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冉秋

谢老板觉得脊背生寒，汗都要透到那件铁灰色的西装上了。

其实说起来这也不怪谢老板，画手看人，还不都是那样？就跟医生看病人眼里是看不见性别的一样，画手看人估计也就看见人体结构啥的，可惜谢老板他不知道。

单乐走回洗手间开了水洗着脸，看着镜子也在发呆。

明明就有声音，谢老板为什么一口咬定说没有？说起来，他一点也不了解谢老板究竟是做什么职业的，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自己房间干的什么……

他下决心，过几天熟络了一定要好好问一问，这样什么都不了解的，心里悬得慌。

3、生煎

都说贵人多忘事，其实老忘事儿的倒也不一定是贵人，说不定只是个忙人。

一忙活下来，把自己给忘了都是常态。

“哒哒哒哒”。什么人跑步上楼的声音。

那声音还在楼道里响着，谢老板徐徐出了口气，关了网页从转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心情大好地准备去开门。

距离单乐让他心里毛了一把那天，也是四五天过去了。单乐明显的是在为着什么事儿犯愁，时常就风风火火地出去又毛毛躁躁地卷着一股子楼下烤羊肉串的味儿进来，脸也臭着。之前一两天谢老板还颇为好奇地托腮看着他，看久了也就不觉得新奇了，只是对这种状态感到万分满意。

因为单乐这样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偷看他了，被偷窥的感觉减少了一大半。春风满面倒谈不上，至少让他又找回了一点身为房东的优越感。而况淘宝的网店今天又收了五六笔订单，料想百来块钱跑不掉，实在叫他心情不好也难。

单乐自然有钥匙，但是去开开门也无妨——谢老板浑身舒畅地拉开门，果然看见单乐站在门口，举着钥匙傻愣愣的还有点被吓到的表情，他就更觉得爽到家了。

“回来啦？”谢老板熟稔地打个招呼，目光聚焦到他手上的一个小笼子上，“哟，好可爱的小老鼠，怎么尾巴这么……咦？”他“咦”那一声是因为单乐突然变得同情怜悯的脸色，谢老板觉得，那跟看一只火星上来的猪差不多。他只得收住话头往上扫了扫自己的头发，有点讪讪：“好可爱。”

单乐忍不住鄙视回去，慢慢地道：“这是松鼠。”

“啊哈哈，是松鼠，当然是松鼠。”谢老板颇没有面子地没话找话说，“它叫什么名字？”

“毛团。很可爱吧？”单乐终于笑了笑，低下头拿手指去逗松鼠。孰料那松鼠歪着小脑袋看了他一会，半点都不领情地一口咬在他手指上，吓得他脸色一白收回手指又瞪了松鼠一眼。

那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实在是……好、可、爱！谢老板心痒痒地想，忍不住脸上也一热。这么一晕乎，也忘了自己本来打算关心下单乐究竟是在为什么烦恼，只是露着牙一笑。

单乐看着他越来越灿烂的笑容那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进了门干笑一两声，捏着松鼠笼子就往自己房间里溜，动作快得跟猫撵耗子似的。

偏偏谢老板好像还越看越来劲，眯着眼睛笑眯眯欣赏，很满意似地。

单乐头皮又是一炸，想都不敢想他满意的内容是什么。

谢老板当然满意，多鲜活的一素材，多腼腆可爱的一小青年，如果撇掉那刀子眼神，当真萌得一塌糊涂。他就不信，养松鼠的清秀小GAY，会没有女孩子捂着红扑扑的脸尖叫出声？

依依不舍地再看一眼单乐的背影，谢老板悠闲优雅地踱回自己房间，继续点开自己的页面接着看消息。

偏偏老天似乎就是不高兴让他舒坦够，MSN消息一响，谢老板傻了眼的同时也着了急。

“因为负责漫画的作者临时拖稿所以本子还没有送印，我们也在着急催着啦。亲再等等，万分抱歉^--^”

