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麒贤扫了淳于煌一眼,淡淡说。“淳于少将军,你还没休息?”
“陛下最近经常半夜才就寝,所以这些日子我们歇得晚。”淳于煌看着云心,说。
“父皇为国操劳,一向废寝忘食。苦了将军你们了,还要跟着父皇熬夜。”
“这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无所谓辛苦。”淳于煌看着麒贤,说:“看皇上这样子,倒和上次攻打萧国前差不多。说不
定我们很快又有仗打了。”说完微微一笑。
麒贤不由也笑了,说:“若是如此倒不错。”看看淳于煌,说:“淳于少将军,咱们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我就不跟你遮
遮掩掩了,你对云心,到底有没有什么打算?”
“……”淳于煌没想到麒贤会有此一问,当时一滞,随即说:“下官不敢对公主有非份之想。”
麒贤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哦,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深深看着淳于煌,淡淡说道:“对不起少将军了。”
淳于煌默然,接着对麒贤一礼,道:“王爷送公主回宫,下官就不打扰您了。”
走出几步,麒贤忽然发觉怀里的云心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了下来。
麒贤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云心的脸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不要哭。那些会让你哭泣的男人,都不值得你为他哭。”麒贤一边走,一边说。
人生有无数种可能,但是似乎人们将要面对的总是最坏的那一种。
回去的路上,麒贤不断思索着今天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离真相还有多远,同样的,他也不敢去想象一切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
他只是觉得,他正向着一个不能回头的深渊走去。
他能做的选择只是跳下去,凄惨地,或者无畏地,面对惨淡的现实。
是的,他现在已经开始预料到那个真相会是惨淡的。
会想到这个首先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悲观主义的人,其次是因为他看到的一切让他没办法有幻想。
曲灵烟已经睡了。
几个北朔女人看到麒贤都低下头不说话,行了个礼就都退下去了。
麒贤自己解下腰带,挂在屏风上。
曲灵烟现在似乎很怕热,屋子里放了几大盆冰,还穿着又薄又短的纱衣。
麒贤看着她也不盖被就睡,于是扯下丝被给她盖着肚子。
她好像胖了。
小肚子居然有点肉肉的。
麒贤不由笑了笑。
从见到曲灵烟到现在,时间不长,可是麒贤却总有一种经历了漫长时光的折磨的感觉。一开始是猜疑,见到之后莫名
其妙地就爱上了。然后经历了短暂的幸福时光,接着就开始经受漫长的痛苦,让他越来越失落,越来越自卑,逐渐退缩
,打算放弃,可是后来却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嫁给了他,还是自愿的。
那一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现在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因为她奇怪的举动,因为那块刻着“檀”字的玉牌。
麒贤的直觉感觉到自己的心头又压上了石头,坠得难受。
可是又不能问,她都说了是她娘给的了。
麒贤看着她,轻轻拂了一下她额上的发,叹了口气。
“灵烟阿灵烟,我该拿你怎么办?”麒贤看着曲灵烟,静静说。
真是没想到,他也会有如此英雄气短的一天!
夜很深了麒正还站在院子里。
明日是中秋。
每年这个时候,身为皇长子的他都在准备过节的一应事务。忙得要命。
今年却不需要了,一切都交给了太子和麒泰、麒玉,他们表现得也很出色。而且听说太后对麒玉处处考虑到太后的需
要,周到细致的准备赞不绝口,一个劲地夸他孝顺。
前段时间,太后最信赖的孙子还是麒正,现在就变成了那个不久前在太后嘴里还是“小畜牲”的麒玉。
麒正抬起头看了看月亮,月亮并不怎么圆。就算是浑圆的月亮看在他眼里也一样难看。
他瘦了许多。
到今天为止,他还没有等到龙煊烨召他入宫参加仲秋夜宴的旨意。反而等来了一个他不怎么想听到的消息。
——白鼎臣回萧国了。
麒正初闻这个消息时差点昏倒。
这个白鼎臣真的走了,一声不吭地,就这么把麒正晾到了一边,走了。
虽然一开始把白鼎臣撵去王府外住的人是麒正自己,可是在麒正心目中,这个白鼎臣不该如此傲慢势力,居然就这么
一走了之,一句话不说,连个消息也不递给麒正。
他这是打算撇开麒正了,估计他是攀上了高枝!想到这,麒正恨恨地握起拳头,“没错,有消息说他和太子有过来往,想
必他是被老三给忽悠住了!”
眯起眼睛,阴沉地看着院墙,“你以为离开你我就联络不了萧乾他们了么?哼……”麒正转着眼珠子,“我自然有办法
摆脱现在的状况,你以为我被父皇软禁在府中就失势了,以为我没用了,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周文达他们全
都栽了,我还有没动用的力量呢!”
