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清静持戒的佛者可还在?”
无灭微一怔,眸光有片刻恍惚,却在下一刻转为清明,看似平静的眼神中隐约透着决绝,只听无灭沈声道:“一念
愚即般若绝。”
……
那人无言,无灭阖眼。
看着那张面沈如水的脸庞,那人静默良久一声长叹:“何必。”
闻言睁眼,无灭目光沉静、不起一丝波澜,抬手抚上胸口,掌下传来规律的震动,“心魔早已根种,历经万年,已
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只听无灭清润温和的声音徐徐传来,说的一派从容。
那人纤长的眉却随着无灭的话语而慢慢蹙起,望着无灭的眼神里也参杂了少许疑惑,“如你这般的执念我不曾有过
,亦不知那是何感受。”迎上无灭望过来的目光,那人的眼中疑惑渐消,逐渐转为清明:“无灭,你自保重。”那
般决绝的姿态,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多谢。”轻轻颔首,无灭郑重道。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
中常愚——
风起,远远传来那人的讼诵。
看着那人的背影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无灭才缓慢地阖了双眼。
行至此处,他再无回头之路。
……
颊上的疼痛让傅临意不得不自沈眠中转醒,甫一睁眼便迎上一双闪着戏谑的靛青眼眸,傅临意面色不变,一偏头挣
开了傅景臣的手。
被挣开的手转而移到那尖俏的下巴上,手指微一用力将那下巴抬了起来,看着那张冷漠的面容:“笑一个于朕瞧瞧
。”傅景臣眉宇轻轩,道。
只见傅景臣仅着了件轻薄的单衣,此时正半敞着露出大片胸膛,斜飞的眉角勾出无尽魅惑,那副轻佻的模样就是常
年游戏花丛的浪荡子也自叹弗如。
可惜傅临意并不配合,算得上清秀的面容硬是没有半分动容,“父亲大人,您若玩够了便从儿子身上下去,很重。
”垂眼一扫,傅景臣几乎是将整个身躯都压在了身上,身后隐处的灼意让傅临意忍不住皱眉。
傅景臣闻言不动,在静默了片刻后俯下身压上那抿成一线的唇,挑开闭合的齿关纠缠辗转,在察觉到傅临意不为所
动后,稍离几分,“梦见什么了,嗯?”转而含住一侧耳珠,轻声问道,低沉的声音因着动作而含糊不清。
靛青的眸因傅景臣的询问而微睁,却又于下一刻恢复平静无波的淡漠,转头望向窗外,透过床帐隐约可见自窗格缝
隙间渗入的月光洒了一地。
“父亲大人。”
“嗯?”稍停下挑弄的举动,傅景臣应声,貌似温柔地看着那张稍嫌青涩却神色冷漠的面容静候下文。
傅临意却不再开口,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缓慢地阖上了双眼。
片刻后,低沉的笑声回荡在房内,良久不去。
待傅临意再醒过来时,是被一声巨大的撞门声响吵醒的,紧接着外室便传来铁甲磨擦的清脆声响,转头便见傅景臣
衣着整齐端坐床头,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这边。在傅景臣的注视下起身拿起摆放在床头的中衣披上,合笼衣襟遮住了
布满痕迹的胸膛后,傅临意抬眼望向已走到门前的傅临修。
察觉到傅临意在坐起的瞬间皱了下眉头,傅景臣眸光闪动,转身望向闯进来的人:“放肆。”略显不悦地一声轻斥
。
显然早便知道傅景臣在这,傅临修并不惊慌,在傅景臣出声喝斥时不急不忙地曲膝行礼:“儿臣见过父皇!”银色
的铠甲叩击在铺了石板的地面上,发出轻脆的声响,礼罢抬头迎上傅景臣锐利的目光:“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父
皇赐教。”续道,那姿态极为恭敬,面色却阴沉无比,说是请教倒不如说是质问来得更为恰当。
就在今晨他收到了燕临送来的和书,称燕临愿以十座城池换取两国和平!两国僵持这么多年,如今却突然议和,且
不说这其中有何缘由,单是现在停战便让傅临修无法接受!这议和岂是儿戏,说和便能和的!?
