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转头去找甘子期印证,却被蓝凡把住我脑袋硬给拧了回来:〃你还看什麽啊!他已经走了啊!〃
萧珊珊早已穿戴妥当等在台侧,老大不耐烦地操著手,拿手指在胳膊肘上弹钢琴。
我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镇定要镇定〃,到了她跟前还是落了个脸红耳赤。见了鬼了!明明是她做了出墙红杏,怎麽倒是我心里发虚?
〃上去吧。〃见了我她倒也没废话,一拉裙裾款款上台。我也只好跟著上了。
那些歌功颂德的台词都是背得滚瓜烂熟了的,虽然我一再走神漏气,不过有反应过人的萧珊珊顶著,一般人应该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对。从我们一开始起她就是以师姐身份行使著师父的职责,她比我又大著三岁,听说我追到了她就有好事者称我们为F大神雕侠侣。
谁能料走到今天,我们之间竟成了今天这种貌合神离的情形!
校长白头鹰在大家的掌声里走上台来开始讲话,我和萧珊珊退回了台侧。
〃这是你的吧?〃
我低头看去,她手心里躺著的,是看上去象是半截钢笔帽的东西。〃不是。〃
〃少装了!明明是你的野外用电筒!你不还说是你哥从过国外给你带来的吗?〃
肯定是我昨晚吐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掉出来的。这不挣脸的东西!
我一把将电筒捞在手里,面无表情:〃谢了。〃
良久,她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问:〃昨晚——你——都看见了?〃
我的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待会儿——你不要太激动——〃
我倏地转头看了她一眼,我激动?激动什麽?
萧珊珊拿下巴指了指我的右边:〃羽商——是今天的特邀嘉宾——一会儿——他也要讲话的——〃
我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脑子里嗡的一声!
难怪昨晚那声音听上去似曾相识!这个人,我正经得叫他一声叔叔!其实他跟我哥年龄相仿,不过从一毕业起就给我爸做秘书,一步步升迁到今天的位置。
白头鹰的讲话已经告一段落,在介绍他了:“市政府对我校的庆祝活动也给予了充分的重视,下面我们欢迎市教委宫主任给大家做重要指示!”
见鬼!这家夥爬得还真快!我愤愤地看了萧珊珊一眼,她要真的跟宫羽商成其好事,我还不得叫她婶婶?她倒不吃亏,平白的就比我大了一辈!
“小维维啊,你是怎麽了啊,脸色怎麽象见到了鬼似的啊?”
我没理蓝凡,胡乱扯掉领结之类名名堂堂,飞快地点上枝烟,结果却因为抽得太急呛得大咳特咳。妈的,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旁边伸过一只大手轻轻地拿掉了我指缝间的烟,递上来一杯水。
我抬眼看看,是甘子期。“你,没事吧?”
甘子期笑了:“我能有什麽事?我再醉,回寝室的路还是找著了。”
我仵他一拳:“你笑我?!”
甘子期拿手掌挡住我的另一拳,正要说什麽,却看著我身後楞住了。
我还以为他又来诈我,笑著去捏他的鼻子,直到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手才停在了半空。
宫羽商微笑著站在那儿,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小维,怎麽走得这麽快,不想理我吗?”
我会想理你才怪!是谁跟我女朋友约会来著?“不敢,我一个小老百姓,有什麽资格高攀你宫大主任?”
宫羽商的目光一闪:“小维你还是那麽爱开玩笑。”
啪的一个东西塞到了我鼻子下面,吓得我倒退了一步。
“这是今晚工体馆演出的票,带你的好朋友一起来吧。”
这什麽意思?讨好我吗?还是跟我赔罪?