他用力地往电脑桌上甩了一叠快递单，暗骂：这该死的夜猫紫耍的哪门子大牌拖的哪门子稿？文到了图交了大家就等着他好开印了，等久了跑了客户他管赔啊？！

谢老板虽说不是老板，不过一定要追究的话这个名字倒也不算大错特错。

没错，他的确经营着一个叫做“天陌流沙”的店子，只不过是个淘宝店就对了。

一个克忠职守的奸商——这才是他艾木同学赖以养家糊口并引以为傲的正职。那里面卖的东西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同人本的预定也不少，要是有爱的耽美本子，能提前炒到翻倍价去。谢老板最得意的莫过于这个，但是现在，现在！他气急败坏地举起键盘想砸，好在砸之前他瞟了一眼商标——这个键盘的身价可不低，他想了想，勉勉强强地又放了下来。

骂完了冲动完了自然该啥还啥，谢老板无限憋屈地又狠狠扫了一把头发。

这个夜猫紫究竟是什么人物？

他也不是没有任务啊！这个本他也有份儿，连他这个一贯拖拉的作者都交文了，夜猫紫居然还敢拖！不知这个作者是男是女？要是女的，但愿她是蕾丝边，是个男的，干脆就去搞基吧！谢老板咬牙切齿地抒发着自己被人断了财路的愤慨。

好不容易把毛团安置好，单乐赶紧走去电脑前接电源，生怕那得来不易的一点点灵感给跑了。这还真得感谢他的房东，人都说急中生智，这么一激灵居然给他急出个好梗来！

你想想，小攻和小受吵架了之后小受没有回家，小攻坐立难安咒了自己千百遍，每一次听见上楼的声音就眼睛发亮奔去开门。好不容易等到受受提着两人份的生煎站在门口时，攻偏偏还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然后受一气之下把两份生煎一个人吃了，结果一个人饿着一个人撑着都在咒对方……你说萌不萌？

就在他电脑启动好的那一瞬间，谢老板刚刚把那句话咒出口，单乐立刻感到了一股冷风。

他打了个喷嚏。

莫名其妙地望望外面，月朗星稀天气很好呀，哪来的风？单乐困惑地拖了一床棉被过来裹上，看来今天要熬夜了，不管风哪来的，不要感冒才是王道。

第二天单乐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呵欠连天地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竟然元气十足，和萎靡不振的谢老板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没怎么在意地瞅了两眼，走进洗漱间去拿小熊牙杯：“谢老板早啊。”

这个牙杯是他特意选的，算是个烟幕弹。男生用小熊牙杯的毕竟不太多，多少能让谢老板感觉到一点不同。

谢老板意思意思地抬了抬眼，抱着双臂还是一脸想找人霉头的表情：“嗯，早。”

“谢老板怎么了？”单乐本来刷着牙，看见谢老板头顶着一大团疑似怨气的玩意幽灵一样晃进来洗脸，只得好心出声安慰，“要不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谢老板还是打不起劲来，摘了毛巾打湿了水：“没什么大事，生意不太顺利。”

单乐吃了一惊，刷着牙的手也停了：“生意？”

没听说呀，谢老板真的是老板？他的房东一不进货二不开店三也绝口不提自己是老板，这都快两周了，谢老板偶尔接几个电话都是鸡零狗碎的事情，根本就一个洽谈生意的商务电话都没有，他……像宅男远远多过像老板好吗？

见单乐拧起眉一双澄澈分明的眼睛向自己这边看过来，谢老板顿悟自己泄露了秘密，打个哈哈，捡起毛巾在脸上随意地揩着，声音含含糊糊地从毛巾下发出来：“只是一点小生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单乐继续刷着牙，在脑子里转着念头。

过了一会，他含了口水吐掉，假装也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是吗，那我有没有荣耀拜访一下贵店面？”

谢老板给他问出了一头汗来，强笑：“没有实体店，淘宝网店而已。做着玩。”

