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纪没别的关系,他是个孤儿,我看他很想上学,就供他了。他只是暂时住在我那里而已。他还有一年考大学,以后就不会再呆在我那里了。”程卫淡淡道,“回到上海,我在家里想了一天,我住在那里,我想这次如果我不见你,那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正好小纪挺喜欢你的画,就找你去给他画画像,想送他做礼物,也好见你一面,和你道个别。不过道别的话最后也没说出来,画最后也没有送。我见了你,……可我更难受了。”
“不需要道别。你已经走了。”关黎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你已经走了。我还走那么久去找你……根本没有必要。”
“我不想和你两清。我们不可能两清。”
“那我还欠你什么,你说,我还给你。”
“是我欠你,我欠你一个再见。”
“那你现在说吧。说完了,就好了。我的执念,也就了了。”
“再见。”
程卫话罢,关黎便点了点头,回敬一句再见,然后站起身,转身向广场外走。
“我知道你不会接受。”程卫坐在原地,望着关黎的背影,“但,在我离开你的世界之前,我必须说。”
关黎加快了脚步。程卫想说什么,他根本不想听。
他不敢听。
“我努力工作赚钱,我想把你怀缅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卫还给你,可我发现自己永远回不到过去那样了。我只好放弃了。回到过去那个程卫,在你心里也没有区别。对你来说,程卫只是朋友。”
关黎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极度想要逃离。
“可,我爱你。”
第四十二章:程卫也是过客,只是留得久了一点
关黎一边走一边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你明明想看到这个人,甚至还在外到处奔波四年之久,看到了他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想见他,多年前的纠结一瞬间再度涌上心头。
程卫,我只当你是朋友,我也只想和你做朋友,可你为什么不能也这样想?
我宁可你事事与我对着干,我宁可你见我漠然处之,我宁可你拿出最怜悯的俯视角度来看待我这个穷小子,可你为什么……要这样。
关黎没有回家,而是逃到了一条小河边。
这里没有看着小河的大妈了。
他又走到那条老街。
程卫从前住着的那幢又破又旧的楼给拆了。
他去原本他们的学校。
那里重新刷了漆,窗子什么的全部都换了。
就连刚才那个他离家出走的好去处,那个小广场。
都拆了过去的石像,换上了夜晚会变得五彩缤纷的灯。
最后他回到家。
这条街倒是没变多少。
他看向楼上的某一个窗户,那是他家的对门。
那个房子里住的人早就已经不是程卫一家了,里面的一切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就是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就是这种感觉。
关黎在楼下坐了下来。
他不敢想程卫,脑海里却全是这个人。
他的世界里本来就全是过客。
程卫也是过客,只是留得久了一点。
若程卫是女人……
不,不可能。
若程卫是女人,他的世界一开始就不会有程卫。
******
关黎忽然想撕了手里的画。那些线条拼凑出来的面容,居然又是这个人。
那只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它根本就不听从自己大脑发出的指令——不,不对,它恰巧是遵从了。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程卫接了,那边的声音让他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关黎,我要走了。我向你告别。”
关黎说不出话。
对方便继续道:“再见。”
电话挂断了。
关黎的脑海却依旧空着。他搁下手机,然后拿起笔,继续在那幅画上添上笔画。
关黎一夜没有睡。
清晨的时候,画终于完成了。
关黎将这幅画收好,决定这幅画绝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他也不会去看。
这是回忆,也是一个终结。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还好这回,你还记得给我打个招呼,没有让我再去,只找到了一片空荡荡。
我不想说出那句话,可我知道,有些事我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关母的声音在房外响起:“黎黎,起床了,该吃饭了。”
关黎关掉了一夜没有关的灯,然后打开门。门外一片敞亮。
程卫,你是我不敢摘的星星。
程卫,天亮了。
程卫,再见。
我们再体验一次,时间的力量。
第四十三章:让他离开,自己就一无所有了
程卫再一次坐着火车离开了这座小城。和上次一样,站台没有几个人,里面也没有来送他的人。其实他决定过不再回来这里,那个决定只在他去上大学的时候做过。
