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爱 下——劳人草草

他伸手轻轻掰开顾轩丞的下巴，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凑身过去，双唇相接，将自己口中的空气徐徐的灌入顾轩丞口中。

顾轩丞的嘴唇很柔软，也很冰凉，唇瓣碰触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热气，但他鼻息间隐隐约约的气息却给予了杜雅文莫大的希望，他一再的将新鲜空气喷吐到顾轩丞的体内，努力帮助他重新有力的呼吸起来。

如此反复数次后，顾轩丞终于悠悠转醒，当他感觉到杜雅文温暖的唇瓣正在从他嘴上慢慢撤去时，他竟然像一个懵懂少年一般怔忪的望着杜雅文，仿佛留恋着那唇瓣上的温度和味道。

顾轩丞痴望着杜雅文，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话，然而杜雅文并未听清，只好凑过去仔细聆听：“你说什么？”

“再一次……”

“什么？”

“再吻一次……”

杜雅文没好气的靠在车座上，筋疲力尽的说道：“轩丞，方才只是为了救你，你不要误会……”

“我知道，我知道……”顾轩丞双目黯然的垂下，“我只是想要，最后一次……”

“抱歉，我不能……”

听到杜雅文的拒绝，顾轩丞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败坏，不过他反倒像是振作起精神来，靠坐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忽然说道：“快走吧……这里快要被淹了……”

“你……真的没事吗？”

顾轩丞的嘴边浮出一个憔悴的微笑，他笑着遥遥头：“没事，我很好。”

杜雅文又看了一眼顾轩丞的脸色，依然是可怕的青紫色，然而已至车椅下方的湖水又逼得杜雅文没有任何时间去查看顾轩丞的情状。就像他说的那样，这里就快要被水淹没了，再不赶紧，他们所有人谁都出不去。

用手支撑着自己挪到驾驶座上坐稳以后，杜雅文踩下油门，发动车子。这辆性能优良的车子在发出一声爆响以后剧烈震颤了几下，接着就重新开动了起来。退档，进档，在杜雅文的操作下，体积不小的中型货车在积满湖水的河床内再次奔驰了起来，而这一次，再也没人会抵挡他们的道路。

“轩丞？你还好吗？”杜雅文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从观后镜中查看着顾轩丞的脸色。

顾轩丞笑笑，淡淡说道：“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是不是刚才光头打到你什么要紧地方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顾轩丞慢慢摇头：“没事，只是动作太猛烈，体力恢复不过来。”

杜雅文从观后镜中观察着顾轩丞的模样，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适时的转换了话题：“轩丞，你的父亲……真的像严奎说的那样……”

“嗯。因为染上毒品，我父亲倾家荡产，后来因为吸毒引起幻觉，从楼上跳了下去，死无全尸，而我母亲伤心之下，第二天也在那楼上，跟着去了。后来我知道了是严奎给我父亲下的药，就决心这一辈子，就算拼尽了性命，也要让他严奎血债血偿。”

“抱歉，我不该提的……”

“呵，”顾轩丞低笑一声后，轻轻的咳嗽起来，“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不好提的。如果不是家破人亡，我又怎么会遇上你……”

杜雅文想起十多年前，在酒吧后门遇到的那个文弱少年，如果不是后来严娇横刀夺爱，而自己又碰上了纯良到根本让人无法拒绝的钱涛涛，或许，自己真的就会和当初想的那样与顾轩丞携手到老吧……

然而，如今毕竟已经物是人非，就算轩丞他对严娇不过是欺骗和利用，但那又能怎样呢？物是人非事事休，他和轩丞，已经再也不能回到当年了……

因而，他也只能说：“对不起，轩丞，我现在爱的人是涛涛……”

顾轩丞的嘴边绽开一个淡然的微笑，眼神中仿佛诉说着毫不在意，然而他的口中，却蓦然大口大口的喷吐出鲜红的血液来……

“苍天，轩丞你怎么了？！”在观后镜中看到这一切的杜雅文几乎被惊愕的愣住，反应过来后，他匆忙回过头去查看顾轩丞的异状。

然而这一回头，却让他看到了车后百米开外的灰色波浪正在洪波涌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湖水增长的速度骤然加快，一个一个足有两三米高的浪头接二连三的在幽深的极远处形成，继而像一波一波黑色的海啸一般，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向这汪洋中唯一的车辆凶猛袭来！

杜雅文已经能听到那潮汐拍击河床的巨大轰响！

“咳，”顾轩丞张开嘴想说话，却呕出了更多的鲜血，咳嗽几声后，他终于艰难的说道：“往前走，一直开，不要停。”

“可是你！”

“我不要紧的……快点回去，快开车……”

“你这样子还说不要紧？再不急救你就要死了！”

“如果你不开车，我和钱涛涛就都要死在这儿了……”

杜雅文轻蹙眉头，也知事态紧急，于是只好挪回驾驶座上专心驾驶，只是他实在放心不下顾轩丞，嘴里语无伦次的安慰着：“轩丞，你不要担心，等我们出去了立刻就送你去医院，你只是不小心被打出血……没事的……啊，是了，都是你之前吸毒的缘故，因为吃了毒品身体才会变得不好，等把毒戒了，你的身体就会好了，真的……”

顾轩丞听了，一边咳，一边笑出来：“因为吸毒所以咳血？雅文，我看你是跟那钱涛涛待得久了，连人都变得比过去天真了……”

“轩丞，不要再笑了，你不能再失血了……”

“戒毒吗？恐怕没有机会了……香格里拉，我这辈子是出不去了……”

