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颗罪恶的种子,就这样暗暗地埋下了。
他渐渐发现,他的两个哥哥对他的态度好像稍稍变了些。他们不再对他拳打脚踢,而是把他抓起来,按在墙上,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揉捏着。他很不喜欢这样,比被打还要不喜欢,而且两个哥哥看他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就算朋友不多,长乐也还是稍微知道一些那方面的事的。他知道这种事是不可以随便做的,尤其不应该发生在亲人之间。
于是在那一夜,当两个哥哥摸进他的屋子,想要撕开他的衣服占有他时,他疯狂地挣扎,疯狂地反抗。不论什么样的虐待,他都能接受,唯独这个不行。
他咬伤了二哥的下体,在凄厉的惨叫声里,他总算是保住了自己。但是爹随后赶来,看到心爱的儿子下身鲜血淋漓,立时勃然大怒,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掼到地上,也不管他不整的衣衫,径自把他拖进柴房里,锁了门,然后便匆匆带着大儿子离开,为二哥找大夫去了。
他提心吊胆地等在黑暗里,心里却还天真地残留着一丝希望。也许这次爹爹会站在他这边,也许爹爹这次可以理解他,可以保护他。
柴房的门突然打开,爹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门外。此时,已经是黎明时分,清淡的晨光从他的身后照进来,长乐勉强睁开眼睛,抬起头,带着几分祈求看向爹爹。
“爹……不是我的错……是他们……”
父亲居高临下望着他,原本冷漠的眼神,却稍稍变了变。
长乐羸弱地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衣服滑下肩头,白雪一般清透的皮肤与四周的粗糙凌乱形成强烈的反差,那一张精致的面容已带上妖媚的雏形,微微上挑的眼角,流露出几分单纯的魅惑,祈求的眼神,仿佛化成一根小小的毛刺,不经意地骚动父亲的心。
以前一直没有注意过……
不过……
这孩子什么时候出落得如此勾人?
仿佛是鬼迷心窍了一般,长乐的父亲开始一步步向着他走过去。
“你这个孽障……真是个祸水妖孽,竟然连亲哥哥都勾引!”
嘴上虽然训斥着,声音却没有该有的威严。反而有些软绵绵的,带着不正常的温度。
他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目光跟以往有些不同。
有些……让人害怕……
“爹……?”他颤抖着声音叫着,“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不是我!”
有力的大手捏起他的下颚,男人眯起眼睛,“你这样的妖孽,怎么可能会是我儿子?!”
此时,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长乐终于看清。
爹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厌恶。
有的,是同哥哥相同的眼神,充满了欲望的眼神。
在这样的眼神里,他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随时都会被吞吃入腹。
他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连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是他的爹啊……
那是他的亲爹啊……
一股不可违抗的大力,把他狠狠按趴在地上。长乐慌了,拼命挣动,胡乱地摇着头,“爹!爹你干什么啊!”
一只大手已经顺着松垮的衣领滑了进来,在细腻的肌肤上来回游走,贪婪而猥亵,“不要叫我爹,你这个妖孽!”
“爹!爹你醒醒!!我是你儿子啊!!!”长乐哭叫着,踢动双腿,试图撑起上身。无奈年幼的他怎么是身体强健的爹爹的对手,根本是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爹掀开他的衣摆,扯下他的裤子,一只手急不可耐地揉上他的臀 瓣,眼睛中冒出野兽般的光芒。
这一刻,他害怕到了极点,也绝望到了极点。
这个人,早已不是他爹爹了。他是一个禽兽,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当父亲把一根手指探入他未经人事的小 穴,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满心想着我不要我不要。他控制不了地抽泣着,努力想要爬离身后的侵犯。
此时,眼前一道暗钝的光一闪。他动作一顿,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把柴刀。
长乐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更没想过自己杀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爹。
但是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双手握着刀柄,一下一下砍向手下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上。从胸膛,到脸上,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连人都有些认不出了。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却无法停下来似的,一遍又一遍砍向那个带给他无尽痛苦和噩梦的人。殷红的液体溅了他一身一脸,眼眸中一片空茫。
等到他终于停下来,看着眼前血泊中父亲尸体,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不是难过,不是恐惧,不是惊慌。
而是轻松。
他死了。
他不存在了。
他再也不能伤害他了。
从一开始,他太傻了,这个男人,怎么会把他当儿子呢?
也许……也许……这个男人说得是对的。
也许……自己真的是个妖孽。
而当初的自己,干什么要一直拒绝呢?
既然是妖孽,干嘛一定要当一个人呢?
