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小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闵忠却不在房里。
他打着哈欠坐起来,肚子里咕咕叫着。他想着闵忠可能去拿饭了,所以就撑着一双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坐在床上发呆。
两个时辰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闵忠只有在早上和晚上会各出去一个时辰,然后就会赶回来,从来不会耽搁。可今天怎么会这么久。
他在屋里又等了两个时辰,看天色已经到了下午,终于等不住了,便偷偷摸摸开了门,溜了出去。
整个塔楼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二沿着无尽的楼梯一路向下,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空空空地回荡着,好像整个世界都死寂了一样。
正在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洪亮的钟声,仿佛在宣告着什么一样。伴随着这钟声,渐渐的似乎有众多脚步声潮水一样从某处蔓延开来。
走出塔楼的时候,正好看见飘渺殿正门大开,身着统一黑衣的无数刺客鱼贯而出,向着不同方向散去。有一些向着塔楼走来,在经过小二身边时目不斜视,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小二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随即发现自个儿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感觉着实诡异。
【出什么事儿了?】他琢磨着觉得不对劲,平日里这个时候缥缈宫都静悄悄的,只能看见那些穿白衣服的“僵尸”在那扫地浇花搞卫生,今天怎么突然开大会了?
他转转眼睛,发现真的没有人管他,就大着胆子往飘渺殿走了几步。
刺客虽多,但行动都十分迅速,不一会儿殿前就基本没有人了。小二站在飘渺殿之前高耸的白玉阶梯前,抻着脖子四处望了望,然后壮起胆子迈步上台阶儿。
大门仍然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无瑕到冰冷的洁白。还有几条黑影伫立在里面,正对着珠帘后一抹熟悉的紫影回报着什么。
小二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难以抑制的激动立时从每一个毛孔中迸发出来,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嘴已经自主地大叫了一声,“闵然!!!”
毫无内息的声线在空旷的大殿里回旋着,夹带着单纯到透明的喜悦。
殿中说话的声音立时停下来,留在殿中的五名黑衣人同时转过头,冷冷看向胆敢擅自闯入大殿的人。
长乐早已看到了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小二,却没有出声。但在看到那平凡瘦小的身影的霎那,一种奇异的温暖好像突然从周围的空气里析出来,罩在他周身。这个时侯他才察觉自己有多久没有接触那样的温暖了,整个身体都突然变得极度渴求。
长乐一挥袖,“你们先退下吧。有事明日再回。”
五名殿主同时抱拳回答,“遵命”,然后便一同快步走出大殿。
小二不等那些人离开就颠儿颠儿跑了进来。长乐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掀开珠帘,步下阶梯。
猛然看到出现在帘幕后的容颜,小二脑子里一瞬间有点发蒙,脚步顿了一下。一直以来闵然停留在他心里的样子还是从前那副平凡的面容,突然看见这么一张绝色的脸,让他有点儿联系不起来。
半晌,他才想起来,闵然已经不是过去的闵然了。
此时,这个美得像一个传说的长乐正噙着浅淡的笑,走到他面前,静静看着他,依稀还能从神情中找出闵然的样子。
“闵然!你可回来了!”
“怎么?想我了?”
听到这句话,小二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还是从前那个人。
“你这人实在太不地道了。怎么说走就走啊?你之前用张假脸骗我都还没解释呢!”
长乐微微侧过头,好整以暇似的,“我才刚回来,你就来兴师问罪?”
“对了,你啥时候回来的?”
