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心理上的疾病,不会这么容易治好的。事实上,就如我前两天告诉你的一样,即便切除了拴塞,也还是存在着他无法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因为医生只是切除了他身体上阻塞的那一块,心灵上的障碍,最终决定走出来的,只有当事人自己而已。”
“那他……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真正康复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戚维扬看着林鑫,“有你在,与他一个人孤身与病魔搏斗,会大不一样。”
看着林鑫咬住嘴唇,最终点了点头,戚维扬想自己真是一个很卑鄙的大人,利用眼前这个男孩的同情或是其他什么点点的、萌芽的、也许不那么可靠的情感,在年轻的他身上放下了如此沉重的担子,将来不管他是否会因为种种原因卸下这个包袱,他心里的责任感和因离去而产生的愧疚感都将伴随终生。
真恶劣。自己也一样在有意无意中埋下了伤害他人的种籽吧。
一阵嘈杂的声音吸引了戚维扬的注意。他抬起头,花园前面,几个护工正簇拥着担架床往急诊室跑去。不算很远的距离,鲜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是交通事故引发的外伤吧,他想,却被耳边传来的护工急促的话语声惊得一跳。“被撞得竟然是咱们门口那个新来的保安,我才刚刚看见他。”
震惊之下戚维扬也顾不得林鑫了,跟着便跑上前去,躺在担架上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的不是张强是谁?
“我是他朋友,这是怎么了?”
“被车撞了,开车的人跑了,就在门口,刚被人送过来。”
紧张,急促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戚维扬大声呼唤着小张的名字,张强眨着眼睛,看着他。
“qqqyyyyyyllllllll……”
人还清醒,可是语言表达不清,戚维扬心中一片焦急。张强的头顶右前方有撕裂伤口,大面积出血。
护士们拿着叮呤!啷的器具,“血压100/60毫米汞柱”,“脉搏125次/分”,“四肢不能遵照指令动作”……
数据和判定都令戚维扬心惊肉跳。
“大夫呢?大夫呢?今天谁的班?”不知道谁在喊。
“胥主任的班!他在——”
“胥黎在做手术!急诊室的大夫是谁?神经外科的值班大夫呢?快叫他来——”戚维扬声嘶力竭的叫着。
护士中有人认出了戚维扬,“戚大夫,你——”
“快叫神经外科的值班大夫,这个人是我朋友,他大出血,需要血浆,快快快!”
“值班的是李大夫,他查房去了,赶紧给病房打电话……”
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张强开始咳嗽,血浆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喷得到处都是。
“老天哪。”戚维扬绝望的到处看,一个带着口罩的高个子男人从楼上奔了下来。
张强还在咳嗽,但鲜红的血浆已变成点点的血沫。
高个子男人低声说:“应该是胸部积血了,送抢救室。”
张强被送进了抢救室,戚维扬浑身发软,瘫倒在椅子上。
天哪,他喃喃自语着,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阵仗了,这种现场的震撼感他已无法再坦然接受,竟然还是自己的熟人。
血腥气直扑他的鼻子,将手放下,才发现满手的猩红血点。
第五十三章:整理
苏笏在青岛呆的久了一点。并不是发现了多么有价值的线索,而是因为事隔多年,老人多已不在这个岗位上,加之以前不注重档案管理,简直是无从下手,困难程度远远超过他一开始的预期。
当被领到李沧区楼山后办事处地下一层的那个名为档案库实为大杂烩仓库的一刹那,苏笏仰头望着一垛垛堆满灰尘的卷宗“墙”,从心底发出一阵呻吟,他简直痛恨起自己自以为是的天真起来。
姓梁的小伙子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抱歉,我们人手不够,这用的是原来崂山区机关的地方,机关人员的部分档案因为新搬的办事处地方不够一直在这里没有移交。”他看看苏笏呆滞的眼神和迷茫的表情,赶紧补充道:“不过两个区的档案我们已经整理出来了,你看那边柜子,从墙边数倒数第三个,那个柜子就是界限,包括它和左边的是案底,往右都是崂山区机关人员的了。”
苏笏闭上嘴点了点头,觉得连嘴里都是一股灰味儿。本希望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结果却被告知名单是根据简单的纸质台账制作的,而那个台账本身,苏笏看过,比他手里的传真多不了多少内容。
虽然气馁,好在苏警官是行动派。尽管所有类型案件的卷宗都混在一起,慢慢分应该还是可能的。
看看头顶昏暗的灯光,苏笏心想还是不要提醒小梁该换个白炽灯泡了。他要了个应急灯,放了把椅子就开始了。
值得庆幸的是,卷宗封面上还是有案件类型的,这减轻了他不少负担。
