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容配合地贴过脸去,道:“大爷您说行就行。”
楚一风半垂眸,笑意更深。
赵丹容眼瞧着楚一风简直羡煞神仙的漂亮双眸,简直痴了,心跳都漏了一拍,缓缓闭眼。
等了一会儿。
赵丹容拧拧眉毛。
再等了会儿。
赵丹容抽抽鼻子。
又等了会儿。
赵丹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楚一风每每叫他看得痴了的漂亮双眸已经退开一尺,噙着笑意。
赵丹容道:“你干什……”
还没说完,忽然就是“哇!!”的一声大叫,就被楚一风一个用力推出门外!
楚一风收回右手,再把左手抽出的门闩放回原处,对着跌在门外地上还没回神的赵丹容笑道:“你唱吧。我现在就
听着。”
语毕,关门。
剩下赵丹容在门外仰天长叹。
楚一风回头。
面对刚从窗口翻进来的黄明。
楚一风道:“怎么了?”
黄明皱眉道:“刚得到手下禀报,太子殿下入宫前,冯金城曾入东宫拜见。刻意隐蔽行踪改换装束,还是红玉公子
的人先查出来是他。”
“哦,是他。”楚一风道,“那就可以解释了”的表情。
黄明道:“冯金城没有遵守与我们的约定,还是出手相助三皇子,我们是否该……”
楚一风道:“该去见他。”
黄明抱拳一礼便要退下:“是。下属立即带他的头回……”
楚一风却摇头。
黄明不解。
楚一风步回案边,提笔写下竖行小楷。
字体不出格,不浮夸,不妖娆,行云流水,风骨自成。
楚一风将字条折好,取出随身印章盖上,交由黄明,浅笑依旧:“相反,送份好东西给他。”
城南一隅。
陋室洁净,只比家徒四壁好一些,不多的几样家什,满是被人推倒破坏的痕迹。
冯金城就坐在陋室中央,门窗大开,阳光里悠然抚琴。
刚自沐浴焚香,发髻高悬,着了最好的衣裳,最后一曲般全神投入。
眼角略有乌青,已经比数日前好了许多。
一曲既了,冯金城深深呼吸仰起脸来。
黄明直立面前。
冯金城早有预料,面色平静地环顾四周一遍,才道:“三皇子殿下已将寒舍糟蹋了一回泄愤,不用四皇子殿下费心
了。”
黄明冷道:“殿下才懒得跟个背信之人发火。”
冯金城苦笑摇头。
黄明眉头一皱。他也知道冯金城在苦笑什么。
若冯金城是背信之人,违背了与楚一秋不再有瓜葛的约定,那这房子也就不会被楚一秋的人破坏成这个样子了。
冯金城道:“你一定是想问,既然我已与三殿下断绝关系,又何苦去太子面前为三殿下多费唇舌。”
黄明一拱手:“的确。还请先生指教。”
冯金城大笑道:“我就在死前指点指点你这后生吧。人生在世,一为情一为义一为理。选择前路,也不过是看这三
者谁重过谁。我冯金城生无所恋之女子,父母早逝,也便没了情之牵绊,只剩义与理。三殿下于我有恩,却是招兵
买马,迟早犯上作乱,天理难容。天理大过人义,所以我不助纣为虐。然三殿下之恩不能不报,因此我前往东宫,
算是用自己的命来报三殿下知遇之恩。”
说完,冯金城伏地朝三皇子宫殿一拜,诀别一般。
闻言,黄明心有所触,恭谨一拜道:“受教了。”
冯金城整理好发冠衣襟,郑重道:“阁下可以动手了。”
黄明道:“先生误会了。”
冯金城一愣,狐疑地看了眼黄明。
黄明自怀中掏出楚一风的亲笔信,交给冯金城。
冯金城愈加怀疑,似是在猜测信中有无附毒,终是接下。
看闭,冯金城惊得已有些张嘴,道:“四、四皇子殿下真、真让叶丞相收容我?”
黄明笑道:“先生实至名归,哪是收容,是叶丞相幸得人才。”
冯金城犹不敢置信地再看了一遍信笺,惊喜默念道:“——授兵部郎中,正六品!”
辉德宫内。
楚一秋焦躁难耐。
他本要被打入大理寺受审,因了皇子贵重身份,只在自家宫内闭门思过,听候传唤。
胡子拉渣眼圈暗沉,多日未得好歇。
他不懂。他的算盘打得这么完美,却输在了最关键的地方。
为何烈蛟会认楚一风?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自信,错疑了四弟身份?
他不信。
楚一秋听闻庞将军竟然不顾五十年岁为他跪在御书房前一天两夜,一边感叹一边赶紧着人给庞将军府上送礼,却被
将军府下人以庞将军早有命令为由全部挡了回来。
正无人可求,忽又听闻弃他而去的冯金城拜访东宫,其后楚一承竟立即入宫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情。宫人来报,说是
楚天玉被太子之言打动,怒色稍霁,惊喜不已。
再然后,楚一风立即入宫。
楚一秋大急。这时候楚一风入宫,定也是听闻楚一承入宫求情之事,前去落井下石的。
正当他气得将屋里的昂贵摆设砸得满地都是,又有禁宫宫人急急来报,道是楚一风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替楚一秋
下跪求情!
