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暗黑一面又开始如泉水般流出。
“我的母亲不是病死的。”英吾思抬起头,死死地盯视英凭海被遮住的眼睛。
“嗯。”
“她的死和你有关?”
“嗯。”
“你害死她的?”他的语气带上一丝犹疑。实际上,英吾思不希望英凭海承认。
“算是吧。”英凭海淡淡地点头。
“……!”在一边摘了耳机偷听的卓穆呆不住了。他想说句什么来改变交谈的方向,没想到英吾思突然揪着英凭海
的病号服把他扯了起来,卓穆扔了播放器拉住英凭海的手臂。
“英吾思!”
“你是恶魔吗——!”英吾思怒吼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在你心中的形象都是你的臆测,就像空气一样随时可以变化。你根本不知道英凭海
是谁。”
“我不想听你这些废话!告诉我真相!”
“没有真相。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真相。”英凭海依旧岿然不动。气得双手发抖的英吾思猛地用力推出,英凭海无可
依靠,只能向后倾倒。背后就是楼梯。卓穆扑过去抱住英凭海,自己狠狠地摔倒在楼梯边缘,背部一阵剧痛。英凭
海摸索着爬起来,抓住卓穆的衣袖将他拉起,然后伸出手寻觅英吾思。呆怔住的英吾思无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伯
父冰冷的指尖。
啪。
不是很用力的一耳光,却够响。英吾思像是丢了魂,直直地看着伯父。
“你不认我,我也不介意少一个侄子。英家没有你这种自怨自艾自甘堕落的东西!你不配让我呕心沥血地挂念,也
不配让晓舞为你流泪伤心!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该让韦综把你和那个孩子一起溺死,这样就不会有今天!”
金石之声铿锵作响,英凭海的斥责威严而冷漠。他转过身,摸到楼梯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楼,走得很慢,
但不失尊严。卓穆遗憾地冲英吾思耸耸肩,起身拍打尘土。
“没见过你这样的。每次表白都能变成杀戮。”
“……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才有趣呢,在医院里搞谋杀,嗯?”
“可我母亲的事……”
“想知道?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神经断链的白痴。”
“哦……?”
青色皮质短外套裹着结实匀称的肩背线条,一头染了金色的棕发顺滑地披在秋初碧空般的青色之上,黑色皮绳将两
绺侧发束起。他的手指如他整个人给他人留下的印象一般,修长,有力,不可抗拒,沉稳坚定,仿佛随时可以翻手
为云覆手为雨。他笑着把收音机的频道调到音乐调频,老爵士乐懒懒地流淌出来。
“他还真把那家伙弄回来啦?”
“嗯。”英凭海坐在朝阳的位置,侧着头像是要寻觅阳光,“不知道他怎么搞的。”
“我家卓穆从来都是想做就能做到。”
“你还挺高兴。”
“我没理由不高兴。英总裁,我妈可担心你了。”
“等我从鬼门关旅游回去,就去看墨音姐和海书。”
齐泽轩点头表示明白,往后仰到沙发上,手指在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与英凭海一起静静地聆听、享受二十年
前的老爵士乐。安静了十几分钟,有人闯进了这间贵宾病房,动静不小,一点也不考虑这里有两位享受人生的音乐
爱好者。
一把将英吾思当做麻袋扔进病房,卓穆气势汹汹地跨进来,看见齐泽轩以后大吃一惊,气势顿消,一腔怒气化作绕
指柔。
“咦,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不来难道等你折腾够了自己回家?有人下飞机不知道先回家看看的吗?”
“……我想把他们的事安顿了再回去。”
“我没那个耐心等。”齐泽轩勾勾手指,“过来,宝贝。”
如废弃物一般被弃置地上的英吾思怨恨地爬起来,以诅咒的眼神看着忙于细数离情的两个人,再以歉疚的眼神看向
英凭海。安抚了齐泽轩,卓穆想起来自己的初衷,一拍桌子,喝道:“你不是要道歉的吗?说!”
“伯父,对不起。”
“没关系。”英凭海脸色稍霁。
“我想和你谈谈……”英吾思欲言又止。卓穆会意,拖着齐泽轩往外走。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啊,我们先去定个餐厅,你们慢聊不急!”
