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反击与蜕变
苏笏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奔腾跳跃,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恨不能冲上去,狠
狠的揍那王八蛋一顿才是好的。
“把丫肠子踩出来,”他愤恨的想着。
王景宁清了清嗓子,瞟了一眼苏笏,“小苏你先坐下”,然后又直视刘斌,“还是那句话,把你作案的经过老老实
实的说出来,别耍滑头,侮辱别人对减轻你的罪行起不到任何有益的作用。”
苏笏坐下,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冷静了片刻,听到陈锋问:“其他几个人真的与你没有关系?”
“没有没有没有!”刘斌大声地嚷道,“说了多少遍了,只有这个小兔……小子!”
“车呢?”苏笏沈声问,“你为什么要把江帆从太平路移到杏林胡同?那辆白色的车在哪里?”
“什么白色的车?我们家没有白色的车。你不都看到了吗?就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江帆不是刘斌搬到杏林路的,这出乎苏笏的意料,“你怎么知道江帆在三院治疗的?你晚上过去的目的是什么?怕
他认出你来要先下手为强?”
刘斌瞪着眼睛,“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凤庵街,我压根没去过三院!”
苏笏倒吸一口凉气,和王景宁、陈锋面面相觑,难道医院的那个人不是刘斌?那会是谁?谁会去看江帆?谁会把江
帆从太平路搬到杏林路?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忽然有扑哧扑哧的声音响起,有人在笑。
是戚维扬,他笑出了声。然而这原本清亮的声音听起来却那么不自然,像是刻意一般。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笑出声了。”戚大夫轻轻巧巧的说,扬着脸,看起来全然不像不好意思。
他的音调有些高,尾音拖得很长,不复平日的言辞谨慎与内敛。
倒是有几分像那天,喝了不少酒的那天,那种假装对一切都不在乎、不以为意,却掩饰着自己真实情感的样子。可
仔细看又不大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那是……
“在这个名为疾病的壳里过的愉作吗?”
医生微微咧了嘴,看起来有几分志得意满,可是那双眼睛里……那绝不是想从他眼里看到的东西。苏笏有些犹豫的
张张口,话到嗓子眼,却看到王景宁若有所思的眼神瞥过来,咽口唾沫,闭了嘴。
“掩饰得很辛苦吧。明明世界在你眼里是另一个颜色的,为着他人的眼光,只好不停的麻木自己。一无所有到只有
正常才是唯一得到他人肯定的东西,可惜竟然连这份正常都是假的呢。”
刘斌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看到他的表情,心理医生嗤嗤的笑起来。
“刘先生,心理学上有一类人叫做给予者。所谓给予者,就是一味的讨好别人,调整自己的感情去适应他人。也就
是说,没有任何自己独立的人格,将自己的全部存在依附在他人的认可上。”戚维扬双手交叉,笑容可掬,就像一
个和蔼可亲对患者描述病灶的医生。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医生。只是此时此刻,那毫无笑意的眼中,蕴含着一种让
人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这类人通常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才能,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们仅有的不过是所谓的听话,因为他们惯以压抑自
己以获得别人的称赞,所以小时候大多很讨人喜欢。而恰恰是因为他们的成长完全建立在他人的承认下,所以成年
后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他们想要打破这层禁锢,想掌控自己,悲剧发生了,他们发现离开别人的称赞根
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完全活不下去。”
“刘先生,你是这种人呢。”心理医生挑起一侧嘴角,略略低了头,眼神有些上扬的注视着牢槛里的病患,脸上有
不屑,有鄙视,还有层层叠叠的……恶意。
苏笏知道这种违和感是什么了,不全在于医生比平日里高两度的声线和尾字音调的上扬,甚至也不全是脸上挂着的
刻意做作的笑容,而是隐藏在话语和笑容中的恶意。是的,恶意,几乎与悲天悯人的戚医生毫无关联的恶意,现在
正从自己的身边散发着,扑面而来。
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个自己不认识,不熟悉的陌生人。
医生要干什么呢?苏笏不想自己打断他,像是求救般向左右看去,遗憾的是王景宁和陈锋大概是没有这种认知,默
许着他的继续。
戚维扬显而易见并不打算见好就收,他还要接着说下去。
“非常可惜,你实在是太过普通太过平凡了,就如我刚才所说,平凡到只有那种‘正常’是唯一在他人眼中看来是
正面的东西,遗憾的是,只有你自己知道,就连‘正常’,也是自己装出来的。我没说错吧?”