还不止下跪求情。楚一风在楚天玉面前言辞恳切,道是因他自己握权太重,才致兄弟离心同室操戈,竟然主动要求
将手中之权统统卸去。楚天玉以为楚一风只是谦卑之辞,不料楚一风坚持到底,虽未全部卸权,也硬是劝的楚天玉
将他手中大部重权收回,移交叶青掌管。
楚一风几乎只留了个四皇子的虚衔。
楚天玉大为感动,允了楚一风所奏。
楚天玉本未下狠心,只是收回楚一秋大半权力。这回楚一风主动提出,他也得了台阶,收回楚一风大部权力后,下
旨将楚一秋剩余的实权也交由叶青收掌了。
当即,楚一风受赐九锡权杖一柄,金玉珠宝古玩无数。楚天玉还要加封楚一风王爷之尊,又被楚一风婉言拒绝。
宫人还道,楚一风替楚一秋求情之后,趁着楚天玉龙颜大悦,又提起之前替楚一承说的媒,望楚天玉早日做主,将
西燕公主燕初如迎娶入京。
楚一承的那段楚一秋并不关心。
他只是愈加迷惑:这楚一风究竟盘算的什么名堂?
如今楚一秋所掌之权已被楚天玉全部收回,这倒也是楚一秋预料之中,并无不妥。可楚一风将自己的权利一并交割
,只为了得到楚天玉欢心?为得到天下人尊敬?还是为了让楚天玉下定决心将楚一秋的所有权力收回,损人不利己
?
楚一秋更加不懂了。
第一百零七章
“什么?他还要我娶西燕公主??”
楚一承惊叫出来。
近旁无人,海平川安抚地拍拍楚一承的背,凝重点头。
“楚一风到底是什么意思?”楚一承连敬称都省了,惊疑不定道,“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了宫,还是给三哥求
情!我真是白忙活了!父王还大笑着允了他的说媒!气死我了!!”
海平川的眉毛也拧了起来,道:“他似乎有意讨好三殿下和太子殿下。”
楚一承平复一下情绪,道:“这倒是的。我也正奇怪呢,怎么最近他的人对着我的人都有礼有节的,还破天荒地主
动谦让,全不似之前明争暗斗,真叫人发寒。”
“这次也是。”海平川道,“这种关头,四皇子殿下保下三皇子殿下,虽是放虎归山,也是让三殿下欠下一个天大
的人情。而他为太子殿下和西燕公主做媒,实在是在帮太子殿下。只要和西燕公主成功联姻,便是稳固了两国邦交
,太子殿下于国有恩,也拥有了西燕这样个大靠山,万利无弊。到时四殿下成了太子殿下的媒人,又是两国和平的
第一功臣,自是受人敬仰……难道他真是有意退出皇权争斗,为自己铺平后路么?”
楚一承的表情很复杂,好一会儿才道:“他怎么不自己娶?我为什么要娶个不喜欢的人,我也想要和喜欢的人永世
在一起……”
声音越来越低。
楚一承没有底气。
出生皇家,还是太子之尊,自小便知婚姻大事不可能由自己做主。
海平川也不说什么。
他看向天边。日头尚好。
“他一定想做什么……”海平川低喃,“到底是什么呢……”
傍晚。
赵丹容终于母鸡带小鸡似的拉扯着众官宦小公子们回家,一路叽叽喳喳。
仙逸宫重回宁静。
楚一风回到书房。
不一会儿,黄明回宫求见。
“兵部接收了?”楚一风拾掇着窗前瓶花,道。
黄明道:“是。叶大人已和兵部侍郎袁大人打过招呼,冯金城一到兵部就签好了入职文书。”
楚一风道:“冯金城怎么说。”
黄明笑道:“自然是鞠躬尽瘁,不负皇恩了。”
“嗯。”楚一风也笑,“冯金城是人才,他本也不屑搅和在我们皇子夺权中。能到父王心腹的叶青手底做事,也算
是合了他为国效力的心愿。”
闲聊一会儿,黄明告退。
楚一风远眺,晚霞连天。
“忠于父皇吧,忠于叶青吧。”他缓缓微笑,“那就对了……”
夜色阑珊。
赵丹容送走了那帮缠死人命还得罪不得的小阎王们,终于得了空闲,登上焚香楼。
金钱钱最近很忙。忙得都没空回焚香楼。
但即使他不回来,也早吩咐过焚香楼上上下下,不可怠慢了他的几个朋友。
苏不弃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苏不离不喜欢东宫的压抑气氛,前几日拖着苏不弃搬到焚香楼长住。私下里苏不弃对
赵丹容说,不离还是个孩子,孩子的思考一根筋,直觉却更敏锐,感受得到宫墙之下的勾心斗角笑里藏刀,叫人打
从心窝里不舒服。
今儿个苏不弃也不知被苏不离拉到哪儿玩去了还没回来,赵丹容只好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闻见一股熟悉的甜香
。
他就笑了。
桌上整整齐齐叠着一盘桂花莲蓉软方糕。
这是苏不弃的手艺。媲美大师。
其实苏不弃一点也不擅长做饭做菜。可他和赵丹容刚相识不久时七娘寄来了一盒桂花莲蓉软方糕,不巧赵丹容也在
,一尝之下就不罢手了。苏不弃烦请了七娘几回,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又缠不过赵丹容,只好自己下厨。赵丹容本