脑中急速地思索着,脸色阴晴不定。
“爷,北朔的传书。”一个黑色劲装的汉子忽然从阴影里闪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麒正一个小小的纸条。
麒正打开看完,脸上慢慢现出一丝笑意。“太好了……真是个好消息。”
转着眼珠子看了看那黑衣汉子,道:“现在就是想办法把麒贤弄出京城去,嘿嘿嘿……”
“恭喜王爷……”汉子向麒正行了一个礼,退下了。
麒正开始在院子里踱步,脸上全是凝重之色。“怎么才能让父皇把麒贤派出京呢……除非……”抬起头,目中闪过一
丝决绝之色,“除非哪里出大事……”
疾步走到书房,招呼管家进来。
“主子,您有吩咐?”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忽然重振雄风的麒正问道。
“韦奥这颗棋子,可以用了。”麒正嘿嘿一笑,说:“你马上传书给他,让他把淳于敬和卢淦的运兵计划泄露给萧乾与
太平道。马上在百里青峰的屁股后面点一把火!”
“是!”
注视着院子里白色的月光,麒正笑得很舒心了。“现在,我的心情好多了……呵呵”
云心却躺在被窝里,不断流着眼泪。
商大宫坐在云心榻边,给云心擦着泪。
“公主,别哭了。有些事强求不得的。”商大宫面上现出一丝悲凉,淡淡道。“那个淳于煌不是良人,就算嫁给他,以
后也难免伤心。不如现在看清他,离他远远的。”
“我明儿想问问他……或许他今日是碍着六哥,不好意思说实话呢?”云心抽抽噎噎地说。“要是他心里没有我,当
初那样对我好又是什么意思?和我交换信物又是什么意思?现在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还说不敢对我有非份之想
……这个骗子!”
“他变心了。”商大宫看着云心,说。“老身虽然没经历过情爱,可自问看人不差。这个淳于煌,准是心里有别人了,
这才一直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的。要不是心里有鬼,他才不至于如此。”叹了口气,“而且,他看上那人,一定是真情
实意,所以连陛下俄太后甚至是威烈亲王他都不惜得罪!我看,他只怕是看上了什么小家小户的人家的闺女,生怕人家
嫁给他之后受皇家的气,这才干脆就舍了您这头,从此和皇家没有瓜葛,就能过他的好日子去了!”商大宫干脆地说。
“倒是您,公主,这天下多少好男子,哪个不想娶了你,一步登天呀!只要陛下一个旨意,就是娶了老婆的也得给你让地
方!干吗光盯着淳于煌一个,说实话,老身是没觉得那个人哪里好。又是个武将,现在这局势又不稳,指不定能不能活
长久呢,别再像老先帝那位姐姐一样,刚成亲一个月就守寡,十七八岁的活活守到九十岁去……”
云心不由扑哧一笑,眼泪倒收起来了。
商大宫笑着给她倒了杯水,用丝帕擦擦她的脸,心疼地说:“我前儿跟太后也说了这事,太后心里也不愿意你跟他,但
是看你这么一门心思地扑在他身上,太后不忍心让你难受。所以一直也没说。如今那个淳于煌自己让人堵心,咱们就
不遮掩了,其实咱们阖宫上下每一个看好那个武夫的,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只是一直在宫里,接触的人太少了,才看他
好,以后让陛下多招些青年才俊进宫来认识认识,您保证能发现一大堆比他强百倍的!”
云心默然,想了一会说:“其实我知道淳于他不是多出色的人,可是就是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
“不就是小时候那次他把你从墙根地下救了么。有什么不一样的。”商大宫笑了,说。“那本就是他们那些侍卫分
内的事,他就您也是应该。您何苦这么念念不忘。再说,就算他救了您,咱们赏他些金银钱财甚至是官位,也就罢了,
犯得着以身相许??”
云心默然。良久叹了口气,幽幽道:“那是不同的阿!”
商大宫看着云心,怜悯地说:“傻孩子。”
“锋儿招了西苑那两个侍寝?!”百里旌风一下子坐起来,怀里的姬人哎哟一声被他推开。“怎么回事?”
“奴才也是刚知道,少主子刚才想招人侍寝,他身边伺候的婢子就按惯例找了西苑的人过去伺候,结果少主子好像很
吃惊,而且还好像想起了什么来。”一个中年人匆匆说。
“坏了……”百里旌风转着眼珠,眯起眼睛看着中年人。“随风,你去叫他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主子,我看少主子只怕开始恢复原状了。”那个叫随风的中年人看着百里旌风说。“您这时候找他,不让少主子知
道您在监视他?”
