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在问了自己老板明晚饭局的安排后,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原想的回答。边开车,边瞟了眼自己的老板。
一向干练利落的老板此时正用手支着,内里的白衬衫微微露出西装口,可以看见那只精致的袖口,眼神没了平日的熠熠光彩,反而显得有些迷茫,正出神看着窗外。
于是不得已,“咳咳”两声清了嗓子,继续问了一遍:“赵哥,明晚请王书记吃饭的事情,他今天推了我,说是事情繁忙。”
赵明瑄这才回过神来,不假思索,轻笑一声:“的确是繁忙,事务太多了。要见的人多,要吃的饭多。可不是忙么。”
“赵哥,王书记不是跟您大哥不是老相识么?怎么……”
赵明瑄不以为然地说道:“是啊,我大哥,来之前,肯定是关照过王书记要好好照顾我了”
“我听说了,保生集团的李总,最近可是频频跟他接触。看来这次,他要跟我们争这块地。”
“新来的土地爷,胃口真是蛮大的。”
“赵哥,那我们该怎么办,上次送过去的礼,他也没收。推得倒是干净利索。”
赵明瑄自信地笑了笑,将松开的袖口扣上,淡然地说:“他不会收,他老婆总是会收的,老婆不收,儿子总会收。”
小张不回头地答道“听说他独生子喜欢玩车。”
“问问清楚,送台他喜欢的过去。送完了先别急着提。”
“好的。我明白了。赵哥。”
赵明瑄此时又开口,可是完全是另外一个话题:“烧饼今天早上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
小张自然是认得赵明瑄的那条金毛,烧饼。赵明瑄一年前空降到金城集团的长洲分部时,要接管这边的事业时,还是自己去接的他。他就那样悠悠地从机场走出来,什么都没带,带着墨镜,一只手插着口袋,一只手牵着烧饼。烧饼是他唯一带来的。
小张也只能开口安慰道:“已经尽量派人去找了。要登的广告也安排好了,明天就能见到。希望在打狗的跟偷狗的之前,找到烧饼。”
赵明瑄也只能不置可否地“唔”一声以作回答。
赵明瑄的外婆是俄罗斯人,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因而五官格外深刻立体,轮廓分明的样子。然而最吸引人的是他茶褐色的眼睛。你见过茶晶没有,大概便是那种颜色,只是略浅一些,并且更有熠熠的光泽。
此时的他难得地放松下来,眼睛微微眯着。
也不知是在思考着之前的生意还是那条不听话乱跑的烧饼。
05.
世界上便是有这样的事发生,一个小小的契机,如永夜遇到流星,深渊上偏落惊虹。
该来的总归是会来。
一阵木吉他的音乐响起,打破了车里的沉静。
林立夏拨通了那串号码,只嘟嘟几声,便有人接了起来。
“你好”
“你好”。对方是个声音略带低沉的年轻男子,在林立夏的手机里听起来,仿佛还有微微的共鸣声。
“请问你是叫KEN么?”
“是的”。赵明瑄已猜到对方为何打来这个电话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颇有些意外的收获,声音不禁提了一个调,带点上扬的感觉。
连前头的小张都注意到了,看了一眼后视镜,不觉得凝神倾听。
“你是不是有条狗走丢了。它在我这里。”
赵明瑄难掩内心欣喜“啊,是的,淡黄色的,体型比较大了,脖子上有条铜扣的黑色皮带,是条一岁多的金毛。”
这头的林立夏略放了心,听起来他的确是狗狗的主人,这下小狗可以回家了,不必流浪街头了。
于是沉稳地回答道:“你住在哪里,我给你送过去吧。”
出于礼貌,又或者本来应该就是这样,赵明瑄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开车去接烧饼,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他轻快地答应下林立夏:“好的,我住在碧海青天……”
非常简短的一个电话结束了。
空气中仿佛有一种不明所以然却温柔的波纹慢慢荡漾开来,这样一通电话,反而让赵明瑄难得的怅然若失起来。就像意犹未尽得文章少了最后一句话,
随即吩咐小张直接开车送自己回去。
林立夏放下电话,就决定立马带烧饼回家。
地址是不远的,碧海青天,长洲市出了名的别墅区,有钱人的聚集地。虽然是别墅区,可是就在长洲市的西南角,临着一片粼粼的海,寸土寸金。
林立夏完全是秉着护送烧饼回家的执着信念去的,为此,为了照顾活泼地有些过分,见谁扑谁,见着吃的就不动的烧饼,特意打了一个的,一路奔过去,赶紧把这只狗送回去要紧。
长洲市东南沿海的一座城市,在中国已经是南方得不能再南了。
所以在这座城市里,身高一米八的林立夏,长得还挺好看,的确是比较引人注目的,特别是穿上制服以后,他都为自己挺拔的身板感到那么点点的自豪。当然,好朋友薛涛还是比自己高上那么三公分。
林立夏带着一脸雀跃明显是高兴过头的烧饼抵达它熟悉的活动范围,在一栋精致的二层楼小别墅前面停住。
大门开了之后,林立夏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居然比我甚至比薛涛还高,起码一个头。所以他稍微楞了那么一下。据说当一个人由于吃惊而往上看时,嘴巴是微微张启的。
林立夏的审美其实是很不错的。他看人看物的分类只有这么三种——平凡,还可以,挺不错。
所以当他再次看清楚面前的赵明瑄英俊分明的脸之后,自动地将他归为挺不错的那一类。
而当那天门铃响后,赵明瑄开了门,见到林立夏的第一个感想是——用红楼梦里那句被人说烂了的台词是——天下掉下来个林妹妹。也许林弟弟更合适。