流着汗,沉重而酸痛的臂膀,满屋飞舞的灰尘令他的脸颊发痒,应急灯刺眼的光芒让他眯缝着眼睛,明明无比疲惫,偏偏心底有一股奇特的踏实感,不知为什么,苏笏就是相信自己会在这里有所收获。累了就站在梯子上轻轻扶着柜子休息一会儿,然后接着继续干,发现有失踪的档案夹便抛了下来,卷宗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扬起一片灰尘,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便似有似无的浮起一缕笑容。他的目的明确,并不打算为青岛市局整理档案。
苏笏也不喜欢被人踩在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将梯子移到右数第三个柜子的时候,腰背已经酸痛的直不起来,肩膀更是僵硬,他趴在梯子上小憩了片刻,还是慢慢的爬了上去,一卷一卷,一层一层,总算快到底层,苏笏从梯子上下来,不知怎的突然踩空了,他一惊之下大叫一声,想抓住什么伸手可及的只有卷宗而已,!当一声便跌在地上,所幸没有多高。拜他乱扔卷宗所赐,跌在一堆故纸堆里,惊慌失措之下被他抓住的一叠卷宗不偏不倚的砸在脸上,令他一阵头晕眼花。
摸着酸涩不已的鼻梁,苏笏心想该不是被砸得流鼻血了吧,伸手摸去,鼻子倒是干净,但卷宗不知砸中了哪个穴位,竟然令他两行眼泪都流了下来。
一边恼火着这无妄之灾,一边庆幸没有人窥见自己的尴尬,苏笏拿起最上面那卷档案,想看看砸了自己的这家伙所记载的主人公到底受到了何等境遇,没想到竟是历年失踪又找到的人员档案。
真他妈好运,好运你还砸老子。苏笏愤愤不平地想着,泄愤地在档案上使劲儿拍了两下,激起一片灰尘,他呸呸的吐着嘴里的尘土,!了瞥最上面那个小屁孩儿,肯定是学习成绩不好离家出走又呆不下去自己回来了,看看那张照片,模模糊糊的竟然有几分像江帆,可惜两人境遇差别千里。
苏笏把档案装了回去,狠狠的轻抬满放在上面印了个脚印,想了想还是生气,索性把这卷档案放在最底层。
压死你。
下面几层再没有失踪人口了。苏笏坐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他打点精神站起来,弯腰把自己扔下来的相关卷宗放成一堆儿,踉踉跄跄的往仓库门口走去。
这姓梁的小子真过分,连口水都没再送来。
走到门口,苏笏瞪大了眼,门关上了。推门,不动,再推,还是纹丝不动。
苏警官掏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想来是被屏蔽了。再看看时间,竟然是21:05。自己竟然错过了午饭和晚饭,而且看起来,好像还被人遗忘在地下室了。
他使劲儿敲门,“喂,有人吗?开门!仓库里有人哪!”
没有回音,倒是灰尘激得他咳嗽了起来。干涸到疼痛的嗓子,满鼻腔满嘴的灰尘,苏笏坐在地上,再喊下去也是无谓,不如坐下来休息,门下面有个缝隙,空气还能好些。
他将那堆宝贝卷宗推了过来,打开卷宗,在封皮的背面写下了“仓库里有人速开门”的字样,将有字的那面朝上从门缝里塞出了一半,靠在墙边,开始慢慢的翻起档案来。
第五十四章:追想
失踪人员不算少,苏笏仔仔细细的看着档案,还不时的拿笔作着记录。
应急灯的光芒渐渐地暗了下来,为了避免烧坏青岛市局的公有财产,他关上了灯,在昏暗而满是灰尘的屋子里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像放幻灯片一样一遍又一遍的过着刚才看过的记录……
92年至94年失踪人口报案未找到的有72人,其中男性37人,抛去10岁以下的拐卖可能性和60岁以上老年痴呆可能性的还有23人,这其中满足14岁至20岁的有8人。
路小刚,15岁,父母外出务工,跟随祖父母居住,失踪时已辍学,92年3月11日外出后再未归来。
王贵荣,17岁,外来务工人员,在某企业打工,与工友在单位厂房居住,92年7月3日外出再未归来。
林苗,16岁,家庭情况不详,在打工的店老板处借住,92年12月23日外出再未归来。
韦力,18岁,游戏厅店员,与朋友租房居住,93年2月12日外出再未归来。
刘春回,18岁,工人,与工友住单位宿舍,93年6月23日出外购物再未归来。
肖同亮,16岁,理发店店员,与其他店员同租房住,93年7月14号外出再未归来。
黄彬,15岁,学生,父母离异,与祖父居住,祖父去世后居无定所,失踪具体日期不详。94年3月家人报案
邵晓义,19岁,在校大学生,94年5月6日外出再未归来。
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啊。苏笏感慨着,意识慢慢远去。
苏警官是被摇醒的。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对上小梁同志一张放大的脸,脑袋懵懵懂懂的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近距离下这家伙本来就大的鼻子显得更大了,双眼距离又开,极像上次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个蟾蜍雕像的放大版,偏偏他还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看起来很是滑稽。
苏笏后来想自己肯定当时是笑出来了,因为小梁同志惊恐万状的伸手过来摸他的额头。苏警官很不耐烦地用手拨开,他不喜欢跟陌生人的身体接触,尤其是像蟾蜍的老兄。
“干嘛?!”