大概估计留两个小时让他们谈就够了。卓穆这么计算了一下,定了个餐厅,买了盒蛋糕提回医院,齐泽轩则是担心
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可能已经出了血案。
“不会有事的。”
“你那么相信英吾思?这人性格极端,爱好暴力,万一……”
“那是他伯父。”卓穆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暧昧。
齐泽轩玩味地看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笑?说明白。”
“现在不好说。回头就知道了。”
乘电梯上楼,在病房外面,卓穆放轻脚步,示意齐泽轩小声些,自己贴到病房门上去偷听。齐泽轩不屑于做这种事
,插着兜站一边等着听汇报。八卦之心人人有,采取的手段却各不相同。
“……都说清楚了,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为你解开心结,我死也不亏。”
“听卓穆说你病得很重。”
“暂时不会死。”
“他还说当初把我带回国,前年送我去罗山都是你安排的,不是我父亲和小姨。”
“我安排,他们做。一样。”
“为了我你和国联警署签了十年的低利润军火合同?”
“少挣点钱而已。”英凭海嗓音轻柔,“人命和钱,哪个重要?”
“我从小一直以为在你心里英海重工大过天,除了它你什么都不在乎。”
“怎么可能呢。我在乎的东西很多,害怕的东西也很多。不像你,还年轻,尽管去挥洒,有的是时间去浪费尝试,
失败了可以重来……”
“伯父……”
“好孩子,起来吧。”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去,英凭海说道:“在中都呆几天,想回离坎就回去。卓穆那边我和他说……你们也不要吵
架了。年纪不小,又是朋友,总是吵算是什么事。”
“我才没有他那种朋友!”英吾思说得愤愤的,“你走后他差点把我从天台推下去!”
“我很高兴。你从小孤僻,难得有人愿意和你交往。好好珍惜。”
“嗯。伯父……”
“嗯?”
“我留下来照顾你。还是有个人常陪着你比较好,接下来的靶向治疗可能会很受罪,卓穆这么说的……我在离坎那
边就是混日子,也没什么牵挂。这次你别再赶我走了……我离开你并不会幸福,呆在你身边对我来说不是束缚也不
是强迫。我真心想留下来,这么些年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二十四小时……”
“决定了?”英凭海仿佛在叹息。
“决定了。别赶我走。”
“好,不赶你。”
做了个“成功”的手势,卓穆冲齐泽轩眨眨眼,抬手敲门。英凭海应道:“进来吧。”
“你们谈好啦?”
“嗯。买了蛋糕?”英凭海闻到了甜食的香气。
“对,黑鹤屋的香草蛋糕。”卓穆抱着盒子应道,促狭地瞥了英吾思一眼,“这个家伙不喜欢吃甜的,没他的份。
”
“给他一口也无所谓。”察觉到卓穆微妙地想出口气的心情,英凭海微笑道。摸索着抓住坐在身边的侄子的衣服,
他伸出手招呼卓穆:“你过来一下。吾思,起来。”
“……?”
英吾思莫名其妙地起身,卓穆也一头雾水地抱着蛋糕盒走过来,站在英凭海面前。英凭海握着卓穆的手,扯过英吾
思的右手放在卓穆的左手上,像是鼓励似的拍了拍,把他们两人的手握紧,不让他们挣开。
“不要闹别扭了,和好吧。吾思是我的亲侄子,我可以命令他道歉,卓穆,你是个通情理的好孩子,原谅他就是了
。他自小就个性别扭孤僻,从来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你我觉得很欣慰。希望你们以后能继续好好相处,不能相亲相
爱至少也不要整天吵架。英凭海活了快六十年,没有亲生的孩子,如今你们两个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样了。看在英
凭海的面子上,各退一步,别闹得不愉快。”
“你伯父让我原谅你。”卓穆以口型说道。
“你误会了,他是让我原谅你。”英吾思面色不快。
“那就各退一步?”
“先过关,具体事项以后再议。”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卓穆吸了口气,笑容明亮如清澈天空:“好的,英总裁,我们和解了。是吧,英吾思?”
“是,和解了。”英吾思咬牙说道,语气却意外地温柔。齐泽轩抱着手臂在一边看完这场亲睦融洽的好戏,冷笑一
声不予置评。
“咦?齐总经理?你在这里干嘛呢?”
齐泽轩闻声转头,脸色迅速变成乌云天。跟他打招呼的是个和他年纪仿佛但是比他显得大点的男人,穿的倒是很朴
素,黑色套装长裤、浅灰色长袖衬衫束在腰里,模样俊朗,如果不是那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凭他那衣服架子身材
不知道能赚取多少回头率。英凭海的眼睛拆下纱布,状况很好,估计不会有后遗症,现在已经开始进入肺癌治疗阶
段,这么一来,这个人看样子是不想离开中都了,三天两头在这里遇见真是烦死人。
“等人。”
气势凌人的齐总经理高傲地、凉凉地赐给他两个字。英吾思倒是不以为许,走近齐家的大少爷和他倚着的白色跑车
,全然未觉自己的朴素装扮和面前这个一身华丽青色毛呢休闲套装脖颈上挂了个钻石坠子的贵公子放在一起有多么
违和——没错他在这方面就是少根筋。
“等卓穆?他没在医院里。”
“不劳你费心,他等会会过来的。”
“需要我陪你等吗?看你似乎很无聊。”
“你去陪英总裁吧,不用了。”
“没关系。伯父在做靶向治疗,我出来逛逛。也不想在那里看着,挺难受的。”
“嗯?英总裁不是肺癌吗,不需要放疗?”