单乐恍然大悟，难怪都是快递来快递去，要说是网店倒也说得通。他也宽了心，笑了笑：“能玩得支撑得住生活就是本事，那谢老板是卖的什么？我倒有些好奇。”

就是好奇才糟糕。谢老板在心里叫苦，要是让单乐看见他卖的那些同人志还有一些更加奇怪的东西，说不定真要以为他人品有问题了。

见他老拿着那块干帕子不答话，单乐也没多想，伸手取了就替他挂上了毛巾架，头也不回地随口道：“是太多了？没事告诉我名字就成，我找得到。”

废话，怕的就是你找到。谢老板手里的毛巾让单乐给挂了，一下子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支支吾吾了一会：“不用去看了，也没什么东西。”

单乐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谢老板，你到底卖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好在这句话最后还是没有冲口而出，单乐张了张嘴，临时改了句话：“谢老板，要不要生煎？”

谢老板的眼睛和嘴瞬间在脸上形成一个倒“品”字型。

单乐差点想把自己抽死，在谢老板看起来这不是主动示好吗？画了一晚上的生煎，结果张口就是生煎了……他在那一瞬间好想把自己也变成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生煎。

谢老板镇定了一下，干笑：“哈哈，哈哈。”

一直到单乐下了楼，谢老板还在惊魂未定地“哈哈”着。好在新到的MSN消息很好地安慰了他受惊吓的心灵：“昨晚作者已经交稿了，不用担心~销量还要艾木多多关照哟^-^”

谢老板长长地松了口气，坐在转椅上往后退开一点，看着下了楼的单乐。接着他无言望着天一点也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难道说，这就是老天爷的公平？

4、误会

望天归望天，飞过的灰机再多也不解决问题，谢老板决定上论坛去瞅一眼自己的帖子反响怎么样。如果还不错的话，他就直接挖坑准备写了。

从上次放出他要写耽美文的风声以后，他的读者群里倒是沸腾了一阵，虽然也有反对的人赌气退群出去，但大趋势还是支持他的。高兴之下谢老板不禁有些轻飘飘的，于是那天就颇为欣慰地扒开自己潜水的马甲，破例在群里表达了一下感谢，然后他被……干脆地T出去了。

还以为是粉丝们太过激动或者是谁手滑，谢老板还得意地笑了笑，再去加的时候却被直接拒绝了。

理由是：让你装我们大大！艾木大人也是你能装的？

谢老板目瞪口呆。

然后他郁闷地对着镜子看了很久，怎么着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装了？难道说艾木的形象和他读者眼中的作者形象相差很大吗？到底他是青面獠牙还是高贵冷艳了？

谢老板扛着一颗社会青年的玻璃心，痛定思痛地决定再次去加群，他在申请里诚恳地请教群管理：你觉得艾木是什么样的人？

群管理的一句话打得他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一直都走脱线路线，哪有你这么正直！

然后那个群谢老板再也没有进去过。

真是、心累啊。

谢老板不管任何时候想起它都森森地觉得牙疼，一边滑动鼠标点开了他山作者论坛灌水区一个题为“[调查]艾木写耽美的话你持什么态度？”的调查贴。帖子回复的人似乎不少，密密麻麻的翻了六七页，谢老板吸了口气又有点紧张地扫了扫头发，才凝神一贴贴看下去。

看到页底的时候，谢老板的脸上已经有了点笑容。

等翻到第三页，谢老板那个笑容越来越大，就变得有点得意的欠扁。他也不再看下去，满意地点了右上角叉，翘起脚给自己泡了杯咖啡。那咖啡没地方放，谢老板娴熟地在电脑主机上按了按，搁在了弹出来的光驱托盘上。

就说吧，果然都是支持的声浪啊。

谢老板悠悠闲闲地开了个新的文档，想了一想，眯眼笑着敲上了第一个字——梗。

安静的时间过得飞快，谢老板还没有解决掉文档第一页，楼梯上传来了规律的跑动声，他正专注着皱眉苦思也没理。过了一会，传来钥匙插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