我还犹豫呢,那边蓝凡忙不迭地将票接了过去,连连说著“谢谢啊谢谢啊”。
宫羽商见我也没对蓝凡的举动表示反对,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一张纸片递到我鼻子下面:“这是我名片,多多联络。自从我去松江挂职以後,我们都没怎麽见过面了。”
不远处等待的挂著市政府车牌的奥迪发出了催促的鸣笛声。宫羽商歉意地笑笑,匆匆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走了。
“哇,真的是斐陀的钢琴演奏会的票啊!居然有三张啊!小维维,你的朋友真厉害啊!听说这票一个月前就已经卖完了啊!”
我皱著眉看著蓝凡:“你在说什麽,颠三倒四的?”
蓝凡夸张地直指著我的鼻子,作恨铁不成钢状:〃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连斐陀都不知道啊!他是第一个获得萧邦国际钢琴大赛冠军的华裔啊!而且是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冠军得主啊!〃
〃是吗?〃我毫无兴趣地答了一句。
蓝凡不肯罢休地转转眼珠,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从一个路过的女生手里抢过一本装祯精美的杂志:〃看看看啊!这就是他啊!帅得过火啊!〃
那一瞬间,我的耳朵里骤然响起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锵锵锵锵的强劲节奏震得我的脑仁生疼!
尽管那一头柔顺的茶色长发被细细的黑色丝绒带子扎起,黑色的休闲套装也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西装礼服,但是那张不可能会被人忘掉的俊脸还是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啊见鬼见鬼见鬼!怎麽偏偏是他!等等,刚才蓝凡好象是说——
〃你说他是华裔?这麽说他不是中国籍的?〃
蓝凡露出得意的笑容:〃对啊,他是E国华侨啊,听说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啊!〃
那个被他抢了杂志的女生插嘴说:〃不对!应该是二分之一!听说他妈妈也是混血儿的!〃
蓝凡横了她一眼:〃你会不会算术啊!就算他妈妈是混血,他也应该是四分之三混血啊!〃
〃可那是他曾外祖父那边的遗传,那麽他妈妈是四分之一对不对?〃
〃——〃
我对他们关於斐陀究竟是几分之几混血的讨论充耳不闻,心里顾自盘算著这个家夥到底会在国内呆多久,如果真被我碰上了是否该真的实践我的诺言。
〃怎麽啦,不舒服?〃
我看了看甘子期,笑笑:〃没事。〃可是身体内部的隐隐钝痛提醒著我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
那种痛是会让人上瘾的。或许我今晚不该去看他的演出。
可是到了晚上,我还是和甘子期蓝凡他们一起出现在工体馆。因为他们难得一致地对我把票倒卖了拿钱去吃一顿的建议嗤之以鼻。
心不在焉地找到座位,居然还是最前排!斐陀,你可千万别往台下看,不然被逼无奈的我为了不做没有信义的小人,也只好出手了。
〃哇啊啊啊——〃
坐我左边的蓝凡突然发出一阵惨叫。我本能地扭过头去,却被甘子期捏住下巴硬转了回来:〃别看!〃
〃干什麽!〃我生气地打掉他的手,猛一回头,正对上紧紧携著双手象联体人一般款款而来的萧珊珊和宫羽商!
看了他们才发现,幼稚的我有多麽不配!温文尔雅的宫羽商,娇柔清秀的萧珊珊,他们才真正是一对壁人!