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一直喜欢了下来。苏不弃就也跟着越做越好吃。
赵丹容就是这样子的。喜欢一样东西可以一直喜欢上十几年,不喜欢的东西只要好吃好用就行,其余怎样比苏不弃
还无所谓。
赵丹容以茶代酒品糕点,月色下哼起了七拐八弯的难听调调,也不知唱的什么。指尖在桌面点着节拍,顺带摇头晃
脑,自得其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推门而入。
也不坐,也不说话,静静看着赵丹容。
赵丹容看了来人一眼,神色也不见多变,笑着打了声招呼:“邹楼主,好久不见。”然后又继续哼哼唧唧去了。
邹三水又等了一会儿,才凝重道:“你如何想。”
赵丹容道:“还在想。”
邹三水皱眉道:“我以为楚一秋闯入仙逸宫的那晚,你就想好了。”
赵丹容想起那一晚。
他蜷着身体躲在迷宫般的白梅树下。
他道:“对。那时候我就在想。”
“楚一风出其不意回救楚一秋,上缴大部军政大权,还说服楚王与西燕联姻。”邹三水道,“你不觉得楚一风这么
做,很有些问题么?”
赵丹容点头。
邹三水道:“最大的问题,就是——”
他说着,看向赵丹容。
赵丹容轻笑一声道:“就是,太快了。”
邹三水含笑点头道:“对。我们插手皇子争斗,本为扶正太子尊位以驱邪佞,并借以查出当年真相,还冤者清白,
伏罪者之诛。”
赵丹容道:“可如今还未多大动作,楚一秋已危如累卵,楚一风自卸重权,而楚一承与西燕联姻在望,若成功,则
地位牢不可撼。似乎一切都已达成了我们的期望,用意料之外的速度和方式。最有力的幕后推手,正是楚一风。哪
怕不是他的本意。”
说到这里,赵丹容的眼里闪过一瞬嘲弄般的希冀,又立时垂眸,再看不见。
邹三水忽道:“宋青丝破解的密信……你怎么看?”
赵丹容道:“我相信宋青丝的能力。她破译出楚天玉下令包围绝耳崖是为对付潜入的西燕奸细,却自始至终没有颁
下谕旨明令声讨,而是任由军队在混战中围剿绝耳崖,直到逼死楚一靖。我信。”
邹三水抚须道:“老夫也信。”
赵丹容道:“这便应证了。楚一风也曾告诉我,楚天玉是默许了他们误杀楚一靖,为了延缓皇位继承。和历代诸多
楚王一样。”
邹三水没有说话。
他忽是一叹。
谈的是楚天玉楚一靖,也是赵丹容。
他道:“你还是执迷不悟吗。你亲眼所见,楚一风就是楚一风。他不是天邪。”
赵丹容无声轻笑,点头:“嗯。”
邹三水道:“你……”
赵丹容站起来,道:“其实我早就想好了。”
邹三水眼前一亮。
赵丹容继续笑道:“那就是——不想。”
邹三水一愣。
赵丹容笑得鱼儿似的璀璨,道:“找我的美人儿去,什么都不想了!”
说完,他拍拍屁股就出门了。
剩下邹三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
赵丹容溜进仙逸宫的时候,楚一风早就睡了。
赵丹容也不吵他,扒了衣服吱悠一声就钻进了楚一风的被窝。
楚一风自然被吵醒了。
他一看身边是张正闭着眼睛腆着笑脸傻子似的熟悉面容,心里一松。
又更一惊。
他想,他是何时如此习惯了这个人的气息,以至于平日里即使熟睡也警觉非常的自己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有人靠近?
不论怎样,此时的楚一风有些恼了。
赵丹容刚自夜色中赶来的身体隔着薄薄亵衣紧贴着他的,温度低得他不舒服。
楚一风微愠低喝道:“来了又走的,这里不欢迎你。”
赵丹容挨着温暖很是舒坦,迷迷糊糊道:“来了就不走了。管你欢迎不欢迎啊……”
楚一风气结。
想说什么,又停住。
赵丹容全无防备地紧搂着他。没有丝毫芥蒂戒心。无端的全盘信赖。
杀死此时的赵丹容,对极擅近身战的楚一风来说,真比拍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楚一风回想这数日来的种种。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赵丹容此时的贴近与信赖。
更不能理解的,是他自己竟不能也不愿从赵丹容此时危险的贴近与信赖中脱身出来。
楚一风轻叹了一口气。
而赵丹容已经半梦半醒,一脸幸福得就快要流口水。
看着这样子,楚一风忍不住轻笑一声。
却听赵丹容口齿不清梦呓道:“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