单乐进门踢掉了鞋，左右探头看看没见着谢老板，有些奇怪：他只不过是到楼下去买了几个生煎，没道理谢老板下楼他没看见。在客厅厨房卫生间都转悠了一会后，看着已经开始冷的生煎，单乐不得不踢踏踢踏地踩着拖鞋去推谢老板的房门：“谢老板，生煎——”

谢老板手腕差点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就去点文档上的那个小到看不清的叉，忙中生乱，偏偏又怎么都对不准，谢老板试了好几次都差着那么让人咬牙切齿的一点点。

单乐突然发现了什么，大吃一惊走过去，伸着手：“谢老板……”

谢老板越发着了慌，手忙脚乱地就站起来关。单乐才来得及急急地‘诶’了声，谢老板就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妙的声音。

喵了个咪的，咖啡……

“我是说那个快要掉了……”瓷器华丽丽碎掉的背景音里，单乐也僵着表情，手上的生煎还热乎着：“谢老板，你要不要吃生煎？”生煎，生煎。谢老板只得咬牙切齿地，也从牙缝里挤出生硬的两个字：“谢谢。”

单乐干笑地指着碎掉的咖啡杯，关心道：“那个，不用先收拾一下吗？水要是漏进硬盘里去会很麻烦的。”

谢老板正在努力地挡着屏幕，但单乐既然提起，他还是关心的。勉强回头看了一眼战况惨烈的木地板和自己遭殃的柒牌男装，心里疼得眼前都一黑：“没、没事，我自己收拾。”幸好主机算上不算惨烈，勉强安慰了他。

他这么一挪身，单乐不经意地就在屏幕上瞟见了他的桌面一角的花边，嘴角就是一抽搐。那边角的灯，那水墨效果，怎么这么像这次新开通贩的……秦游彦和湘子岚耽美同人本《云在青天岚在秦》的插图？？？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还是张KISS图。谢老板拿这个做桌面？

谢老板呢差不多快要急死了。

他那文档倒是关掉了，更糟糕的，为了提醒自己不要拖稿桌面他直接用了那本儿里的插图，又懒到忘了换掉……早知道还不如不关了！谢老板在心里叫苦不迭，单乐却还在那里站着慢吞吞地东拉西扯，时不时眼睛就往屏幕上瞟那么一眼，瞟得他那心里忽悠忽悠七上八下的，难受！

“我去拿抹布。”大概是谢老板的气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单乐也呆得不自在起来，他识相地讪讪转身出去。

谢老板松口气，明天他一定把这该死的桌面换掉，写东西的时候更要把门反锁！哦，对了，那光驱，好像也该修一修……又以及，他心痛地提了提裤脚的一朵棕黑色不规则咖啡花，为了一个桌面，这笔钱花得真不值当。不过谢天谢地，单乐没有起疑。

他没花时间去关机，他直接上去把电脑的电源拔了。

单乐再进来的时候谢老板已经换了衣，正在洗漱间苦着脸对付那条似乎很昂贵的柒牌男裤，他摇摇头抹着地上的咖啡，转了个角度，在地上看见了一个插头。

谢老板怎么这么马虎，插头电线什么都往地上丢。单乐摇了摇头，为免沾到水生锈，他抓住那个插头往外拖拽着，没想到，这一拽桌子却摇晃了起来。单乐狐疑了片刻，松了手把头贴到桌面上侧着看了一眼显示屏后面。

然后他傻了。

谢老板，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给我发现了要这样着慌？盯了半晌那根被暴力拔掉的电源线，再回头狐疑地注视着在专注搓着泡泡的谢老板。单乐的不确定差不多变成了确定。

谢老板绝对当然肯定必然毫无疑问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奇怪的视线多半不是他的疑心，谢老板天天偷看他——难道是打着招租的幌子打自己主意？所以才要看照片，所以才半价，所以才问他有没有男朋友——好在他答的是‘有’，那怎么说谢老板也不敢乱来吧？想到这里，单乐又觉得心里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