真真正正地诠释了什么叫令人眼前一亮。
他打量着林立夏,身后是夕阳余晖泼泼洒洒地流淌了整个世界,映红了不远处别墅区前的海滩,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从那片金红色的海中走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连肩膀发顶的边缘都还遗落了余光。
一双温润清澈的眸子,好似从某个沉重的黑暗中挣脱出来,背着光线,却有无数熠熠闪亮的星尘。
两个人的语言与肢体动作,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滞后。
反倒是愣头愣脑的烧饼没有多大觉悟,只听见它“嗷嗷”几声,便从开了一半的门里挤过去,轻车就熟地跑过鲜花一路的小院子,进了楼里。
赵明瑄迅速地反应过来,将门彻底打开。此时他的茶褐色眼睛带着欣喜,越发的澄亮有神。
他热情又不失礼数地对林立夏说道:“真是太麻烦你了,让你跑这么一趟。”
林立夏向来是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有些僵硬与局促,连忙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反正晚上刚好也没事,就送过来。”
赵明瑄听罢最后一句,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眼睛更亮了。
立即客客气气地扶住林立夏的手臂,稍稍使力往里带。还略带七分感激三分无奈地说道:“可是多亏了,这狗今天早上丢了,我真是心急如焚啊。也是的,当初就是因为它好像不怎么伶俐脑子不是很灵才买的,就怕它没人喜欢一直窝在宠物店里。要不是你,这狗恐怖要流浪街头了,它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林立夏是多单纯的人啊,当时听到这句话,立马觉得赵明瑄这个人是个,挺不错的人了。
完全忽视无辜可怜的烧饼君在前头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几欲抓狂。
林立夏只能出于礼貌和同情,稍微有点违心地为烧饼辩解道:“呃,我看,它还是挺可爱的。”
赵明瑄已是按耐不住地对林立夏说:“来来来,进来喝杯水再走吧,哪有到了门口不进来的道路。倒是显得我没礼数了。”
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连那双茶褐色的眼睛都带上了笑意,笑得无风无雨却又不嫌突兀,就像没有一丝云彩的晴朗天际。有一种格外包容人的空明。
说罢,也不管林立夏,放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走进去,好像门外的那个人就会跟进来一样。
林立夏也不好再推辞什么了,也只能随着他进了房子里。
坐在沙发上,林立夏环顾了下房子,宽敞明亮,装修得也十分的好,他自是说不上这是什么风格的设计,也不知道这些家具是什么牌子的。但总归给人舒服的感觉,
烧饼回了家,很是欢快,窝在立夏脚边,便自娱自乐地玩起地上属于它的玩具来。
赵明瑄站在吧台后面,看着沙发上沉静并且略有些局促的青年,特意带着熟悉的意味冲他说道:“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冰镇的橙汁?”
林立夏连连摆手回答:“谢谢,不用这么麻烦,随便都可以。”
手脚麻利地端了水过去。林立夏接了水,又是一声客客气气的“谢谢。”
赵明瑄假装不悦地皱皱眉头:“这么多谢谢,跟我太客气了,我还没谢你呢。还不知怎么称呼我叫赵明瑄,明亮的明,王字旁右边一个宣布的宣。”
“赵先生好,林立夏,双木林,二十四节气的立夏。”
“叫我明瑄就好”,说罢颇有意味地“喔”了一声,问道:“是在立夏那天出生的吧。”
心里却想着,整个人看起来反而不像是个夏天出生的孩子。
林立夏却不置可否地一笑。
赵明瑄了然地望了他一眼说:“看来也有我猜错的时候。”
林立夏这才发觉,赵明瑄有双漂亮且特别的眼睛,淡淡的茶褐色,干净剔透不带一点阴翳。于是乎多看了两眼。
赵明瑄立即猜透他的心思道:“我的外婆是俄罗斯人,所以我眼睛的颜色不太一样。”
林立夏被人这么点破了心思,脸微微有些红,抓了下短短的头发,怪不好意思的。
此时,厅里只有某些角落开着壁灯。
柔柔的灯光透过铜制的镂空灯罩散发出来,而天还未黑透,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和柔软。
赵明瑄端着自己的那杯橙汁,浅笑着眯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对面的青年。他不仅有双清透的眼睛,还有乌黑的看上去十分柔软的头发。
据说,这样的人,都会有一副好心肠。
06.
林立夏显然是个很容易冷场的人,大多数时间都是赵明瑄在亲切并且热情适当地与他交谈着。
赵明瑄显得很有耐心,不急不慢的语气,恰到好处一点也不突兀地询问着,循序渐进。
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笑意,都让人觉得亲切,和煦。
例如赵明瑄会像任何一个刚接触的普通人一样地问道,“看你还这么年轻呢,在长洲哪所大学念书?学的什么专业?”