“你没事吧,没事吧?”小梁同志激动的唾沫星子一直溅到他的脸上。
苏笏极为不快,这个姿势下出于重力原因他将始终是DNA的受害者,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偏偏腿又麻了,打了个趔趄,战战兢兢的小梁一把扶住他,惊慌失措。
苏警官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这小子撂在库房里关了不知道多久,怒从心头起:“你小子搞什么啊?”
声音沙哑粗糙,连自己都有些吃惊。小梁同志十分歉意二十分尴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市领导来视察,因为这个档案库一直没整理,怕领导追究,我又出工去了,这帮人就给关了,他们不知道你在里头……”
“灯还亮着呢!”
“估计是着急没仔细看,实在是对不起,我赔罪,我向你赔罪。”
苏笏瞪着他,昨天?
“现在几点了?”
“上午九点。”小梁老老实实。
苏笏气晕,居然关了他一个晚上?难怪他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你怎么谢罪啊?”
“啊?”小梁眨了眨那双分得极开的眼睛,厚厚的眼睑不停的抖动着,“您说。”
苏笏想,乖乖,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像蟾蜍。
“你对这儿熟吗?”
蟾蜍兄忙不迭点头,“您准备去哪儿?”
苏笏拿起那叠记录,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几家,陪我走一趟。”
蟾蜍兄拿过来定睛一看,“九二年的?”
苏笏从他手里抢过来,“你们肯定有办法。再说了,没有诚意,算什么谢罪!”
他摇摇摆摆的走出去,对于自己以窝一晚上的代价换来一个助手颇为自得,蟾蜍小梁跟在他身后,如丧考妣。
第五十五章:记录是个很辛苦的工作,但它还是像团浆糊
苏笏躺在回程的火车上铺,身下的床随着!当!当的颠簸声摇啊摇,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手上那沓纸,恨不得在上面看出一个洞来。
(一)路小刚
以下是梁鲁泉的记录内容——
问:我看档案记载说路小刚那天是出去买东西,是买什么?
答:买药。我有胆结石的毛病,要他去给我买点药。
问:是去医院买吗?
答:不是医院。是我们旁边巷子里的一个诊所。
问:买什么药?
答:消炎利胆片。小刚很孝顺,我不舒服,他就说出去帮我买药。但是没有再回来。
问:医生说没有见到他?
答:医生那天没出诊。他老婆生病了。
问:路小刚有什么朋友吗?
答:大概有几个吧,来往的不多,小刚很内向,总是喜欢泡在游戏机店里,认识的也是那几个。
问:路小刚为什么辍学?
答:(沉默)小刚很内向,他说不想去学校。
问:他还有什么爱好?除了打游戏。
答:好像没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那个看起来就很正义的一直替老人擦去口水担任翻译的女孩子奔了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苏笏:“还能找到路爷爷的孙子么?”
“呃——”苏笏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可能性不是很大。”
女孩子很认真地说:“虽然很多人都说宁愿听到家人真的已经不在的消息也不愿一直这么悬着,但我觉得路爷爷心里还是想要抱持希望的,每次有人敲门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都写着他企盼着敲门的人是一个长大了的路小刚,因为来看他的人真的太少了。”
苏笏张了张嘴,可实在是接不下去,还是梁鲁泉问道:“你是志愿者?”
女孩子点了点头,“这一片的。路小刚的父母离异了,他父亲很少回家,就是每个月寄点钱过来,可能还是有怨气吧,但我觉得也不能怪老人啊。”
苏笏看着她,“你知道那个诊所在哪儿吗?”
“那个早就关门了。我就住在这附近,关了好多年了,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吧,零一年零二年的事了。医生的妻子病得很厉害,说是到北京治病了。然后诊所就关了,但是房子还在那里。”
梁鲁泉说:“自己老婆都治不好,肯定没有多少人来看病了,也可以理解。”
“你住在这附近,那你听说过路小刚是为什么辍学的吗?”
女孩子想了想,慢吞吞的说:“我不太清楚,那时候我还挺小的呢,但是我听同学的哥哥说,好像……好像……路小刚是同性恋,对方的家长闹到学校里,他就不去上课了,后来为什么辍学就不知道了。”
(二)王贵荣
王贵荣当时工作的毛纺厂已经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倒掉了,当时的工友有门路的去别的单位了,没有门路的吃低保,还有些和厂领导沾亲带故的在外围弄了一圈门面房,靠租金过活,也还生活的不错。
梁鲁泉带苏笏找到的就是当时厂长小姨子的老公,现在用了厂里的门面房卖日韩外贸服装,姓金,据说认识王贵荣。
以下是梁鲁泉的记录内容——
问:王贵荣哪里人?
答:好像是临沂吧,反正是山东的。
问:他在厂里那会儿负责什么业务?
答:那会儿厂里效益还挺好的。他是老张……张顺友一个远房亲戚的小孩吧,老张身体不好,又没有孩子,好像就顶了老张的名儿,说是过继,刚来没多久呢,具体负责什么,我还真记不得了,好像也没什么,就是跟人到处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