文的太阳穴上。
“嘿嘿,文子,对不起啦,哥这回恐怕就不能带着你一起出去啦!”光头嬉笑着咧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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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雅文直直的望着前方,并未转头,他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悲凉和哀伤,轻声问道:“好歹曾经兄弟一场,光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头笑笑,刚想说话,但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后却再次朝前递了递枪口:“姓顾的,安分点,文子还在我手上呢。”
车厢内顿时重新恢复了平静。
见杜雅文面露忧伤,光头的笑容也不由敛了敛:“哎,文子,你说的对,好歹我们曾经也兄弟一场,在那汽配店混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常常把饭菜让给我吃,我估计都吃不饱,我光头是对不起你。只是有句江湖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车毒品,这条路,多一个人知道,都不成。”
“钱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何必为了这么个东西泯灭自己的良心,还要毁了我们这么些年的情谊?!”杜雅文痛声道。
光头摇了摇头,说道:“良心是什么东西,情谊又是什么东西?它们值几个钱,能管饱么?文子,实话告诉你吧,当初从汽配店出来后我根本就没回老家,我回什么老家呀,我爹我娘早八百年就翘了,什么乡下媳妇也不过是我没事说着玩玩而已,像我们这样的赤贫户,哪个姑娘瞧得上啊?”
“出来以后,我四处找不着活干,饿了只能在垃圾桶里翻点垃圾吃,渴了就喝点自来水,晚上也只能窝在火车站里睡一宿。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能在自己帽子里发现几个铜板,嘿嘿,他们都当我是讨饭的了。是啊,我他妈和臭要饭的还有什么区别!我他妈就是被人瞧不起,被人瞧扁咯!”
“后来,严家的一个小人物在车站里找上了我,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
嘿嘿笑着,光头凑到杜雅文耳旁,一字一句小声说道:“他说,臭要饭的,帮我杀一个人,杀死了,就给你饭吃。”
“然后你就帮他杀人了?”杜雅文冷声道。
“是啊,这么合算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不就是杀一个人嘛,又不少我一块肉,还给我饭吃,干嘛不杀?”
“杀人是犯法的,杀人是要偿命的!你难道不知道?”杜雅文看着眼前怡然自乐的光头,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杀人犯法?嘿嘿,犯什么法,民法还是王法?”光头嘻嘻一笑后,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起来,“这天底下还有法么?我怎么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有法,我爹娘能被那劳什子的村长活活打死?有法,我一有手有脚的爷们,能被逼到去翻垃圾找食的地步?有法,他妈的那些城里人,凭什么往白眼翻我,凭什么不让我干活啊?!——呸,去他狗屁的法!”
痛骂一顿出气后,光头的情绪似乎渐渐平息了下来:“后来,我杀了人,严家就把我招进去了。严家虽然面上风光,但私底下却总有些不清不楚的事情要了断,这时候,严家的老人们就会想起我们这些人,把我们派出去,把事情了断。”
“这回也是,严奎知道我认识你后,就派我停车在路上伏击你们,不过看这老爷子的眼色我就知道不对,等把你们干掉之后他迟早也要送我一粒花生米尝尝,鸟尽弓藏的事情他做的太多了,我可不像那些个被他干掉的蠢狗!我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留条活命的后路!”
“嘿嘿,杀人的滋味真不错,这回就连那个严戾都被我一枪给!了!切,谁让他之前老给我吃排头,结果嚣张了一辈子被我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罗给了结了,也难怪他死的时候都不肯闭眼,怪谁呢,他自己活该!”
嘿嘿笑了一阵后,光头终于重新将视线落在杜雅文身上,长叹一声后,说道:“文子啊,他们那些个都是混蛋,活该被打死,可是你呢,说实话吧,你对我这兄弟之情倒是真的,当年也对我够照应,只是你错就错在,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坐在这辆车上。”
“哎,长话短说,恕不远送……文子,好走。”
话毕,光头便弯指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枪管之中飞射而出,在空中划过短短一段直线,在杜雅文身后的车窗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弹痕。
然而杜雅文却未像光头预料一般应声倒下,反而在他愕然的目光下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随即,颈部传来的窒息感令光头瞬间反应过来,身后那个一直没有做声的顾轩丞正用两手桎梏住自己的颈部,拼命勒紧自己的脖子!