林立夏是什么人,他会立马摇摇头,好心地纠正错误:“我都快24了,已经工作了。”
然后,赵明瑄便会装作很是吃惊的样子,挑下眉毛说:“呀,看不出来么,工作应该很轻松吧,看你刚才挺早就给我电话了,还跟烧饼呆上那么长一段时间。”
老实的林立夏会自觉地解释:“是个交警,还成吧,今天刚好下班比较早。”
“呵呵,还是个人民警察啊,听口音是本地人?”
“是的。”
……
诸如此类的对话。
赵明瑄一步一步小心地触探着,不大一会儿,就把林立夏的基本资料套出来了,就差没问林立夏
平时都穿三角的还是四角的内裤了。
终于问完最后一个问题,赵明瑄觉得自己还算圆满了,心里很是自恋地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如果去做卧底或者间谍的话,还是个不错的苗子。
我们的赵明瑄同志也不看看问人的对象是谁……
林立夏可没有赵明瑄这么多弯弯道道。
在他这几年的经历里,除了办案子时,他难得跟陌生人相处交流这么长时间,并且还讲了这么多话。
于是,他不时地在听赵明瑄念念叨叨期间,频频喝水。
最后一口水被林立夏毅然决然地喝完了。
抬眼望了望摆在门口的红木立式钟,眼里终于带上了某种渴望,想要回去的渴望。
赵明瑄此时还在连比带画地讲着自己在法国卢浮宫的见闻,他刚才从蒙娜丽莎的微笑讲到了蒙古族的全球扩张和侵略。
当然他还是注意到了林立夏的眼神,顺着视线望过去,已然是七点四十五分了。
夕阳和着热气,早已滚落山,夜幕正在悄悄降临这座城市。
赵明瑄仿佛终于幡然醒悟过来的样子,用嘴捂着“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哎,瞧我这高兴地,来这城市才一年,也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人愿意听我啰嗦,吃饭的点都忘记了。走,你帮我把烧饼送回来,请你吃个饭是绝对应该的。”
陌生的城市,居住在城堡一样的别墅里的王子,居然因为可以跟一个陌生人聊天而高兴成这样,
平日里该多寂寞啊。
善良的林立夏这么想了下,原谅他的啰嗦之罪了。
但绝对不能再跟他呆下去了。
林立夏起身,“不了,赵先生,今天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我来之前就吃过晚饭了。我这人不习惯晚上吃太多,再说,晚上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态度跟语气都带了决绝,并且把路堵死了。
当一只猫拒绝你的接触时,你还去逗它,会有什么后果呢?
当然是“喵”地一声,浑身扎毛,狠点的再给你一爪。
然后戒备地瞟你一眼,迈着小步伐走开了。
此时,赵明瑄的眼里,林立夏就是这么一只有毛的动物,再去惹他,就真的要炸毛了。
所以,他不再坚持什么晚餐之类的,利索地拿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背影写着不容拒绝,好像林立夏马上就会跟上来似的。
头也不回地说:“那送你总是应该的。”
林立夏只好跟上,刚想开口说话。
赵明瑄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后背好像长了眼睛,不等他说第一个字就笃定地说道:“这里是别墅区,别说公交车了,就是打的也很难拦到车。我送你吧。”
银灰色的车,流线型的外表,沉稳匀速地行驶在长洲市的夜色中。
朗朗月光下,低调地如同一只掠过海面的灰色海鸥,羽翼却沾染着点点清辉。
从碧海青天别墅区到林立夏的宿舍时不太远的,半个小时的车程足以,何况是赵明瑄刚买的新款奔驰。
可他似乎很享受林立夏坐在副驾驶,呆在他旁边的过程。
坐在旁边的青年默而不语,偏着头,注视着窗外五光十色的城市夜景。
这个安静到显得有点内向的青年。
赵明瑄觉得他似乎不应该在城市,这样一个喧嚣的地方出现。
而是应该在某座不知名的云雾缭绕的山间,一株青葱的绿色植物,上面还会有晶莹剔透的露水。
又或者,更像四月的江南雨里,莲叶团团间,冒出的水生植物,独自在细雨里摇晃。
难得的清新,像山谷的清风。
真是个,漂亮沉默又吸引人的家伙。
赵明瑄在心里暗自下定义。赵明瑄不露痕迹地观察着他,这个有黑玉般眼睛的家伙,沉默的,仿佛一瞬间可以跟夜色相融。
然而目的地始终是会到的,无论心里想要如何拉长。
各自道别后,林立夏转身朝宿舍的方向走去,车子停在对街,离宿舍楼不是很远,赵明瑄仍旧坐在车里,看着街灯与夜色交错的光与影中,林立夏挺直秀气的背影一点点走远。
夜晚的长洲市格外热闹,在白日的酷热中沉寂了一天后,积蓄的活力都散发出来。不远处的几家专卖店门口站着导购员,拍着手,声嘶力竭地喊着。打情骂俏的情侣一对对,牵手低头亲密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