恍恍惚惚的,他站起身,拎着那个柴刀,走向大哥和二哥的房间。
杀光所有人后,他逃出了那座城,到处流浪乞讨。他杀的第四个人是一个企图轻薄他的地痞,第五个是在一个老鸨把他骗入伎馆后,买下他的初夜想要染指他的恩客。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擅长杀人。或许,这甚至是他最擅长的事。
在杀了恩客后,一个名叫闵千秋的人救了他。这个男人跟以前长乐遇到的都不一样,他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石头,任何东西都打动不了他一般。
这个男人告诉长乐,只要他以后跟着他,便再也不用挨饿,再也不用被欺负。
于是他跟着这个男人去了一个叫飘渺宫的地方,得到了现在的名字,成了那个人的关门弟子。
闵千秋说,当初看上他,除了因为他是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更因为他有一双狼一般没有感情的眼睛。
只要他能保持这份无情,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再也不用挨饿,再也不用被欺负。
长乐一直记得这句话,一直在依着闵千秋教他的活着。
可万一……万一他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呢?
万一有一天,有一个什么都不懂,傻傻地就爱上了他的店小二,把这份感情唤醒了呢?
当晚,月色晦暗,被一层暮云敷了薄薄的一层。客栈回归寂静,所有住客都睡了,小豆子和掌柜也各自回了房。闵忠死后,小豆子也没再搬回他和小二原本的屋子,毕竟那里曾是小二和闵忠的新房,贸然搬回去,似乎是有些太残忍了。
所以现在的屋子里,只有小二一个人在住。
长乐没有戴面具,没有做任何掩饰,一个人缓步走向后院。小二的房中透出暖暖的光,一个孤寂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长乐没有马上进去,就在门外静静看着那人影。
人影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发呆。
长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向那间小木屋,站在门扉前,伸手敲了敲门。
床上的人影一震,似乎被吓了一跳,随即便匆匆忙忙动作起来。屋里响起踢里塔拉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谁啊。”
长乐没回答。
门栓被拿了下来,一霎那,长乐忽然有些想要离开的冲动。
自己越来越奇怪了,他想着。
门开后,站在后面的人跟以前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他瘦了,以前他就不胖,而现在更是瘦的有些过了,面色也不好,仿佛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那双总是带着喜气的眼睛,此刻愣愣地看着他,里面是空洞洞的一片空白。
长乐认真地看着他,说了声,“小二。”
小二身体忽然一震,这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击散了他的怔忡。那一双总是对着他弯起来的眼睛中,有着什么暗色的东西一点点析出来,逐渐把那一片空白填满。一丝丝,一缕缕,炙热如同烈火,却不再是曾经的爱意。
“闵长乐……”这三个字似乎是从牙齿的缝隙中挤出,低沉,嘶哑,带着几分颤抖。
长乐想到过这种场景。可又觉得完全没有料想过。
那个总是追在他身后,闵然闵然地叫他的小二,竟然也会用这样充满恨意的眼神看自己。好像他从来没有爱上过他一样。
长乐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沉沉的感觉。
“你……”
话还没说完,小二忽然转身走向附近的木桌,桌上一个装满了针线布料的竹编簸萁,他伸手到其中,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剪刀。
随后,他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长乐。
长乐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却一步也没有挪动。
也许,是不相信小二会真的要杀他。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二慢慢走到他面前,乌黑的眼珠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细瘦的手腕扬起,黯淡的油灯在冰冷的金属上跳跃。
一声低哼,修长的眉微微蹙起,胸口有殷红一点点晕开。
长乐的手紧紧握着小二的手腕,才没有让剪刀刺入更深的地方。
小二还在用力,却拗不过长乐的力量,他死死盯着剪刀刺入的地方,全神贯注,仿佛那是他今生唯一要达成的目标。
长乐看着这样的小二,有点怔怔的。那剪刀明明没能刺入许多,心脏却一阵阵地钝痛。
还记得采薇节那天,小二把一个破破烂烂的万花筒塞到他手里时,笑得灿烂仿若漫山遍野盛开的太阳花。可是现在,他竟然真的要杀了他。
“不要闹了。”长乐一用力,从小二手中夺下剪刀,随手远远地丢出门外。
小二没了武器,只能狠狠瞪着他,一步步后退。
长乐突然觉得有些受不了那样的眼神,虽然很多人都曾这样咬牙切齿地看过他,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但这样的目光,不应该出现在小二身上。
“你恨我了?”他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傻。
小二仍然盯着他,半晌才开口,一字一句道,“闵长乐,我会给阿忠报仇的……我会杀了你的……!”
长乐觉得那钝痛的感觉又有点明显了些,“闵忠?你为了他要杀我?”
仿佛长乐的问题太过可笑,小二讽刺地笑起来。长乐还是第一次,看到小二用如此扭曲的方式笑开。
“闵长乐,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啊?”小二笑出了眼泪,那一双泛红的眼睛中,除了恨意,终于又流露除了几分令人窒息的伤心,好像是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再也没有治愈的可能,“是不是你一定要毁了我的一切才甘心?你把我的阿忠还给我!!!”