听到顾轩丞这样的话，杜雅文仿佛被针刺到一样爆喝出来：“你他妈少胡说八道了！你会走出香格里拉的，你会回家的，你还会活得好好的，你会长命百岁！”

“雅文，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的脾肺先天就有病，能活到今年，已经很不容易……”

“你他妈闭嘴！什么脾肺有病，你骗鬼去吧！”

“因为我一直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我才会拼尽全力要把严奎揪出来；因为知道活不久，所以我才会答应严娇的要求，与她结婚；因为知道活不久，所以我才会放任自己染上毒品；也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我才不敢对你太好，我怕你真的爱上我……我不敢想象，如果你真的爱上我，那么当我离开的时候，你该会有难过，我也不忍心，让你下半辈子寂寞的度过……抱歉，我真的不忍心……”

看着顾轩丞一边咳血，一边微笑着说出这些话，杜雅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粗鲁的揪起揉搓一般痛苦，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渍，狠声道：“顾轩丞！你想让自己的血通通流光吗？！你少说几句，等你养好身体了，我天天跟在你身后听你说行不行？！”

顾轩丞轻声道：“雅文……就让我说完吧，如果不说出来，我怕再也没有机会……”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你他妈就知道吓我，你成功了，我要被你吓死了！轩丞，求求你，坚持住，出口就在前面，再一会会就到了……真的，求求你……”

顾轩丞虚弱的靠坐在车上，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雅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强求不得……在最后的时候，能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

“闭嘴，我告诉你闭嘴！不要再说了！”顾轩丞的话就像魔咒一样萦绕在杜雅文的脑海，杜雅文觉得自己的精神就要崩溃了，疼痛酸涩的热泪疯狂的涌上他的眼眶，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让它们滴落下来。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暴跳如雷的让顾轩丞闭嘴，他不想再听顾轩丞用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这样哀伤怀念的眼神，说出这些仿若遗言般让他伤心欲绝的话！

“其实，我是真的有点嫉妒钱涛涛……”

“比起空旷的别墅，我宁愿像他那样，和你一起住在宿舍楼里……虽然粗陋，但却像个家……”

“只可惜……”顾轩丞的声音，骤然微弱了下去。

杜雅文的脸上已经满是泪光，在顾轩丞的只言片语中，他心底埋藏了十多年的那些甜蜜的往事，那些沉痛的回忆，那些曾经让他满心憧憬而又痛心疾首的画面，就像倒灌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少年顾轩丞的微笑，他的佯怒，他的惊喜，他的静默，他的无可奈何，他的哭笑不得……

他冷漠让自己离开时的决绝，他在婚礼上望着自己的时的留恋，他面对严奎时的冷酷仇恨，他与光头搏斗时那困兽一般搏命凄厉的眼神……

顾轩丞的一颦一笑，一颔首，一扬眉，杜雅文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他心动和心痛，然而当那些画面通通涌到他面前时，当他终于知晓顾轩丞放开自己的原因时，当他震惊的发觉顾轩丞这个人，这个活生生曾经和他相爱相恨这许多年的人，就要永远离开这世界的时候，他也终于忍不住咆哮大吼，泪流满面。

“雅文，如果下辈子有幸再遇到你，我再也不会放手……”

悄无声息的，他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像他的人一样，风雅，宁静，他的爱恨情仇，他的深情脉脉，他的无奈，他的痴恋，最终都随着他曾经炫烂的生命随风飘散……

在这幽暗的世界中，最终只剩下了杜雅文一个人，在暗潮汹涌的潮水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痛不欲生的哽咽，和悲痛欲绝的嘶哑吼声。

他像一只绝望的野兽般，拖着千疮百孔的身心，披着浑身横溢的鲜血，跌跌撞撞的从这地下深河中往外逃。

逃命，也逃离这个伤心地。

乌黑汹涌的巨浪，终于在昏暗深邃暗河深处积蓄起所有的力量，继而潮头一转，朝着河床的尽头澎湃而来……

杜雅文呐喊着踩死了油门，在震耳欲聋的潮声中朝着暗河尽头的光亮处飞驰而去……

在潮水彻底吞没暗河出口的瞬间，杜雅文的车再一次纵身而出，随着巨浪一起飞入悬崖之下碧蓝幽深的湖水中！

一路奔驰几千米的车子终于功成身退，缓缓沉入深邃的高山湖底。

同它一样埋藏在这里的，还有严娇，光头，顾轩丞……

在波澜涌动的湖水中，杜雅文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顾轩丞，看着他苍白而安详的脸庞上，双目安阖，看着他缓缓的，慢慢的，朝着幽深看不清的水底沈下……

直到再也看不见。

永别了，轩丞……

杜雅文在水中轻轻说道。

送别顾轩丞以后，杜雅文回过头看向手中兀自昏睡、不晓世事的钱涛涛，他在心中苦笑着暗叹一声，实在羡慕他百里挑一的好运，可以错过许许多多痛苦和离别。

接着，他左腿一纵，便带着钱涛涛，向那荡漾着日光的水面浮去……

每次我其实都想告诉你，

好不好栖息在快乐园地，

只可惜风太大你太快还是我在路上遗留下自己，

这一生这么长赶上了你，

偏不知终点时你在何地。

感激这几里路我与你缠在一起，

我怕我无论怎加倍爱你，

都不可安居在快乐园地，

一早知车太慢你太快宁愿我在路上遗留下自己，

这一生多侥幸赶上过你，

不想知终点时你在何地，

不管几多里路也试过缠在一起，

未算别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