可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父皇却想也不想当场便应承下来,教他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将傅临修的不甘全看在眼里,傅景臣眉眼一弯,笑的温和:“似皇儿这般聪明,又何需朕教导。”却让将使者甩了
主帐急匆匆跟过来的傅临修眉梢一阵抽搐,不等他再开口,傅景臣一挥手:“退下罢,朕乏了。”
瞥一眼旁边不发一语的傅临意,傅临修咬牙,何谓言多必失,他在今日才算领教了!“儿臣告退!”
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傅景臣伸手撩起一缕黑发在指尖把玩,在傅临修即将出门时出声唤住,等傅临修回身,才慢
声道:“议和之事便由皇儿全权处理,无需通过朕了。”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傅临修面色阴沉,咬牙应声:“儿臣领旨!”
何曾见过傅临修这般气急败坏却有怒不能言的模样,傅临意扫一眼被傅景臣捏在指尖把玩的发丝,不动如山。对他
那嗜战如命的皇兄而言,停战便好比断他手脚,足以让他发狂。
看着傅临意的反应,傅景臣自喉间发出悦耳的笑声:“为人臣子者,当先要学的便是谨言慎行。”顺着发丝向上抚
上那张清秀的面容,傅景臣靠近印上一吻,待退开时,含了笑意的声音自唇间吐出:“他还有得学。”
傅临意无言转头,望向窗外洒了一地的碎金,眼前晃过的却是那双闪烁着金光的靛青眼眸,耀眼夺目。
“随朕回去。”
第二十一章
听傅景臣话锋一转又绕回原题,傅临意眉头一皱,沉默半晌才在傅景臣掌心写下:请父亲大人成全。
傅景臣闻言眸光一凛,似乎正要发怒,却在转眼睛又是一脸温和笑容,看着傅临意漠然的面容,“这个暂且不提。
吾儿觉着如何?”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说罢意味深长地朝着傅临意身后瞅了一眼。
早习惯傅景臣的善变,傅临意抬眼迎上那双戏谑的眸,在傅景臣对着他伸出手时,在上面写了两个字——还好。
却惹来傅景臣一阵失笑,“吾儿这逞强的性子到是一直未改。”说话的同时俯身抱起傅临意朝一角的偏门走去。
傅临意沉默,任由傅景臣抱着熟门熟路地往后院的浴间走去——了解一座宅子的格局于傅景臣来说,其实算不得什
么。
待被放进早备好的热水中,傅临意抬眼看向跟着进来的傅景臣皱了皱眉,在他拿起帕子伸过手来时去接,却被傅景
臣一翻手腔避了开来。
不劳父亲大人。
掌心的酥痒让傅景臣弯了眉眼,笑意盈盈地瞅着一脸面无表情的傅临意,在对上那双相似的眼眸时,似笑非笑地在
傅临意身上一阵打量“应该的。”良久才慢条斯理地回道。
见状,傅临意不再开口阖了眼任由傅景臣为他清洗。
低头看着傅临意淡漠的面容,傅景臣带笑的嘴角缓缓垂下,隐透靛青的眸底划过一抹暗金色泽,转瞬即逝。
只听偌大的浴池内,唯有水声哗啦。
随着夜幕降临,傅临意靠在榻上倚窗看着洒落一地清辉的庭院,身后的长发早便干了,不时被吹进来的风拂起,丝
丝缕缕在月下泛着银色的光辉。
屋内早已暗下,却无人点灯,除却自窗外泄进的月光,就只有一片昏暗,而傅临意这一坐,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哒——
门突然被自外推开,随着月光泄入,也拖长了来人的影子,始终未动一下的傅临意闻声转头,望向正朝这边走来的
傅景臣。
见傅临意望来,傅景臣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吾儿可是在等朕?”上前在榻边坐下,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一室
寂静。
顺着傅景臣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的一缕发丝被绕在那修长指间把玩,傅临意垂目不语。