最后半句已经是撕心裂肺的叫喊,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楚和失望,都凝聚在字句之间。
这悲鸣回荡在寂夜里,听得长乐身上一阵战栗。
杀闵忠,并非他所令。但他的命令中,确实也隐含了这一层的意思。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伤他性命。也就是说,若是万不得已,该杀,就杀。
而且,他把这样一道命令交给了最恨闵忠的闵合。在他心里的某处,也许他真的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小二的控诉,他没有辩解。
只是心里除了顿疼,又加入一丝涩意。
小二,已经爱上闵忠了么?
所以才会为了闵忠,要杀他。
一阵冷寂的感觉忽然袭上身体,体内阴寒乱窜,经脉仿佛都被冻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一分一秒都难以忍受。
于是他逃走了,这样的感觉,太让人不安了。
他有点后悔,不应该再来看这个小二,他是生是死,都跟自己没有关系。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接近他,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当以前的自己,无牵无挂,随心所欲,毫无破绽。
门口一片空旷,只剩下小二虚脱一般顺着墙滑到地面上,不由自主地抽噎着。他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头,将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失去。
反正,现在他只有自己了。
唯一心疼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长乐出了客栈,一路出了纪城。他不想再呆在城里,那里让他无法呼吸。
城外,一片刚刚抽出了些小叶的树林,冰凉的空气侵袭着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条骨骼都被冻结住了。眼见四下无人,他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取暖。这样脆弱的姿势,他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不知不觉,就有些恍恍惚惚的,小二歇斯底里的样子不断在眼前盘桓,不论如何都无法磨灭。
大概是由于分心得太厉害,在那道剑气袭到他后颈之时,他几乎没来得及躲过。幸亏在最后一颗他感觉到了杀气,立刻前倾身体,同时飞起一腿,一脚踢偏了夺命的长剑。饶是如此,势如破竹的剑气仍然划开了他的脸颊,血珠四散开来。
脚下还未站稳,那长剑又自上降下,直逼天灵。红如烈火的长剑仿佛幻化作千万剑影,笼成密密匝匝的一张天罗地网,看似简单的招式,却蕴含无尽变化,不论长乐怎么躲,剑锋都可以应势而变。
长乐陷入绝境,却并不惊慌,嘴边一点饶有兴味的笑,广袖一挥,数道银丝喷薄而出,宛如有生命一般,交错盘旋着,顺着逼来的剑锋盘绕上去。持剑的人眉眼俊雅,此刻却带着噬骨的恨意看向他,红衣在夜风中张扬开来,像绽开的火焰。
凤歌的靠着奇袭,原本占了上风,没想到此时那看似脆弱的银丝上却透出一股悍然之力,另得他难以挣动分毫。强攻不得,他绞动朱鸾剑,却无法从那银丝之中抽出来,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
“呵呵,不错嘛,已经学会偷袭了?”长乐好整以暇,右额角一抹血色,凄艳地滑过眼角,看上去有些妖异。
凤歌憎恨对方这种无所谓的神情,好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般。
长乐此时心情阴郁,一肚子的沉闷无处发泄。而凤歌偏偏在此时前来行刺,还划伤了他的脸。
不由得,让长乐很想欺负欺负人。
于是他收拢手中银丝,狠狠一拽,尽管凤歌竭力抗拒,但长乐随意的动作却蕴含着强悍的力量,令人根本无法抗拒,脚下一挪,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紧接着,凤歌眼前一花,眨眼间长乐已经近在眼前。他不由大惊,想要后退,却惊觉不知何时,长乐的银丝已经一层层缠住他的手脚,几乎是动弹不得。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自从上次那些刺客前来把小二救走,并且事后小二竟然毫发无伤地前来找他,再加上回想起之前长乐乔装成闵然时一直与小二在一起,他便怀疑小二与缥缈宫一定有些特殊关系。自那以后便一直派人盯着小二的动向,就是等着这一个行刺的机会。
他苦练一年,武功已有极大精进,没想到竟然被如此轻而易举击败。
他跟长乐的差距究竟有多少?看长乐年纪轻轻,该是跟他同龄,为什么他可以有如此高的武功?
但现在,看起来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自己受制于人,又多次与缥缈宫冲突,这次看来,是要命绝于此了。
如此想着,凤歌有些遗憾,暗暗在心里说着:爹,孩儿无能,不能为您报仇了……
看着凤歌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样子,长乐却轻声笑起来,“这么悲壮做什么。你的命又没人要,缥缈宫从来不做赔本生意。”
凤歌眉梢一动,睁开眼睛,如炬的目光射向长乐。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想勾引我么?”长乐提起一边嘴角,轻佻地抬起凤歌下颚。凤歌又急又怒,沉声说道,“要不你就今日杀了我,否则来日,我一定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