不过他现在可以又这样对自己说了,说我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再回来的理由了。
程卫这一次回来并没有别的事,所以没有带行李,可以说是一身轻松地来,一身轻松地走。
被拒绝是意料中的事,不过现在他没有遗憾了。
程卫合上腿上的书,然后看了眼窗外匆匆而过的景色。
但愿今晚,不会再梦到那张曾无数次从自己眼里走远的面容。
他已经和他告了别,新的一切在向他招手。
他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
梁星星叹了口气:“你看看你,你以前那么关心那小子,看看,关心了个白眼狼吧。”
“怎么了?”关黎喝了口茶。
“上次和你相亲那个安丽菲,那么好的条件,唉,你知道她跟秀美说什么?她居然说她喜欢程卫那个小白脸,谢谢秀美的好意。我跟你说真的,这次的对象还真比不上安丽菲……”
“你行了!少说两句。”赵秀美戳了梁星星一下,然后对关黎笑了一下,“虽然雁冰长得不如丽菲好看,但是是一样的蕙质兰心,这样的女人最适合做妻子了。”
关黎微笑了一下:“谢谢。”
……
程卫接到了一条短信,是安丽菲发来的。
“我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才知道你也回了这个小城一趟,我对自己说过,如果我能在这里遇到你,就证明我们是有缘的,我会对你说我爱你。”
程卫关掉了那条短信,然后浅浅一叹。
他已经做好准备单身一辈子,所以根本不知道如何回这条短信。
因为他并不想把占据了自己整颗心脏的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因为他的世界只有这一个人。让他离开,自己就一无所有了。
……
关黎与相亲对象交流过一番之后,互相留了号码,然后在对方离开之后又去了一家商店买了罐啤酒。
回家的路是走回去的,小城很小,走路回去不需要花很长时间,更何况他现在更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而坐车,会让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喧嚣的世界。
很不巧却下了雨,雨很小,但打湿了关黎的全身,
他走上了一条与家背道而驰的路。
他走到那个小广场。
他仿佛看到程卫站在雨中,那个单薄的身影在颤抖,少年对他说:“没事的,只要你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认同你了。”
他落了泪。
……
程卫翻出一张照片。是关黎,大概是在高二的时候和他一同去照相馆照的,照片里程卫没有什么表情,关黎则手比成一个‘V’,笑得直冒傻气。
这些年来,就是靠着这个笑容,驱走了所有寂寞。
现在,他依旧需要这个笑容,他也许会守着这个笑,直到天荒地老,直到自己走向死亡。
程卫闭上眼,然后擦掉了眼角的眼泪。
窗外的一切依旧匆匆而逝。
他们告别了,他离开了。
第四十四章:关黎看悲剧,却不由得看出一脸笑容
关黎才发现,老巷青春其实是个悲剧。
从前他其实并没有看过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最后一本出的时间很晚,那时候他大概已经上了初一。
他路过那家书店,走进去,却发现那家店里摆着那本画册。
很旧很旧,可能是收来低价卖的旧书。
他买下那本书,然后一页一页地翻。
他回想那个故事,然后看到了最后的结局,他发现它竟然是个悲剧。
这故事的确是很荒诞很幼稚的。男主角肖扬遇上了因被同学欺负而伤心的女主角轶静,安慰了她一番,然后用恶作剧教训了那几个同学,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美丽强势恶毒的女二号,女二号是肖扬母亲心目中的准媳妇,于是俩人联手逼轶静离开了男主,但是男主不罢休,和家里闹了一番,之后和女主在一起了。
但是因为女二号折腾出来的一些幼稚不堪的误会,这俩人又分开了。
之后分分合合无数回,没有人理会为什么高中生会在学校里把恋爱谈成这样,男主的母亲也没有理会,她只理会如何能让男主接受恶毒女二号。
最后肖扬得了绝症,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是见女主一面,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女主于是在伤心欲绝的男主母亲的请求下来见他,俩人哭成一团,剧终。
真TM狗血恶俗,电视剧演了多少遍的情节?
关黎看悲剧,却不由得看出一脸笑容。
……
“我对这种纯幻想的白痴东西已经没兴趣了。”
……
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老巷青春和自己的童年息息相关,现在的他嘲笑起这个故事,就好像在嘲笑自己的童年。
程卫说他对这个故事已经不感兴趣,那个时候,也许就是在向自己暗示,他已经不是童年的那个程卫了。后来他却又对自己说,他想把那个意气风发的程卫还给自己。
程卫其实已经做过决定要和过去断绝关系,可他又因为自己要回到过去。
不。
自己明明也做了决定,过去的一切已经和那些画一样被锁了起来。
他明明决定不再去想了,可是怎么生活里又满是程卫?