“今天清晨。”
“啧,这个闵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提到闵忠,长乐眉梢一动,“他啊,可能是为你好吧。”
小二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跟长乐说,可是最想问的还是,“你这些日子跑到哪去了?我问闵忠好多次,他就是不……”
话说了一半,却没有说下去。
因为长乐用唇把剩下的话给堵回去了。
柔软的厮磨,他的唇还是那么凉,像初冬时节空中飘落的第一片雪。清冷却甘美,一霎那的惊愕后,小二很快地沉溺了。
长乐紧紧抱住小二,贪婪地汲取着遗失已久的温暖。没见到小二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一见到他,便觉得本已习惯的寒冷一分一刻也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似的。
许久之后,长乐放开小二。小二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空气都被吸了出去,脚都有点软了。
长乐那着了淡淡胭脂般的唇拉开一个迷人的笑,拉起小二,“跟我来。”
小二脸红心跳的,白痴兮兮地就被拉着步上阶梯,穿过水晶珠帘,从侧门转入内殿,又从内殿进入走廊。曲曲折折几番,便进入了长乐的寝宫。
紫纱如霞,一憧憧一幕幕,随着不知从何处潜入的清风缓慢飘摇。小二像做梦一般,跟着前方那个仿佛会飘散在层层轻纱中的身影一路向前,好像越堕越深,每走一步,擦过身体的帘幕便又在身后合上,把来路都吞没了。
帘幕最中心,是华丽的卧床,浅金的帐子从上方垂下,旁边的铜兽口中飘出袅袅暗香,正是长乐身上总是带着的气味。
小二没有任何挣扎地随长乐倒了下去。两人如同其他那些久别的情人,饥渴地相互触摸、拥抱。浓密的情浪翻腾着,在这重重紫霞中升腾酝酿,冰与火的交缠,无穷无尽,忘记了外世的一切,就连天光渐暗也无所谓。
激情中,长乐贪婪着汲取着小二身体中的阳气,扬起修长的颈项,舒服地叹息着,黑发在玉背上蜿蜒铺洒。小二抬眼望着身上的人,眉间微微蹙起,眼睛中湿润一片,嘴唇微张大口喘息着,似是承受不住,似是饥渴难耐。
事后,长乐翻了个身,倒在小二身边,像猫儿一般眯起眼睛,嘴角有几分满足的笑意。小二则侧过身来,怔怔看着长乐浸沐在光线中的侧面,感觉着身体中残留的情潮,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的闵然回来了。他这么想着。
“闵然……”小二叫了一声。
“嗯?”长乐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应声道。
小二没说什么,却用自己的手指缠住了长乐放在身侧右手,十指相扣,是安静的告白。
长乐睁开眼睛,看向小二。
“你手真凉。”小二咕哝了一声。
长乐看着小二用双手拢住他的手,轻轻地搓着,好像努力要把他的冰寒驱散,把自己的温度全部传过去一样。长乐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样的动作,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眼前那张平凡的脸上有着最简单直接的情绪,双眼满满占据的都是他的影子。
长乐总觉的,跟小二在一块儿待得越久,心中这种奇怪的,好像有东西在融化的怪异感觉就同时一点点增多。
长乐说,“别搓了,我天生手就这么凉。”
“啧啧,说得这么可怜。”小二眯起眼睛笑,摸摸长乐的头,“没关系,以后我疼你~”
长乐没有计较小二的冒犯,虽然从没有人胆敢摸他的头。
小二撑起上身,往四下看了看,瞟到不远处那张瑶琴,继而想到刚刚认识闵然时,他带他去见杜幽时的情景。那个时侯他还把闵然当扫把星,跟他出趟门都心惊胆战的。
“杜幽送你那张琴是不是因为你帮他杀了人啊?”小二问。
“嗯。”
“你帮他杀了谁?”
“他最得意的徒弟。”
“啊?为什么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只好先下手为强。”
小二有点惊讶,但一路走来,打打杀杀的事见得多了,那些表面上高洁正派的人背地里却做伤天害理的勾当的事儿也听得多了,对于这件事也就见怪不怪。
没想到世上还有能超过杜幽的人。
小二觉得这些人挺奇怪的,如果怕被超过,干嘛还要收徒弟,收了徒弟又要杀了,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但这却让他想起闵忠跟他说过的,长乐是杀了自己的师傅才当上的宫主,而将来,多半也会被自己的徒弟杀死。
小二看着长乐,有点担心地问,“喂,你将来不会收徒弟吧。”
“为什么不?”
“我听说,你就是把你师傅杀了才当上宫主的。那要是你将来也被你徒弟杀了怎么办?”
长乐一听,笑了笑,“能杀了我?那说明我教的很成功啊。”
小二对于这种玩笑似的语气十分不满,“你们刺客怎么都不把自个儿的命当一回事儿啊?”
“干这行,本来就不能把人命当一回事,不然去出家好了,干嘛当刺客?”
“……”
长乐坐起身来,从地上拣起衣服披上。小二见对方要起身的样子,连忙又问了一句,“还没问你,你这些日子到底去哪了。”
“办一些私事。”长乐的声音已经褪去情潮的温热,稍稍显得有点冷淡,“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回塔楼了,就先住在这里吧。我会派人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眼见长乐对他保密,甚至有点疏离的态度,小二心中有熹微的暗淡和不满。但想着长乐才回来,大概有些累了,也就没有追问,只是又加了句,“你看见闵忠了么?自打你回来就不见他人影了。”
长乐系衣扣的手稍稍一顿,随即风轻云淡地回答,“他在受罚。”
小二一下坐直了,“受罚?!”
“他没有经得我的同意,私自带你上岛,坏了宫律。”
小二慌了,敢情一天见不到闵忠是因为人家被他连累了,结果他还在这儿跟长乐你侬我侬。他连忙一个翻身滚下床,一边套衣服一边抓住长乐,“你干吗罚他呀,是我让他带我来的!”
长乐侧过头看着他,忽然抬起他脸颊,微微俯下身,“你很关心他?”