他微微的笑着,对面,刘斌已经站了起来,嘴唇颤抖着,微微的张开嘴,像是想反驳什么。
戚维扬没给他这机会。
“你喜欢男人对吧,而且只有通过暴力和下流的语言才能获得快感对吧,你刚才在匝吧回味的时候兴奋了,很不容
易呢,已经很久没有了吧。自从你强迫自己只能通过吃药维持与妻子的关系后。”
刘斌的脸蓦然胀红,期期艾艾,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畏惧瑟缩的望着医生,像是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伤
人的话一般。
苏笏吃了一惊,刘斌在开碳酸锂缓释片之前曾开过一段时间的壮阳药物,这是他们在三院查档案的时候发现的,当
时陈锋的面部表情还颇有些抽搐,原来戚维扬也知道。当然他本来就是医院的医生,互通有无也是正常的。不过看
看刘斌的样子,戚维扬大概都说中了吧,仅从这些就能联想到这么多,这个男人……
戚维扬啧着嘴,“你需要他人认可的愿望太强烈了,强烈到不惜扭曲自己的人生,该说这种得到承认的执念令人佩
服吗?服用过多造成的依赖感和抗药性导致药物的有效性大打折扣,妻子不满了,你紧张,恐惧。你所能做的,只
有以自己的方式来摒弃紧张,正如你妻子所说,‘满嘴跑火车’,说那些不知所谓的大话,结果适得其反,连狗都
看不起你。你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医院的吧,说起来也挺不容易呢。当我说你有躁郁症的时候其实很高兴吧,窃喜
自己其实是因为疾病的影响才一事无成的?你以为逃离到名为人格障碍的外壳中就能继续对自己的欺骗?就能假装
自己是有用的而不是一无是处?就能说服自己的无能只是因为疾病影响?”
刘斌用带着镣铐的双手抱住头,蹲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声音。
王景宁站了起来,“戚医生——”
“给予者走向极端的时候容易导致矛盾型人格错乱——沮丧,愤怒,自我仇恨,自大,焦虑,迟疑,空虚,粘质性
依赖,对抗性顽固,他们的人际关系不稳定而且紧张,他们会为了避免现实的或想象出的遗弃而作疯狂的努力,结
果只能更糟……”
刘斌大声叫了出来,神经质的高亢的叫声充满整个房间,持续着,那股嗡嗡声的感觉愈来愈明显。戚维扬并没有停
下,他柔和的声音毫无间断,像是空气中的微尘成为导体一般,穿透力极佳的到达每一个人的耳中,不受叫喊声的
干扰。
“……他们常有强烈的间歇性烦躁不安,易怒或者持续焦虑;他们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思维偏执或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状;他们的脾气无法控制,有自残冲动……”
刘斌揪着自己的脑袋用力往栏杆上撞去——
陈锋跳了起来,打开门锁,王景宁和他一起用力按住刘斌,场面一片混乱。
苏笏呆立当场,耳中只听到心理医生平稳的话语——
“……到了这一步,他们只能通过暴力来获得兴奋。在你伤害那个脆弱的毫无依靠的孩子当晚,你勃起了吧,兴奋
吗?激动吗?还是因为自己除了是个废物竟然还是个性变态者而痛悔不已?你有过自残的冲动吗?想在自己手上划
出深深的,深深的痕迹吗?看着血流出来你会觉得自己的罪孽都洗清了吗?你……”
“别说了!”
叫出这一声的竟然是苏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他只是不能再容忍,自己在意的这个男人,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癫狂,将他人的痛楚玩弄于手上。这个用脑中的知
识无止境伤害他人、言辞刻薄的男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会对别人的伤痛感同身受、为着自己不能帮助别人深深
懊悔的男人。
这种蜕变太过强烈,他无法接受。他不要失去那个戚维扬,他不要这样失去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戚医生停下,望着他,微微有些怔住了。半晌,才轻轻的说,“我太激动了,抱歉。”
依然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但不知为何,苏笏就是觉得,自己刚刚那声叫喊,把面前这个人从危险的深渊前拉了回
来。
第七十章:王景宁的怀疑
苏笏送戚维扬出门的时候,觉得身后王景宁的眼光就像两把尖刀,他后脊背冒着丝丝的寒意。
戚医生浑身肌肉紧绷,步态僵硬,苏笏明明心里有一堆的话想要问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着,折磨着,困
扰着,他一脚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
戚维扬站住,有些疲惫的说,“你还是回去吧,我猜我今天是捅了大漏子了。”
苏笏心想,那个猜字就不必加了。
“一时没忍住。”医生话语中透着股淡淡的懊恼,却没有后悔的意思。
苏笏不好表态,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正准备往回走,却被医生叫住。
“说真的,我觉得这家伙和前几个案子没关系。他是激情型犯罪,全然不考虑后果,而且极易接受暗示,不可能做
那样周密而又有计划性的案子,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胆量,绝不敢弃尸于闹市。”
……暗示……
苏笏试探着问,“你是……猜的?”
