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风一僵。
低头一看。
赵丹容大半身体扒在楚一风身上,一手搁在楚一风的肩上,一手就放在楚一风左腿上。
随着梦呓,那手便在楚一风左腿上蹭了蹭。
再蹭了蹭。
楚一风眉梢慢慢一挑。
赵丹容“呜哇!!”一声大叫,四脚朝天摔到床下。
第一百零八章
赵丹容没有食言。
他真的赖在仙逸宫不走了。
而楚一风几乎将一身重责全卸了个干净,得了楚天玉欢心不说,也终得以在自己府上悠哉度日,闭门不见客。
金钱钱苏不弃几个偶尔会来仙逸宫找赵丹容玩闹。这几人一聚头,多少鸡飞狗跳,看得旁人捧腹不已,为平日静肃
的仙逸宫平添了许多生气。
比如有一回金钱钱实在受不了了拍案怒道:“你个红脸绿屁股的有完没完!别再钱钱钱钱了搞得好像我欠了你八百
万没还!”
赵丹容立即道歉:“对不起啊钱钱!”
苏不弃瞪一眼赵丹容,赵丹容赶紧闭嘴,金钱钱已怒极站起,随手就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一掌拍在桌上道:“不就
是八百万么!!”
说完,金钱钱扭头就走。
苏不弃拦不住金钱钱,偏偏赵丹容还认真地拿起桌上的银票数了数,不怕死地诚恳道:“咦,怎么只有两百两?是
定金吗?”
金钱钱终于忍无可忍,回身扑去掐作一团。
众人皆大笑。
楚一风敢说,这是他记忆中黄明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又有一次,赵丹容突然想吃烤红薯。
他偷偷去问执掌膳食的吴月染能不能借厨房一用,月染没明说答应不答应,感觉是个推脱的意思。
赵丹容气馁。过几天苏不弃来找他,他便对苏不弃说了这个事,又道:“不弃啊好奇怪啊,我觉得月染应该是很好
说话很热心的那种人呀!”
没跟月染见过几面的苏不弃却道:“她就是那种性子,很少当场下决定,磨磨她,她就会答应的。”
赵丹容闻言立即去找月染,再提借厨房的事,月染果真很快答应了。
赵丹容喜上眉梢,当夜就死拖活拽地拉着楚一风溜进厨房。
等月染在浓烟四起中赶到厨房,赵丹容和楚一风也一边嗑着一边冲到门外。
俱是狼狈,楚一风还好些,赵丹容一头鸟窝满身满手满脸的黑,只有双目迥然跟个鬼似的亮,吓得月染惊叫一声,
躲进身后黄明的怀里。
又是护主心切又是护妻心切的黄明脸色一黑,幽幽地看向赵丹容。
楚一风忽然微笑得相当狡黠,赵丹容只是略感愧疚,还没明白事态严重。
等他明白,已经晚了。
一连数日,赵丹容早膳红薯午膳红薯完善红薯夜宵红薯偶然想打牙祭溜进厨房,堆了满地的红薯。
于是赵丹容发誓,再也不靠近厨房了。
终于在赵丹容快要一见红皮黄肉块状物就想吐的时候,黄明终于消了气。不过之后只要赵丹容一见餐桌上有类似物
体,必双手合十高呼佛号对着那盘菜恭谨道:“黄大哥我敬仰你!”每每笑得楚一风肩膀颤。
朱连碧却不常来仙逸宫了。
幸好除了莫名喜欢的朱连碧,赵丹容还有另一个莫名喜欢的赤墨就住在仙逸宫里,逃也逃不掉。
可怜的大狗每日被赵丹容抱抱摸摸逗逗耍耍玩玩,真是欲哭无泪。
有时候赤墨会去找楚一风诉苦,大狼似的大狗伏趴着哀哀低鸣,下巴着地前爪交叠搁在鼻上,只有尾巴快节奏地扑
打地面,扬起一片灰。
活像个在婆婆面前受了气,跑去找相公评理的小媳妇。