〃小维,对不起。〃
我迟钝地看著甘子期,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跟我道歉。
甘子期的大手,伸到了离我脸颊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又缩了回去。〃我不知道会这样,刚才听你的就好了。〃见我不说话他担心地问:〃要不我们不看了?〃
我微笑著对宫羽商点头,相敬如宾。〃来都来了,不看做什麽?八百块钱一张票呢!〃
甘子期还想说什麽,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演出开始了。
我的担心纯属多余。斐陀自始至终没有朝台下看一眼,对於他出现时全场女生发出的吸气声也是充耳不闻,只在弹奏间息观众鼓掌时起身微微一躬身子,酷得象座千年冰山。
现在流行这样的作派吧,身边的女生们那越来越兴奋的私语声已经到达了骚扰听觉神经的程度。
〃哇,本人比照片还要帅耶!标准的中性美!〃
〃天哪,他再这样微微皱著眉头我的心脏病就要发作了!〃
〃他的手指好美哦!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漂亮的手啊!〃
〃哎哎,他没戴戒指耶!大概还没女朋友吧!〃
〃你在发什麽梦?难道你想做他女朋友?〃
〃我排队!排个队也不行吗?〃
蓝凡的忍功比较差,嗤地发出一声怪笑,惹来一排女生的怒目。我偷笑著转过头去,却正对上左手边隔著人丛宫羽商投来的目光,顿时僵化。
强自镇定著重新看向舞台,回想起宫羽商的目光,总觉得怪怪的,那里面没有多少情场胜者的得意和高傲,却似充满了烦恼和不甘。这个虐待狂!他非得看见我痛哭流涕才满意吗?
可惜,我注定是要叫他失望的。我的心,多年以前就已经给了一个人,现在的所谓失恋,伤的,只是自尊心而已,与爱情无甚关联。
出了场,我对甘子期和蓝凡说:〃你们先走吧,我回家去,记得帮我请假。〃
蓝凡嘴里嚼著爆米花含含糊糊地答应了。甘子期却一把攥住我胳臂:〃你家离这有段路呢!这麽晚了,我送你!〃
我不耐烦地甩掉他的手:〃要你送!我又不是女孩子!〃
蓝凡咽下一口爆米花,拍著胸口顺著气:〃就是啊!还是我更需要保护啊!万一碰上个女流氓怎办啊?〃
甘子期哈的一声:〃哪有那麽不开眼的女流氓?〃
我扔下还在斗嘴的他们,顾自向地铁站方向走去。
甘子期追跑上来:〃等等我!〃
我停下脚步,有些无可奈何:〃你这人怎麽这麽拗呢!〃
甘子期讨好地笑笑:〃哥哥不是饿了吗?咱去喝杯豆浆好不好?〃
〃那可说好了,喝了豆浆各走各路!〃我声色俱厉,其实是不想他知道我家的具体方位。他只知道我家在衡阳路一带,却不知那是市政府大院所在地。我那对官字极端敏感的老爸禁止我在学校里透露自己的身份。
〃少吃点油条,小心长痘!〃
我瞪了甘子期一眼,将整根松黄焦脆的油条塞了满满一嘴。这家XX大王里的豆浆寡淡如水,其它东西也是稀松平常,惟独油条做得颇为地道,我不吃它吃什麽?!
甘子期看著我直摇头:〃你这个人啊!〃蓝凡味十足。
吃饱喝足,甘子期赔著小心送因为没喝上啤酒而满脸不高兴的我到了地铁站,就被我撵回去了。
坐在灯光雪亮的地铁车厢里,我突然头痛了起来,心里明白,是老毛病又犯了。
强忍了几分锺,脑袋里已经象有十几把锯子在同时开工。实在受不了了,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很久没拨过的号码。
地铁呼啸著在淮海路站停下,车厢门刚打开,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逆著往外走的人流冲了进来,引得周围下车的人好一通抱怨。他却是置若罔闻,只管拿眼睛在车厢里睃巡。
我支撑著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
他眼睛一亮,飞快地冲到我身边,顾不得众人讶异的眼光,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在地铁车门关闭前的最後一刹那下了车。
〃小维,你怎麽样?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他温热的呼吸直喷到我脸上,害得我的心跳都停了几拍。
我抬起头,看著近得不能再近的这张脸,如此的英气逼人:〃不用了,你知道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那好,我带你回家。〃说话间他已抱著我来到地铁站外,他的那辆桑塔纳3000就停在路旁。〃怎麽啦,小维?为什麽哭了?你不想回家吗?〃
〃没有。〃我强颜欢笑,〃是被风吹的。〃
他放下心来,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後座上躺好,关好车门,从另一侧上车,坐在了司机座上,回头问:〃还疼得厉害吗?〃
我低低地唔了一声算做回答。他停了一拍,没听见我再发出声音,叹口气,发动了车。
我们回家了。从三年前他结婚以後,我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回去过。
不出所料,门一开,老妈大惊小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哎呀,小维又犯病啦?都跟你说了少参加那些集体活动!又累著了是不是?”
