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维扬轻轻吹着狗才的胡子,苏笏快来了吧,他去医院看胥黎的时候听护士说过,苏笏已经去过医生办公室了。以
他的性格,一定会来的。
没关系。他等着。反正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东西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无法追究的复仇(上)
门开的时候苏笏觉得戚维扬看起来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很平静。医生看见他站在门口,点了点头,很审慎的请他
进屋去。
苏笏打量着屋子,客厅有点儿乱,原来办公桌上的电脑已不知去向,现在上面码的是一堆书,大概是从书房里搬出
来的。有些垛得整整齐齐,甚至有几垛已经捆好了绳子,有些放得乱七八糟,一看就是还有待整理的。地上横七竖
八的摆着几个大纸箱子,有一个已经封好了胶带。装着塑料袋的大纸袋歪歪扭扭的斜在一角,像被人踢了一脚似的
向里瘪了进去。
苏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你要走?”
戚维扬低着头,目光在那堆东西上打了一转儿才抬起头来,笑道:“好像没有什么不走的理由。”
苏笏看着他的眼睛,戚维扬左顾右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蹲下身去,将手伸到那个扭成S状的纸袋里面,拍平
了,听见苏笏低低的嗯了一声“这样啊”。
戚维扬没有吭气。
苏笏清了清嗓子,“我能坐下说吗?这阵子总是觉得累。”
“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吧。”戚维扬下意识地回答,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失言了。他七手八脚的将沙发上堆放的衣服挪
到一边,腾出个空地来,“请坐请坐。”
苏笏坐下了,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身旁。戚维扬将一旁的椅子拖了过来,顺便将上面堆的东西放在码好的那一垛书
上,也坐了下来。
苏笏微微咧了嘴角:“这种感觉很熟悉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椅子就是这么放的,只不过我们的位置正好相反。”
戚维扬也记了起来,他是第一个挑选了中间那把椅子直接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坚定,强悍,当时就这么想,也的确
如此。
戚维扬倒了一杯水递给苏笏:“可惜三七花茶和马克杯已经收起来了,不然还可以请你喝茶。”
“没关系,喝水也一样。”苏笏伸手接过杯子,衬衫的左臂袖口处微微向下落了些,露出一道翻绽的伤口,虽然已
经缝了线,也快愈合了,但看起来还是很狰狞。
这里将来会留一个很深的疤痕,戚维扬想。
“快拆线了吧。”戚维扬看着那道伤口,上面很奇怪的好像有两道缝痕,一条细些密些,一条粗些散些,“缝了两
道?”
苏笏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茫然的说:“有一道不是医生缝的。”
戚维扬睁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是因为……陈冼用针线缝过伤口,你才……”
“才活了下来。我记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手腕上有剧痛,只是那个人力气奇大,无论如何都挣不脱……我不明白为
什么,明明是他砸晕了我。”
陈冼救了苏笏的命,戚维扬想,不仅用针线帮他把伤口缝上,甚至还让他喝了那些自认为能救他命的东西,不过这
一点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我想,大概是因为癫痫夺走了他正常的思维判断,他变得狂躁而极具危险性,清醒过来的他觉得后悔,所以尽全
力希望能救你一命。”
“我想也是。”苏笏沉默着,正准备喝一口水,突然停了下来。
戚维扬一怔,心下明了,自己先咕噜噜把杯子里的水喝去了一大半。
他有些怅然,苏笏到底还是会有戒备。
当然,是人都会有的。
自作自受吧,戚维扬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笏是多心了,毕竟上一次两人交谈的氛围和结果并不令人向往,而且,这一次,他的目的也不见得多美好。
他心里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戚维扬却大大方方的说:“你是有话要问我吧。”
苏笏心里咯!了一下,看向医生:“那么,你愿意主动告诉我吗?”
“那要看你掌握什么了。”戚维扬很平静,喝完了杯里的水,随手把杯子搁在桌上。
苏笏觉得挫败,总是这样,永远这样,仿佛老老实实说话会要了面前这个人的命,不,或许是他的灵魂也说不定。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苏笏觉得累了,他不想再迂回来去的兜圈子,“我看了你的笔录。有些事情你解释的并不是很
清楚。”
戚维扬笑了笑,“时间久远,记忆有些偏差也是难免的。”
“李旼有承认是他做的案,但除此之外什么话也不说,我们问不到更清楚的犯案细节和过程。”
“他承认不就行了?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我相信只要你们有推断,他都会签字认可的。”
苏笏看着水在杯子内壁上轻轻的碰撞着,左摇右晃,却仍然陷在那个筒里,出不去。
“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让他痛苦,让他崩溃,结束这个案子,这样那些你不想让他提起的事情就会永远埋藏在你
们俩的心中,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戚维扬未置可否。
“那样你能得到解脱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谁知道呢?”