并不为傅临意的沉默而感到不快,傅景臣仍旧把玩着指尖细滑如丝的长发,看着墨色的发在月光下泛起的银色光辉
,傅景臣似玩上瘾般不停地将发丝一圈圈绕上指间,放开后又再度慢慢绕回。
“仍是不愿说话么?”半晌,傅景臣的目光才从指尖的发上移开,抬眼看着面前清秀淡漠的面容问道。
傅景臣话音一落,便见傅临意眉梢一颤,下一刻又归于平静。
放开手中细滑的发丝,傅景臣抬手勾起略带尖俏的下巴,“朕明日便要回宫,你可随朕回去?”在傅临意望过来时
,道。
傅临意神色不动,眼神却明白地回答了傅景臣的询问。
“确定了?”傅景臣见状长眉一挑,沉默半晌才听低沉的声音自那薄唇间吐出,平静的语调听不出是喜是怒。
迎着傅景臣的目光,傅临意点头。
微侧了侧头,月光洒在那半抬的脸上,隐约能瞧见傅景臣正在笑,淡色的唇上扬勾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让对面傅临
意的目光跟着沈了沈。
“我们赌一把,如何?”看一眼对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傅景臣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内回响,虽是询问,却是不
容拒绝的语气。
傅临意眉梢一跳,隐于阴影中的面容瞬间血色尽失,苍白如纸。等了半晌也不见傅景臣继续,傅临意抬手,在指尖
触上席榻时被一只手掌截住。
赌什么。
任冰凉的指尖在掌心书写,在傅临意要收手时反握住拉了回来。借着月光,抚着掌心的纹路,傅景臣抬头望进那双
晦暗的眸,片刻后在那掌心写下——
就赌你会回来。为朕。
傅临意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一动不动,敛下的长睫掩去了眸中的神色,只是那只被握着的手掌冰凉彻骨。
将傅临意的反应看在眼里,傅景臣自软榻上站起,“朕在宫里等你。”说罢便往房外走去,不消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
那姿态仿佛笃定了结局。
看着傅景臣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傅临意好半天才转头望向了窗外,自窗外洒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罩上一层薄
薄的轻纱,那张清秀的面容仍旧波澜不惊一派漠然,一双靛青的眸却不知为何泛着诡异的红色,妖异的骇人。
……劫数。
黑夜随着更漏流尽而过去,当晨光洒入庭院时,傅临意因那些微的刺眼光芒而闭了闭眼。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当
他抬手起时,整个身体都开始泛麻,针刺一般的感觉在转眼间传遍全身。
门外响起叩门声,在敲了三下后被人自外面推开。
端着热水正站在屋外,归宛在看见傅临意倚窗坐在软榻上时怔住,看这模样分明是在那坐了一夜。
“殿下。”怔忡只是片刻,在撞进那双深色的眸时,归宛速度收敛心神,进屋后朝着傅临意福身道。
在将水摆上桌面,归宛上床边取了衣物后朝傅临意走去。
任归宛侍候着更衣洗漱,傅临意目光悠远,心神有些飘乎。待归宛收拾妥当后,回身见傅临意仍站在屋内未动一下
,“殿下?”不禁轻轻唤了一声。
闻声转头,在瞧见归宛略带关切的模样时敛下眉眼,“无妨。”说罢也不去看归宛震惊的神色,径自往屋外而去。
走出回廊站在庭院中,碎金洒了一身,却无法消身上的凉意,傅临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在沉默片刻后往院外走去。
一路走到马厩,傅临意挑了匹马便往府外走,始终跟在身后的几个侍卫见状连忙上前牵了匹马打算跟上,却被傅临
意一手挥退。
“这,殿下……”正欲跟上的脚步因傅临意制止的举动而停住,为难地想要劝说,却被傅临意扫来一眼而噤声,竟