她一直反对我离家住校,恨不能象拴小狗一样把我拴在她腿上。说起来,我这血管神经性头痛的毛病之源起,跟她给我太大压力也不无关系。
“放我下来。”我低声命令仍然紧抱著我的那个人。
强迫自己站直了,我对著老妈,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些:“妈,我可把话说在头里,你要是又逼我回家来住,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老妈发出一声惨叫:“这是做儿子的跟妈说的话吗?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他的手揽住我的腰,小声叫了句阿姨:“小维不舒服,还是让他早点上床睡吧?”
老妈瞪了我一眼:“他不舒服?看他气起我来才叫精神头十足呢!”
他难堪地咬了咬嘴唇,不好再说什麽。
我正要开口,老爸听见动静,从书房里出来了:“啊,小维,小文,你们都回来了?”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後那个健壮的男子象个孩子般紧张的反应,这是他每回见到老爸必然会有的状态。“是的,爸爸。小维头疼又犯了,我刚好在附近,就送他回来了。”
“好啊好啊。”老爸漫不经心地点著头,“我还有几个文件要看,你们早点休息吧。”
“不,爸爸,我——”他的话被老爸关闭书房门的砰然一声打断了。
我抬头看著他,那双眼睛里波涛汹涌的矛盾神情是我早就看惯了的。“想回去就回去吧。”
“小维——”他的手捉了个空,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中央,整个人跌入沙发里。
他抿了抿嘴角,拿起了茶几上的电话:“妮娜,是我。我现在在我爸爸家,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好的,你也早点睡。”
老妈从厨房里端一碗糖水出来,一边不绝口地抱怨著:“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从来不听劝,什麽时候把你妈我给气死了你就称心了!”把碗重重地顿在我身旁的茶几上,险些打翻。
“行了,您快休息去吧,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我皱眉看著她,“家里有床吗?”
老妈看了看静静站在一旁的他:“还另外铺什麽床啊,你那张不是双人床吗?反正就一晚上!”
一丝笑意从他唇角掠过,快得让我怀疑只是幻觉。
他洗漱的时间很长,长得等他走进房间时,我已经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那双温暖的大手抚过我的额头、眉睫、鼻翼和嘴唇,当它企图顺著我的睡衣领子向下深入时,被我一把抓住了。
他俯下身子:“怎麽啦,小维?你不想要麽?”
你他妈当我是婊子啊!说要结婚砰啷一下把人撂一边去,现在居然又来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这话!倒好象我们之间从来就没分开过!
回想起他告诉我他已经订下结婚日期的那一刻全身如陷冰窟的感觉,我狠狠地摔掉了他的手!
他一时也没说话,怔怔地看著气得直喘的我。
好半天,他才幽幽地叹口气:“小维,你应该知道的,以我的身份,是不可能不结婚的,只是,没想到你的反应会那麽激烈——今晚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以为,你终於想通了——”
“想通什麽?我他妈到底算是你的什麽人?你的弟弟?你的情人?还是你发泄肉欲的对——”後面的话被他用手掌堵在我的嘴里,他担心地看著房间的门,确定没人听见才松一口气,放开了手。
他的两只手撑在我的枕畔,目光专注地看著我。见鬼!我的心又是一大堆的乱码。为什麽?为什麽这张面孔会让我舍不得移开视线?为什麽他眼底的讯息会让我忘了他给我造成的所有伤害?
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让我爱上自己的异母兄长,却得不到平等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