楚一风笑着拍拍它的头也就是了,只有个见状愈发心痒痒的赵丹容扑向赤墨又要抱,免不得被狗爪子一通乱刨。
楚一风和赵丹容的生活就是如此。
而对于情事,两人的态度很不一样。
楚一风主动的时候,喜欢把赵丹容死死压在身下不得动弹。
赵丹容主动地时候,喜欢让楚一风坐在他腰上,看着楚一风的漆黑长发随着节律在楚一风雪白胸膛间飘荡,意乱情
迷。
楚一风常主动,却是有节有制,适可而止。
就像他之前的生活。朱连碧手下多得是可靠又绝色的各类美人,楚一风正血气方刚年纪,也不矫情,坦然接受。
那时的他也只是泄欲,无论对象是谁。照样的适可而止。
在他看来,这是件让自己放松与愉快的事。即便如此,也要有度。
赵丹容相反。
他那些远播的艳名风流,大半是假的。
他是心里喜欢的很多,相亲的很少。
他认为只是喜欢的话,放在心里,努力对人家好就可以了。真放到了床榻之上,不是酒后乱性或者真心相许,还真
做不出来。
赵丹容没有兴致的时候,会很短。有兴致的时候,会突然起意风风火火,一求再求三求四求直到被楚一风一脚踢下
床。
赵丹容也不恼。
他就当正和十个金钱钱斗智斗勇,其乐无穷。
家家准备闹元宵之时,边境异动传来。
燕王燕问日再掀战火,派数名大将挺进燕楚边境。
楚一风立于窗前,夜风正凉。
他微皱眉。
——他与燕千霜的协定,被燕问日知悉了吗?
——还是他说服楚天玉下国书议和并礼聘燕初如,再让燕千霜立即奔回燕楚边境,以十一王爷身份于边境接国书大
力支持,逼燕问日同意两国联姻之事,惹恼了燕问日?
——燕初如现下安全如何,是否成为众矢之的?
——燕千霜回到边地,是否会被燕问日借故囚禁?
思虑良多,终是无解。
回到案前,铺纸研磨,左手提笔。
一炷香后,庞将军府外。
“少爷!”
听得一声熟悉的唤,少年赶紧将手中弹弓藏到身后。
孙管家带着三个家丁围了上去。
“这么晚了溜出府来,小心将军回来打你!”孙管家故意板起脸。
活泼少年不以为意趾高气扬道:“大伯父最宠我了,他才舍不得打!”
孙管家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骗道:“少爷快跟我回去吧,你娘亲突然想你了来看你,正和你爹爹在正厅等着呢!
”
少年当了真,大惊失色道:“真的吗什么时候来的?”
这一慌,手里的东西叫孙管家瞧个正着。
一看败露,少年只得乖乖将手里东西交给孙管家。
孙管家一看,一只弹弓,两块小石子,竟然还有一只雪白信鸽。
孙管家在将军府多年,一眼就瞧得出这信鸽毛色鲜丽双目有神,绝非凡品。
塞在信鸽脚环中的纸条已经掉了出来,半卷半散。
孙管家只想着赶紧把信纸塞回去放飞,不想瞟见什么,只觉熟悉。
下意识地再摊开来些细看。
素笔浅绘,一朵开了七分的梅。
孙管家睁大双目一拍脑袋,低喃道:“我的妈呀……”
元宵夜。
宫宴已散,皇亲贵胄们各自结伴走向禁宫河畔。
宫墙灯火摇曳,湖面河灯盈盈,美人笑掩花容,中天月正辉。
芙蓉楼上。
狮头扶栏的蜿蜒回廊,殿门外一层黄纱一层红绸一层金幔的门帘轻扬。
里头满墙的画像却牢牢固定在石壁上,晃上一晃都不曾。
整整八十九幅。每年都只会变得更多。
每幅画里都有一个人。
一个美丽而年轻的女子,在香炉青烟的萦绕里如同仙子。
当年燕国第一美人,也是后来的楚国皇后,燕书柳。
侍者已退,楚天玉问楚一风道:“风儿,你送父王沉香木大画盒子,是想让父王把这些画都收藏起来,不再沉迷往
事吗?”