百里旌风沉吟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语。过了一会说:“也是,那孩子现在疑神疑鬼的,万一他要是没想起什么来,这一
叫他来的,倒打草惊蛇了。”目中现出一抹懊悔之色,“早知道把西苑那两个处理掉好了,真是的,都把他们两个小奴
才给忘了……”
“少主子早都不碰他们了,这次纯属意外……”那中年人苦笑着说。“连奴才都把他们给忘得死死的了。”
百里旌风叹了口气,说:“算了,就算他想起来也没什么,我估计他也没想起来多少。说不定现在正为了自己是个断袖
苦恼呢。”
随风点点头,“那,奴才就告退了。”
“嗯,继续盯着他,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头的赶紧告诉我!”
“是!”
“唉……”过了半天,百里旌风长叹一口气。“是得赶紧把那个祸水弄走了……”
百里青锋看着两个男宠,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苦笑。“原来,我竟然真的对殿下他有那种龌龊心思……”随即看着二
人,暗道:“莫非我这些阴暗想法已经尽人皆知?而且我养着这两个人,家里应该都知道的,可是居然谁也不提,连祖父
都没有任何表示?”
坐在那沉吟了良久,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不对。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想到这些脑子就一片空白,无法集中精神呢?到底是怎么回事?”百里青锋狠狠敲着自己太阳穴
,他现在觉得自己脑子里就像被塞进了什么,隔断了他的一部分记忆。而且,他觉得,还是很重要的记忆!
“从那天在寺庙里开始,我就不对劲了……那一路上大家的态度也怪怪的……回雪也不对了……”他抬起头,忽然听
到院子里响起几声猫叫,脸色不由一动,“怪了,怎么会有暗卫在监视我?……祖父派来的?……”
当即走到窗下,看着院子里的树,目光闪烁。
“祖父在担心什么?”百里青锋在心中想着。“一切都是有缘故的——而且说不定,是有联系的!
握紧拳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笑躺在榻上猛地打了个哆嗦。
翻了个身,头有点疼。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得早点离开百里青锋。
想起那天遇上的李郁,心里一阵发紧。回到萧地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将麒光食肉寝皮,自己这样子去疫区,真
的会顺利吗?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就知道麒光在萧地做了多少恶,害苦了多少人。
这就是现实。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呆在大昊的人马身边,看到了萧地的战祸惨状却不知道自身的罪孽,如今到了萧地,离开了大昊
人马的保护,真正接触萧国人民,才知道自己也不是无辜。反而,作恶甚多。
“好好补救吧!”林笑叹了口气。“能做到多少,就尽全力去做。不管能弥补多少,总比什么都不作要好。”
想起龙煊烨在梦里不断叫自己回去时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又一阵揪,“算了,那终究是梦罢了,谁知道他现在在炎都
怎么样,是不是过的正滋润着呢!”一阵心烦,又翻了个身,长出口气。“他那么多妻妾子女,现在指不定过的多潇洒
快活,我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怎么可能可怜巴巴,那个坏蛋,就爱欺负人,他怎么可能像梦里那样?都是我自己在
安慰自己罢了!”
但是又知道自己这样想也是没道理的。
“他是龙啊,他想进我的梦里来,应该不难吧?”林笑转着眼睛想。“他上次给我那片鳞片,想必就是和我心意连通之
物……那么难道梦里的他就是真的他?”
想起他抱着那个小麒麟可怜兮兮的模样,林笑忍不住噗哧一笑,“要是真的可有意思了!”
大昊的兵营里。
篝火渐渐暗了。
巡营的士兵忍着困意,在营房内巡视。
岑寂的夜色中忽地出现了一只黑鸽子,落在管营的窗口,咕咕地叫着。
站岗的士兵刚想将鸽子赶走,管营韦奥的手就从窗户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鸽子。
士兵吓了一跳,随即听见韦奥说:“这鸽子是我养的,今早上掉了队。”
士兵挠挠脑袋,暗想你养的那几只破鸽子十天半月的回来一次,谁还记得它们长什么样?大半夜的倒知道回来了……
不如我们宰了炖汤。
但是表面上却十分恭谨地向韦奥行了个礼,退了回去。
韦奥关上窗户,将鸽子抓到灯下,把鸽子项下挂着的那个小小的竹枝筒拆下来,把一端放在灯上烤了一会,几滴蜡油滴
下来,然后在那一端拧了拧,拔下个塞子。露出里面的纸卷来。
韦奥看着纸卷上的内容,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沉吟。过了半天,他把纸条扔进嘴里,咽下肚去。
盯着灯光愣了会神,他快速走到桌前,伏案在一张纸上用蝇头小楷写了半晌,细心地把纸条折了几折,又塞进小竹筒,
塞上塞子拿蜡封好,把那只黑鸽子塞进室内的一个小竹笼里,又从笼子里取出另一只鸽子来,把竹筒套在鸽子项上。
耳朵贴在门口听了一会,开门对站岗的士兵说:“去给我打点酒去,睡不着,喝几盅。”
士兵立刻乐了,赶紧答了声是,转身跑了。
看着士兵离开,韦奥把鸽子从身后拿出来,摸了摸,放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