戚维扬细不可闻的笑了笑,未置可否。
苏笏心知肚明,戚医生难得的一次“率性而为”,自己大概是免不了被领导狂撸一顿的,他嘱咐陈锋,让看守所那
边看好了刘斌,别真的因为什么“暗示”再割了腕,那才是雪上加霜,估计得一撸到底了。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陈锋噗嗤一乐,“你小子总算有点儿人样表情了,我还以为你面部神经痉挛呢。”
苏笏不理会他的幸灾乐祸,琢磨着估计一会儿自己的表情会更人性化。他决定自赴沙场,主动去找王景宁,反正躲
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心里还有个别的小算盘,如果能把自己对这个案子的分析全盘托出,得到领导的认可,
兴许就不再追究刚才那档子事儿了。
可是当他依葫芦画瓢的把戚维扬的分析现学现卖一番之后,王景宁既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还是沉着脸,不予置评
,心里就有些没底起来。
王景宁喝了口水,示意他坐下。苏笏有些忐忑,这是这个老辣的上司第一次让自己坐下说事,他可不像行政上来的
张戈理那么圆滑又会做面子,完全是业务派实战作风,有事说事的人。
他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呢?
“这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苏笏愣了愣,没想到领导从源头问起,他不想提及姐姐再婚的事情,便随口答是学长的孩子有心理问题,自己帮忙
带去的时候认识的。想了想,又补了句“专业知识应该还是挺强的”。
王景宁冷笑一声,“能力也许有,不过你对他这个人了解多少?就敢擅自叫来参与审讯工作?你有这个权利?你负
得起这个责任?”
苏笏心下不乐,戚维扬本身是开药的医生,算是人证,何况让他涉入江帆这个案子也是报了你王局长同意的,稍有
点儿事情还没怎么着就一推二六五。
想归想,他倒也学乖了,没再说什么,低了头,作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出了纰漏,领导是要负责的,发发脾气
摆摆架子在所难免,何况谁真心指望他们讲道理?
苏笏不说话,王景宁心下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重了,缓了缓语气,“叫他来倒也没什么,可是今天的事情谁也没料
到,而且他的表现……”
苏笏咬着嘴唇,清了清嗓子,“他可能是……掩饰尴尬。”
“你这么想?”王景宁摇摇头,“我看不像,倒像是……存心报复,而且针针见血,毫不手软。这个人专业能力毋
容置疑,怕就怕他利用这种专业知识……”
他看着苏笏,“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其实很危险,我总是觉得,这些探究别人心灵隐私的人,不可信,一旦他们利用
自己的特长和职业权力对病人或其他什么人施加影响,很有可能借他人之手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笏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您的意思?”
难道王景宁竟然怀疑戚维扬?
王景宁摆摆手,“这只是我的猜测之一,随便说说,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先例,而且你看,他完全没有控制这
种力量的意思。他心里有气我能够理解,但是这样……怎么说呢,就好像身为人民警察随意掏枪一样,缺乏自律,
没有职业素养。危险,这个人很危险。”
苏笏不想王景宁再对戚维扬今天的行为推断下去,换了个话题:“刘斌不承认其他几件案子是他做的,您相信吗?
”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他竟然说去医院窥伺江帆的人不是他,这说明了什么?”王景宁皱着眉毛,靠在椅子上
,像是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这个案子比我预想的要复杂的多,没想到。”
苏笏也没有想到,事实上他比现在的王景宁有更多的没想到,他本来想谈谈自己青岛之行的发现和想法的,可是此
情此景,他却不敢再有涉及。
“还有一件事,小苏。”王景宁若有所思地看着苏笏,“‘愉作’是青岛话。”
第七十一章:所谓往事
苏笏心事重重的走回办公座位,对挤眉弄眼的陈锋视而不见,后者也惊讶起来,轻轻地问:“什么情况?”
他不想回答,拉动脸部肌肉,勉强的咧咧嘴,突然发现陈锋手上一小沓传真纸般的东西,心中打了个突。盯着那个
,他缓缓地说:“是……给我的传真件吗?”
陈锋一愣,“是你的吗?没写名字,在综合那边撂了好多天了,挨个儿问过来,我正准备交过去呢。”他翻了翻传
真,仔细端详着其中的一页,“什么东西啊?哎,这个人有点儿像……”
苏笏一把将他手里的传真件夺了过来,倒扣着放在自己桌上,“没什么。我私人需要的一些东西,一个朋友……”
他有些没头没脑的解释着,心里不禁怪起那个姓梁的家伙来,明明告诉他自己的联系方式,这小子就直愣愣的什么
抬头也没有传到综合处,早知道就留家里的传真号码了,绕了这么大一圈儿。他抬起头,陈锋有些惊讶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