苏笏沉默下来,捏捏印堂穴,一副疲倦的样子:“原来你真的知道。”
戚维扬笑起来:“你不是正为此而来吗?我听医院的护士说了,你去医生办公室拿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现在正在
你包里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无法追究的复仇(下)
苏笏黯然,许久点了点头,“是,不过并不在包里。”他伸手攥住了兜里那盒扁扁的药片,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
来,轻轻地放在那叠书上。
“波热尼乐。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也叫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主要用于治疗女性的排卵障碍和男性精子生成不足引
起的先天性不育症,还可以用于治疗男性的生殖器官发育缓慢等症状。如你所说,这是我在三院神经外科医生办公
室发现的,据说是李旼有的药。”他看着戚维扬的眼睛,戚维扬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波
热尼乐是一种促性腺激素,适用于医治发育不足的男性或女性,似乎并不能说它和他莫昔分是同样类型的用于抑制
第二性征的药物。”
戚维扬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医生也是人,也会得病的,也许不是一种病,是很多病呢。”
“没错,医生也是人,”苏笏意味深长的说,“那再请你看一下这个。”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托一个朋
友化验的。你还记得转河堤岸廊壁上那些看起来不怎么赏心悦目的抽象画吧?在区办公室,我查到了这些画的作者
,并顺着找到了陈冼的家,还差点由于失误丧了命。”
苏笏说着,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左手上那个愈合中的巨大的伤疤:“当然,这些你都知道了。但是在……追查案件
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些画,那些看起来油腻的,颜色异常艳丽的,你觉得会感到晕眩的画,在
白天看是正常的海岸,也就是说,是蓝绿色的,可是到了晚上,那些画变得血红,鲜艳欲滴。”
戚维扬交叉着双臂。大么指在上臂内侧摩挲着。
“从小到大,我体检上都不曾有过色盲的诊断,所以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说谎,因此更加奇怪。幸好,区办公室
要把画换成八荣八耻,原来也还有一副小的没有贴上去,被我要了来,寄给了我在检测站工作的同学。现在你面前
的这张纸就是化验结果。”
戚维扬低头看着那张纸。
苏笏继续说着:“化验的结果是这上面含有水、氯化钠和极少量的钾、硫、尿素、尿酸、乳酸和肌酐等代谢产物,
而这些东西组成了……汗液。汗液中还有一种极少见的类焦糖物质,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使这幅画会在阳光的照射
下显示出其补色来,也就是说,白天受阳光照射吸收了红光,就显现出青绿色,晚上则恢复了本来该显出的红色。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画在晚上看起来是猩红色的。”
他看向医生,医生不动声色。
“……这令我想起了我在那间房子里闻到的隐隐约约的气味,有点儿类似香味,但总是感觉有汗的味道,不怎么好
闻。我去医科大问了专家,专家答复是有一类人因为新陈代谢失衡,汗腺会有类似枫糖浆的味道。正好,陈锋他们
结案需要联系户籍办的人了解陈冼的情况,我就托他们帮我找了一份他手术前的体检报告,果然,他是个红绿色盲
。”
戚维扬终于看向苏笏,“那么,你想要问什么呢?”
苏笏踌躇了一会儿,轻声但坚决地问道:“你当时真的认为李旼有是先天性发育障碍的双性人吗?”
戚维扬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抖动着,笑了很久,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你果然醒了。我根本没有在
笔录上提起这一段。”
苏笏低下头,“我当时确实动弹不得,只是能迷迷糊糊的听见你们的一句、半句对话,我并不想偷听。”
“是,”戚维扬点点头,“我相信。以及,不,我不认为。后者我相信你已有定论。”
苏笏摇了摇头,“我希望听到你的解释。”
戚维扬微微笑了,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很简单。因为我是有意说错的。”
他盯着苏笏的眼睛:“既然那个时候你已经醒了,你当然能感受得出来李旼有对陈冼特殊的感情。陈冼癫痫大发作
的时候李旼有很紧张,紧张到忘记了夺枪来对付我,陈冼思绪混乱中扣动扳机,李旼有受了伤也只是坐在地上发呆
,并没有反击,是我把他拖进了密室。要知道,当时刀就在桌上,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
找到陈冼的大动脉稳准狠的割下去,而他并没有。”
“你说的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戚维扬的眼光在苏笏身上一扫而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旼有对陈冼是有感情的,虽然他不愿意承认,而陈
冼心甘情愿做他的手术试验对象,大概也是……爱着那个男人的吧,虽然这份感情很可悲。”
为什么可悲呢?苏笏想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来。
“他莫昔芬和十一酸睾酮不是给李旼有自己开的,确实是给陈冼的,因为他不想陈冼再这个样子持续下去,他认识
到他的手术出了问题,但他不知道确切的是什么问题,他相信与体内激素水平相关,所以他开了一堆药,希望吃了
药的陈冼能够恢复。这也是为什么陈冼力气很大的原因。你已经追查到枫糖浆体味了,就是你说的那个类焦糖味,
那你知道手术真正失败在什么地方吗?”