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想起他。
原来他根本没有办法让程卫离开自己的世界。
他没有办法。
真正拒绝程卫。
程卫不曾离开。
他不曾让程卫离开。
明明他不想和程卫道别,走那么多城市,哪里是为了听一句再见,明明他听到那句我爱你时背着满心疼痛,却又有一点欢喜,明明他不想锁掉那些画,不想摈弃程卫的音容笑貌。
明明是这样。
明明,他想见程卫,想每天都能见到他。
可是母亲说,希望一辈子也不会碰上这种人。
第四十五章:你有什么魔力,让我这样七晕八素
关黎站在那幢极高的建筑前,扯了扯身上的T恤,想进去,可又没有勇气,就在那里站到了暮霭沉沉。
过了不知多久,程卫的车出现在了面前。
对方似乎看到了他,便在他身边停下了车。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僵持了一会儿,关黎开口:“程卫。”
程卫沉默了一阵,然后道:“有事吗?”
关黎看了眼程卫身上的西装,又看了眼他的车,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颜色掉得差不多了的绿色T恤,想了想,本来生出来的勇气又给生生浇灭了。
“没,没事,偶然路过。”关黎话罢,便逃似的离开了程卫的视线。
程卫在原地愣了愣。
偶然路过,从千里之外的小城镇,路过到这里?
程卫点了支烟,望着关黎消失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关黎在宾馆纠结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去从前住过一个月的出租屋那里租下了一个房间。
见了程卫,好像心里好受了一点,可是脑子里却很除了那张脸以外什么也没有,就连父母的电话也答得心不在焉。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做过几个梦,梦里都是程卫那张脸。
程卫,你有什么魔力,只说了三个字,就让我一夜睡不好。
程卫,你有什么魔力,让我梦里只有你。
程卫,你有什么魔力,让我这样七晕八素。
第二天,还是一样的地方,程卫再度碰上了关黎。
这回他直接下了车,站在对方面前,然后取下眼镜:“你……”
关黎沉默。
程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很久,直到该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关黎摸了摸鼻子,僵硬地说:“你……吃了没?”
程卫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
程卫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关黎,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自从下了火车就没有了。”
“你下火车多久了?”
“两、两天……”关黎麻利地把碗里的菜解决完,“我一下车就去找你了。”
“找我?”程卫淡淡道,“你不是……”
“我们上学的时候天天说再见,第二天不是又见面了。”
程卫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好吧,你找我有事?什么事?”
关黎看着面前的空碗:“嗯……这菜真好吃。”
“……”程卫说,“你今天很奇怪。”
“好吧。”关黎放下筷子,“我是来跟你说,我……”
程卫等了二三十秒,也没听见关黎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关黎又夹了个鸡腿到面前。
程卫淡定不起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就好,如果要找我帮忙是绝对没问题的,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做的。”
“这个……不好说。”关黎咬了口鸡腿。
程卫:“……”
关黎掏出手机:“我还是发短信给你看吧。你的名片被我扔了,把电话给我。”
程卫的嘴角抽了抽,又递过去一张名片。
手机于是响了两声。
程卫看了看关黎发过来的短信,脸上止不住露出笑意。
他看了眼关黎,对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那只鸡腿,然后在桌子上留了两百块钱,留下一句:“你帮我结账。”就消失在了程卫的视线里。
程卫盯着手机上那三个字傻笑了良久。
——“我爱你。”
第四十六章: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却心甘情愿
回到出租屋后不久,关黎就收到了程卫的短信。
“得之我幸。”
他把头窝进了枕头,全身的温度都疾速攀高,脸胀得通红,他遏制着跳起来的冲动,吃吃地傻笑。
手机再度响了起来,关黎用最快的速度去拿手机,却看到屏幕上‘妈妈’二个字。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一切兴奋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浇灭了,一种歉疚感随即生出。
他用颤抖的手指按了接听。
一阵关怀之后,电话挂断了。
关黎坐在凌乱的床上,脸色却越来越差。
他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
母亲甚至……说过那句话。
可是现在,她儿子竟然变成了她说一辈子也不想遇到的那种人。
原本决定了要去面对一切,争取认同的心一瞬间冷却下来,慌乱袭上心头,心跳得厉害。
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可是这个错他竟然犯得心甘情愿。
关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遏制住颤抖。
他盯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额头开始渗出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