除夕宴上,楚一风进献的是一只安南沉香木镶贝镂空雕刻缠枝花纹图案大画盒子。
楚一风敬道:“是。只希望父王能开心一些。”
看着楚一风恭谨疏离的面容,楚天玉心有哀戚,默然不语。
楚一风却道:“也让母亲安心地走。”
闻言,楚天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怪父王吗?毕竟……毕竟你都不能唤她一声‘母后’……”
楚一风看了一眼楚天玉。
他没有再问当年之事。问了,也是相同的答案。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道:“父王,这画盒子本不是镂空的。是孩儿命工匠镂空而成。”
楚天玉道:“为何?”
楚一风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怕那些画收进去,一点儿都露不出来,就谁都瞧不见她了。她就真的消失了
。”
楚天玉黯然点头。
楚一风看向楚天玉,安静道:“孩儿已经不大记得母亲了。若是父王也忘了,这世上,还有谁会惦记她呢?”
闻言,楚天玉微湿眼眶,仰头恫然长叹。
忽听一声唤,是许久不见的亲近语调:“父王。”
楚天玉微讶回头。
楚一风诚挚地看进楚天玉眼眸深处,道:“王家险恶,贵人薄情。母亲已经不在了,孩儿就只剩父王一个了。”
楚天玉愣了一会儿,忽是双眸颤动,红着眼睛大力拍着楚一风的肩,低哑嗓音道:“好!好哇!”
楚一风对着楚天玉笑了,同样的感动。
然后他低头,又轻笑了一声。
极无声息。
微冷的低讽。
目送楚一风离开,楚天玉回身,看向星空。
背影修长、伟岸,丝毫看不出纵情声色的痕迹。
他轻道:“柳儿,你也会和风儿一样原谅我的,对不对……”
第一百零九章
二十五年前。
楚天玉逃了。
破败庙门外,乔装女子依旧柔美动人,与疾奔的楚天玉迎面相视。
楚天玉惊道,你为何来此。
燕书柳道,来救你。
楚天玉苦笑道,你救不了我。
燕书柳看了眼楚天玉狼狈形容,又看向半闭庙门,微红眼眶咬牙道,能。只要你娶我。
楚天玉惊。
燕书柳道,只要你告诉他们,你想带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与我自小相像的平晴。你爱的是我,怕与我分离。你要与
我成亲。
楚天玉回头看向庙门,凄惶一笑。
他只要他活着。好好活。他已不能再害他。
燕书柳背下了偷走日暖生香的罪名,却无人怪她。她只是个十九岁的好奇女子,一向温柔体谅受人喜爱。何况,即
将嫁作楚国太子妃。
大半月后黄道吉日,楚天玉和燕书柳定亲。知晓当年旧事的王公仕女们拿孩时戏言打趣,如今楚太子玉树临风人间
龙凤,比公主高了一大截,是该来娶公主了。
本是金童玉女,又有孩提趣事在先,没无人怀疑。
定亲宴从临福门摆到烟水桥,占了整整一座后花园。
张灯结彩照亮夜空,楚天玉一身红衣来者不拒有酒皆干,晕眩的眼前全是十四岁的自己在此初遇十一岁的燕平晴。
楚天玉一杯接一杯,直到肠胃翻江倒海。
他被扶到偏厅呕吐不止,留下燕书柳照料众宾客。众人只道准新郎太过欢喜,更是笑语不断。
楚天玉吐得头昏目眩手脚发软,得闲扫视场中好一会儿,忍不住问身边心腹太监翁锐。
翁锐道,七皇子没来。听说在屋中酗酒,又跑出了宫去,不知去向。
楚天玉握拳又放再握,终于起身道,替我挡着。
京城恰逢公主定亲庙会连开,更是人烟鼎沸。
楚天玉找不到燕平晴。