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傅临意消失在视线里。
出了府,傅临意翻身上马,在守门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前便一扬马鞭狂奔出去。清晨的街道还见不着几个人,傅临
意一路穿过大街出了拥雪城,在官道上奔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后看见了驻立道边的长亭。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远远便见傅临意骑马奔来,那在亭内待候良久武士打扮的男人迎上前,曲膝执礼道。
越过面前的人朝他身后的长亭看去,倚山而建的长亭久经风霜消磨已见破败,除去亭中几排长倚一张石桌便不见其
他,而男人身后只有一匹栓在亭柱上的棕色骏马。
“太子殿下,陛下天未明便启程回宫了。”看着傅临意的目光越过自己看向身后的亭子,那名武将为他解惑道,说
罢双手呈上捧在手中的紫檀木盒:“陛下有命,令卑职将此物亲手交于太子殿下手中。”
闻言,傅临意垂眼看着那人递上来的木盒,过了半晌才伸手接过。紫檀木的盒身上镂空雕刻着细致繁复的纹路,傅
临意伸手抚在那凹凸不平的盒身,在触及落在盒身上的锁时停了停,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吁——
马儿一声嘶鸣响彻,在男人因这乍然响起的啼叫而抬头时,便见傅临意扬长而去的背影。
待傅临意的身影消失在目极处,武将收回目光转身解了栓在亭柱上的缰绳上马离去。
回城的路上,傅临意缓了马速,未近城门便远远看见城下一匹毛色鲜艳的枣红马停在那,在那马身旁是一身银色铠
甲耀眼夺目的傅临修。
待到近前,傅临意翻身下马,站在傅临修身后的小六立刻上前接了他手中的缰绳。拿着自那武将手中接过的木盒,
傅临意朝着城门前的傅临修走去,走的近了才瞧见那张脸上此时正寒霜罩顶,狭长的眸子凌厉如刃。
“九弟,边城不比宫中,你只身一人出门若遇上什么事让为兄如何向父皇交待。”待傅临意走近,傅临修便开口了
,略带责备道。
傅临意闻言脚步一顿,迎上傅临修望来的眼睛,淡声道:“抱歉。”
眉峰一挑,傅临修目光一凝,在将傅临意上下一番打量后缓了神色,“我看九弟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说罢便转身往城内走去。
对于傅临意去了何处,手中拿的又是什么只字不提。
看着傅临修欣长的背影,傅临意举步跟上。身后小六牵了两匹马一声不吭的跟上,眼神却时不时的往傅临意身上瞄
去。
太子殿下竟是会说话的。
赤霄的太子殿下身患哑疾口不能言,这事天下谁人不知,乍一听傅临意说话,倒真将他吓了一跳,可看自家将军的
反应,竟是毫不在意,难道传言有假?
那之前几年为何不见这太子殿下开口?
真是怪哉。
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小六心下腹诽道。
第二十二章
将手头事务交由陆剑,傅临修在打点妥当后准备动身上京,在临走前来到傅临意的居所,刚走进院子便见倚窗而坐
的傅临意正在看书,大片的树荫将整个窗口都罩住,穿过树叶缝隙的碎金光
点洒在那张脸上,映出一张七情不动的淡漠面容。
十四的年岁却让人有四十的错觉,便是傅临修也自认做不到那份超脱物外的淡漠。明明近在眼前,却是那般不可触
碰。
就在傅临修停下的同时,傅临意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望了过来,靛青的眸深邃如潭,不起半丝波澜。
越过门槛走进屋内,看着坐靠在软榻上的傅临意,傅临修上前,“我明日便要启程,九弟确定不随我一道回去?”
问罢瞥一眼摆在矮桌上的紫檀木盒,那上面的锁仍旧锁着,似乎从拿回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