小二被这么近的距离搞得有点大脑当机,但仍然有点磕巴地说,“我……他没什么错啊……你要罚……罚……罚我好了……”最后四个本应豪迈非凡的字被他说得有点底气不足,要仔细听才能听见。
长乐哼笑一声,向后退开半步,不着痕迹拂去小二拉着他的手,“这惩罚,你可担不住。”说完便穿过重重紫纱向外走去,“放心吧,他不会死的。你好好在这里住着,不要乱跑。”
“等一下!闵忠现在在哪啊!喂!”小二追着长乐跑过去,却在穿过重重紫纱后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他冲着空荡荡的寝殿发了会儿呆,总觉的心里某个地方也像这个殿堂一样空。
他不知道闵忠被怎样惩罚了,心里从没这么愧疚过。可是长乐为什么要惩罚闵忠呢?难道他想要来找他,想要看见他,也是错误么?
他抬起头,看向镶嵌着紫水晶的穹顶,想着在长乐心中自己究竟占多少,亦或是,只是一个供他取暖的暖炉?
闵忠被架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闵合只让人把他丢在地上,便离去了。
黑衣几乎散碎得不成样子,鲜血覆盖着整具消瘦的身躯,一道道鞭痕像网一样把整个人都缠裹住,有些伤口深可见骨。闵忠就这样破败地倒在冰凉的地面上,大约一两个时辰后,才稍稍找回了点神智。
唯一的知觉就是疼,地面上的寒气顺着伤口进入骨髓中,像小蛇一般啃噬着他的生命。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撑了过来,当第一鞭下来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想坐起来,可是稍稍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大口喘着气,这样才不会叫出声来。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但能察觉到小二不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有没有遇到危险。这么想着,闵忠心里越发着急担心起来,无奈全身都无法动弹分毫。
此时,有脚步声自远及近,闵忠意识不清,判断不出来人是谁。不多时,脚步声停在屋外,随着“吱呀”一声响,门扉缓缓开启。
闵忠没有力气抬起头,看不到是谁在那里。
那个人也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感觉那个人快步奔到他身边,似是想要碰他,又不敢碰他。
“闵忠……”小心翼翼中带着些颤抖的声音,怕吓着他一样。
闵忠忍住疼,吃力地微微抬起头,便看到小二一张被吓得惨白的脸。
“小……二……”闵忠惊讶于自己声音的虚弱,但见到小二平安无事,便放心许多。这一松懈,眼前一黑,再一次昏过去了。
小二看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闵忠,全身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这天下午,长乐出去后便一直没有回来,他挂念着闵忠,就溜出来去看他。路上很是顺利,并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一样。
可是当他推开门,看到血人一样的闵忠,便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就是长乐说得惩罚?因为他而受的惩罚?
伸出颤抖的手,有些害怕似的凑向闵忠鼻间,在感觉到微弱的气流后稍稍松了口气,但害怕的感觉仍然铺天盖地。【怎么办?怎么办?我该做什么?】从来没有遇到过受伤这么严重的伤员,小二完全慌了手脚。
惊惶中他猛然揪住一条思绪:得先把人移到床上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闵忠肩膀上,见对方没有反应,才开始用力,想把闵忠扶起来。但他一个屁点武功没有的凡夫俗子,那里扛得动比他高比他强的闵忠,试了半天,把吃奶的力气都始出来了,才颤颤巍巍地把人拽起来。这一动,血就像小溪似的开始从每一条伤口中渗出,吓得小二手脚冰凉。
原本两三步的距离,此刻犹如千里之遥。小二把人放到床上时,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然后呢?然后干什么?……对……对……找大夫……可是上哪去找大夫啊?……】小二想着得找人帮忙,又有点胆怯……这里住的都是刺客,万一把人惹毛了,把他杀了怎么办?
但看见闵忠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只能豁出去了。毕竟人家是为了他才成了这样的……这会儿见死不救,未免太缺德了……
可是他敲了好几扇门,都没有人应声,甚至在敲最后一扇门时从里面飞出来一只袖箭,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吓得小二差点就要尿裤子了……
绝望之际,他想到求助闵然。可是直到他溜出来的时刻,闵然都还没回来,要上哪去找他呢?
他跑回屋,见闵忠似乎稍稍有了些意识,但仍在半昏半醒之间。他抓着闵忠的手臂,“你撑一撑,我很快就回来!”
奔出塔楼,外面的缥缈宫一片死寂,找不到人影。一阵凉风吹过,另得他打了个冷战。
不知道该往何处,他便往飘渺殿后面走去。此时,迎面过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是闵合。
小二自从见过他,就一直十分怕他,这个刺客跟闵忠是完全不同的,虽然长得不难看,但气质阴冷而嗜血,就连笑起来都好像会露出獠牙一样。
小二虽不知道是闵合把闵忠打成这样,但知道他与闵忠有仇,肯定不会帮忙。所以就打算快步绕着他过去。哪知面前一闪,人已经拦在他面前。
闵合咧开嘴,露出森森白齿,“这么晚,这是去哪?”
小二紧张得不行,强自镇定,抻着脖子挺起胸想让自个儿看起来强大一点,“你主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