他在人头涌动里疾奔,数次差些被人推倒。
大汗淋漓中停息抬头,恍然看见眼前酒旗飘荡,上书,回香酒楼。
楚天玉惊诧,旁边果然是个巷子口。
他想起那年元宵,他与燕平晴被人流冲散,燕平晴就该在此等了他一个晚上。
楚天玉等。
等到人流散去,灯火扑朔,夜凉如水。
不知多少时候,未及加衣便跑了出来的楚天玉忍不住一声咳嗽。
他身后的巷子口半卷半挂着一面染了油污的布帘,阻挡去路,微扬。
布帘那头,是靠着吉祥坊墙壁堆叠整齐的桌椅,与蒸笼铁锅锁在一处。
微腻的包子香犹浓。
吉祥坊台阶上,流浪汉般斜躺醉深的一人惊诧回头。
他听见了那声熟悉的咳嗽。
燕平晴手中的酒瓶咕噜滑落。
听见声响,楚天玉回头。
两人在那面沾染油污的布帘前停住脚步。
布很大,很宽,却不甚长。看得见对方衣摆鞋尖。
无人向前一步。无人掀开布帛。
许久,不知谁先谁后,布帘微动,冰冷指尖相抵,紧扣。
却双双背过了身。
背靠着,一人看天,一人看地。
结局已定。
楚国使团回国前夜,楚天玉深夜徘徊,憔悴不堪,忽奋笔疾书。
记得管教常欺负人的太监德顺和赵健。惠儿她们几个已有辈分,不再是当年娇弱的小宫女了。咱们在宫墙隐秘处画
的乌龟还在吗,要是没了,记得多画几只。一个人爬到屋顶看月亮要小心,多加件衣服。别再半夜三更偷跑去花园
池塘捞鱼了,免得又以为捞着了想不开的宫女,吓个不轻。我要走了,你会想我吗。我不要你想我,我要带你走。
天亮之前在破庙等你,你来,一起走。
信笺捆在信鸽脚上,楚天玉深吸一口气,开窗。
信鸽载着希望消失在夜空,楚天玉笑了。
信鸽飞入皇宫深处。
接住信鸽的,却是一双女子的纤纤玉手。
燕书柳。
鸽子是她养的。她送与楚天玉的。现在回来了。
她看见了鸽子腿上的信笺。
指尖颤抖想要解下细看,却收回了手。
她嘴唇紧抿,泪光闪烁。
不看,她也知信中何意。
她深吸一口气,放手。
信鸽载着绝望消失在夜空,燕书柳哭了。
下雨了。
淋湿了的鸽子停在燕平晴手臂上,抖抖染成绿色的翅尖。
信笺也淋湿了。
……教常欺……顺和赵健……她们几个已有……娇弱的小宫……乌龟还……是没了……几只。一个人爬到屋顶看月
亮要……衣服。别再半夜三更偷……园池塘……免得又以为……不开的宫……吓个不……我要走了,你会想我……
走。天……等你……来……走。
燕平晴猛灌一口酒,苦笑道,放心,明日送你走。
那一夜,很冷很冷。
第二日,楚国使团离开长安。
十八年前。
曾经的少年转眼长成。
燕平晴却始终十八九模样。
只他自己知晓原因,当年那串日暖生香。
三皇子燕问日自燕书柳远嫁楚国后性情大变,三年励精图治,两年逼宫夺位,大肆铲除异己,乃至亲生兄弟。太上
皇燕一夕被气得急怒攻心撒手西去,燕平晴只得带着七岁的十一皇弟燕千霜常年征战边疆,屡建奇功不参政事,躲
过此劫。
燕平晴回到长安,燕问日告诉他,二十五岁的楚天玉即将成为楚王。
原来六年前楚方生御驾访燕,是为挑起燕楚争端。日暖生香轻易被偷即是他的安排,为让楚天玉无法回国继承王位
。知晓了内情的楚天玉用六年时间收兵掌权剪除政敌,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可逼宫夺位。
燕平晴震动。
满心都是当年温柔体谅,会故意认错人来化解尴尬的楚天玉。
燕问日道,助我伐楚。
燕平晴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