尽管光头此前并没受伤,但顾轩丞和杜雅文两人毕竟也是成年男子,拼尽全力之下力气也着实不小,就算光头绷紧全身肌肉用力挣扎,也依然维持着对峙的状态!看到光头紧握着手枪不肯放开,杜雅文一个发狠,按住对方的手腕拼命朝硬物上砸去,狠狠砸了几下,光头手中的手枪才终于滑落!
不过光头的右手松开却反而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立刻用双手去扳脖子上顾轩丞的手掌,很快,他长时间的屏息终于得到了喘息!
光头目光狠毒的看着后座上的顾轩丞,视线仿佛一匹野狼一般毒辣!眼看着他就要扑到后面去与顾轩丞鏖战,杜雅文连忙凑身上去狠狠一转方向盘!
于是,原本笔直行驶的车子于是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度后一头撞上了河床两岸,而车身猛烈的震动也让光头重新跌坐在了车座上!
“妈的!”光头愤恨回头,“文子,你别以为劳资跟你兄弟一场就会放过你,少他妈折腾!”
杜雅文趁机握起拳头,一记勾拳过去:“呔!谁他妈跟你是兄弟!我兄弟是光头,不是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光头闻言顿时也发了狠了,挡开杜雅文的拳头后回身就是两拳,立刻就将杜雅文的嘴角揍出血来!不过当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枪时,身体却被人用力往后一拉,他往后一看,果然看到顾轩丞两手抱紧他的腰,不让他去碰手枪。
接着,光头和顾轩丞两人就像旷野之中的猛兽一般互相搏斗起来,虽然光头看上去更加身强体壮,然而今天的顾轩丞却像不要命了一般发狠的朝着光头一次又一次挥起拳脚,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路数!
两相争斗,一时竟分不出输赢!
就在车子停下片刻以后,一直在汹涌漫升的湖水终于趁机朝着车内大量灌入,眨眼间就涨到了膝盖深浅!顾轩丞和光头一边在水中跋涉,一边还要斗得你死我活,拳来脚去间车内一片水光四溅!
就在一片混乱之际,清脆的枪声再一次突兀的响起,然而这次倒下的,却是已将顾轩丞牢牢按在车座上,正待一拳结果对方的光头。
枪声消散后,光头仍不敢相信一般直直瞪了顾轩丞半晌,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另一旁,正端枪对准自己的杜雅文。
“你……”
接着,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杜雅文手中的枪再次响起,而这一回,光头的眼前则彻底沉入了黑暗。
枪响前,光头看到杜雅文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看口形,似乎是——
“永别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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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涛昏厥,严娇身死,光头反叛,又被自己一枪毙命……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直到光头的尸体彻底冰冷以后,杜雅文依旧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回想不到一年前,自己和光头还曾哥俩好的在汽配店里打群架,而如今却是自己亲手将他杀死,杜雅文呆呆的看了手中的枪几秒,突然一发狠,将手枪远远扔到了车后黝黑的湖水里。
这一用力,腹部、腿部的伤口又忍不住剧痛起来,杜雅文捂住胸腹靠在车座上神色黯淡的喘了一阵粗气,这才摇摇晃晃的坐起来,将光头的尸体轻轻推到一旁,然后朝着顾轩丞伸出手:“我没想到光头竟然会,咳,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哎,竟然是我亲手杀了他……咳咳,轩丞,你还好吗?”
然而,
顾轩丞没有回握杜雅文伸出的手。
“轩丞?”
杜雅文茫然的看过去,却见顾轩丞面色青紫的浸泡在冰冷彻骨的积水中,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怦动……
怦动……
杜雅文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像要破体而出一般猛烈跳动起来——“轩丞,轩丞!你怎么了?!”
在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杜雅文不顾身上鲜血横流的伤口,拼命探身将顾轩丞从湖水中托了起来,让他倚在车座靠背上,接着杜雅文回想曾经看过的急救措施,拍出顾轩丞鼻腔内的湖水,不过在排出所有积水后,顾轩丞的状况依然没有好转。
“啧,到底该怎么办?”杜雅文愤恨的敲了一记车门,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顾轩丞苍白的嘴唇上,他忽然想起——“算了,反正涛涛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