“是古院长和古勿今建议用靶向治疗的,技术比较新,但对身体的损伤要小很多。伯父他自己决定要靶向治疗,我
爸反对无效。伯父他总是敢赌,也能赌赢。”
“怎么听着像实验……?”
“我也觉得像。不过随他去吧,古院长保证说没事,一旦有问题就停止。”
“肺癌早期希望很大的,现在的医疗技术能治好。”
“我知道,就是看不得他那么受罪。这个治疗过程太折磨人了。”
把风衣挽在手臂上,卓穆提着一袋子书过了天桥,快速步下梯级,走向古氏医院门口的临时停车场。远远地看到齐
泽轩的车和他的人……他身边那个是谁?卓穆很惊讶地走近了去看,一时间大受感动。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啦?”
“谁和谁?”齐泽轩迅速收住话头,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来。卓穆盯着他看了好久,无奈地一摇头:“算了,我太
天真了。”
“不过我们聊得很愉快。”英吾思笑眯眯地挥手,“齐总经理真是个善良的好人。我回医院了,回头见。”
早晨睡醒的时候闻到的是医院的味道,消毒水、药品、似有若无的死亡。但是努力往前蹭一蹭,还能闻到海洋的气
息,盛夏的海洋的芳香,那么辽阔那么安详,碧蓝清澈的海水微微荡起波浪,海鸟张开白色的翅膀在天上飞。在梦
中听了一阵子海浪的乐声,他醒了。从沙发床上爬起来,他敲开英凭海的门。
“伯伯?”
“醒了?”英凭海倚在床头翻报纸,“去洗把脸吃早饭。”
“几点了?”
“八点半。”
“睡过头了……”
“吃早饭去。”英凭海盯着报纸上的财经新闻,头也不回地伸手,准确地在侄子头上一拍,“今天有人要来,去买
束花和水果装点一下门面。把我的衣服拿出来挂好。”
“谁要来?”英吾思被他的一拍给鼓励了,凑过去看伯父的报纸,“哪套衣服?”
“柠檬黄色的衬衫米色外套,裤子是浅驼色的。毛衣你自己搭配一下。”
“那到底是谁要来,你穿得这么鲜亮?”
“安景忆。”
“……”
“你怎么了?”刚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侄子突然老实了,英凭海回头去看他,“有什么不对头?”
“没有。我去吃饭然后给你准备衣服,一会就来。”
要说安景忆,英吾思对他不可谓不熟,但也不可谓之熟悉。他知道安景忆安王爷是英凭海的老相好,这个他不怕,
爱情再大也压不过血亲。他怕的是当年惹下的麻烦。那时他在离迦军商事务所工作,专职窃取通过正常途径无法获
得的情报,安景忆的景工艺品经贸公司曾被他偷出过两次交易情报,还有一次他和同事大大方方地暴力夺取了在安
景忆的公司存放的一批古董。后来他在行动中失手被抓,干他这行的职业道德就是被抓了决不供出背后东家,所以
一切都是他自己扛下来的——新帐旧账一起算,安景忆扬言要让他上电椅给业内同行出口气,要不是勒锦总署突然
把他从法庭上提走,安景忆和其他受害人得把他活拆了。
如果被安景忆认出来,这位王爷百分百会大发雷霆当场发飙的。不过十几年过去了,他也未必有那么好的记性吧?
当年不过是在法庭上和拘留所里见过几面而已,那个二十岁出头的水嫩可爱的年轻男孩早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如今和过去真是判若两人。
“喂,英总裁要的小说我给他买了,今天给他带过去方便吗?”
“以后他要小说也别给他买!他眼睛刚恢复还看小说,你也陪他胡闹!”英吾思吼道。
卓穆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吃炸药了?”
“……对不起。”
“我理解你的压力。你是不是该出去走走疏导一下,天天守在医院里虽然让人感动,但容易得抑郁症。”
“等他好点再说吧。”抱着英凭海的衣服站了一会,英吾思听着卓穆在那边沉默不语,自己也觉得有点郁卒。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