戚维扬自问自答地说:“真是个悲剧,我闻到枫糖浆体味的时候就想到了。你的专家大概忘了告诉你,波热尼乐还
可以用来治疗家族性嗅神经性发育不全综合征,又叫先天性嗅觉丧失类无睾综合症。这是一种先天性促性腺激素缺
乏引起性腺发育不全,伴嗅觉缺失或减退的遗传性疾病,患者先天嗅觉缺失或失灵,对食醋、香水、氨水等芳香挥
发性物质无嗅觉或嗅觉十分迟钝。也就是说,李旼有闻不到陈冼身上的枫糖浆体味,也就无法真正掌握陈冼癫痫发
作的原因。”
苏笏眯起了眼睛:“味道?”
戚维扬点了点头,“对。味道。味道可能会引发癫痫病人的大发作。每次陈冼激动前,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他越
激动,越亢奋,那股枫糖浆体味就越浓。可能李旼有的手术破坏了陈冼的新陈代谢机制,使陈冼的氨基酸代谢产生
了异常。而李旼有好像闻不到那股味道,我也听胥黎说过一刮风他就要把窗户关上,哪怕是刚下完雨也是一样,对
于医院内交叉病菌感染多的情况医生肯定知道,这一点非常奇怪。加上我问到他也在依赖波热尼乐,所以我猜想,
他有先天性嗅觉缺失,闻不到陈冼激动时发出的枫糖浆体味,甜腻的汗香味。而陈冼特殊的新陈代谢很可能就是手
术造成的,但他闻不到,也就意识不到,自然也想不到陈冼的病发原因——只要他出汗,激动,就会引发癫痫。”
“为什么李旼有不否认?”
戚维扬笑出了声,“因为他对陈冼有特殊的感情啊,先天性嗅觉丧失类无睾综合症会导致xx和yy发育不全,没有男
人会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承认吧,承认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碰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他发育不全。他不是不想否认
,他只是不能否认。”
苏笏已经意识到了那个答案,但还是希望从医生嘴里得到确认,他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那你是因为——”
戚维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神虚无的看向空中:“为了报复啊。”
懒得校了,大家先看吧。
医学知识参考百度百科、soso问问网站,回头贴地址。
先自己提出bug,首先,确xx激素的不能长李大夫那么高,声音也应该是尖细滴,但是我觉得这样好解释,而且好
像更悲惨一些orz,其次,枫糖浆体质是有枫糖浆味,不是含糖多,它是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也就是先天的,不
会因手术而改变。我为了写文这么编滴,大家不要被我误导了,汗。感兴趣的推荐大家去看首席女法医,有一本就
是讲枫糖浆体质的。
呼,好累好累,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七章:心魔(一)
苏笏咬住了下唇,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当这句话真的从戚维扬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黯
然。
“是为了那个……‘影响你一生’的人?”
戚维扬微微一笑,眼神变得柔和,“是啊,我一直都记得,我是那么的……”他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手紧紧攥住
衣襟,青筋都露了出来。
苏笏的心就像被秋风扫过一般凋敝,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肖同亮吗?”
戚维扬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寂静而苍凉的空气静静在他们身边倘佯着,一个心存痛悔,一个满心绝望。
良久,戚维扬心情渐渐平复,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你不问问我吗?”
苏笏苦笑,心说我已经放弃了,“只要是戚医生不想说的事情,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的,我已经觉悟了。”
戚维扬“呵”了一声,“好像真的是这样。”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尔后睁开,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突然说道:“不过今天我仿佛很有心情说。”
也好,趁现在,把长久以来那些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吧,以后怕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医生站起身来,俯视着苏笏:“冰箱里还有酒,我们一起喝掉吧,省得浪费了。”
苏笏怔了怔:“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