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中有了一抹解脱般的神色一闪而逝。
“老天保佑你投个好胎……”张五喃喃自语着,再次抽出一支箭,对准下一个目标。然后就在他低头上箭的时候,一
支从城下不知哪里射出来的箭射进了张五的脑门,倒下去的那一刻,张五大张着眼睛,看到雨水从天上如同一条线一
般落下来,他想到了家乡的妻儿,然后想她们可能已经死在逃荒的路上了,接着他笑了,老天不会保佑谁,否则这些人
根本就不用打这一场无聊的战争……老天从不放过谁,这才是真的。
麒贤站在前线,皱眉看着攻城的情况。“命令谢芮和陆贾打得再猛烈一些!”
“是!”传令官匆匆跑去传令。
“还要怎么猛烈?!”谢芮一把将麒贤的命令摔在地上,随即一下子甩脱战盔,铁盔在地上滴朗咣啷地打着转,发出刺
耳的响声。
陆贾的脸色铁青,一下子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戴上头盔,系好腰带、绑腿、束紧铠甲,然后看着谢芮说:“别忘了段元
帅的遗愿,兄弟们交给你了!”说着飞身上马,拔出腰间长刀,大吼道:“双李的子弟兵们,今儿就是我们显身手的大日
子!活下来的,每人一百两银子!跟我冲!”
双李三千子弟兵面色都沉凝了,一起发出吼声:“冲!”
三千人在陆贾的带领下,狂催战马,举着盾牌护住身体,飞奔向翼州城门!
“陆贾倒是有骨气。”麒贤淡淡说。
白鼎臣脸色铁青,远远地骑在一匹白马上,目光悲痛而沉重。
“昨日苏耀文杀了陆贾的侄儿,陆家只有陆鹰旗一个子嗣,难怪陆贾悲愤。”百里青锋淡淡说。。“不过像陆贾这般
不顾死活的冲法,只怕陆家最后一个子嗣也要断了。”
麒贤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慢慢说:“一个时辰后若是战势未发生变化,就全面总攻。”
“或许,你现在就应该总攻。”百里青锋淡淡说道。“若是双李这三千人死绝了,活着的那些离兵变也不远了。”
麒贤看着百里青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看着远处的城墙,说:“那面的城墙似乎有点矮。”
“因为临近江边,地势逐年下沉。”百里青锋淡淡说道。“本来是应该每年修固城墙的,但是萧哀宗时朝政荒废,户
部克扣了工部的修缮款,有私挪了兵部的饷银给哀宗盖邺宫和万观园,到萧国灭亡之前,很多城墙都没有得到拨款修
缮。啊,对了,我记得那时候苏耀文好几次上书丞相要求尽快解决此事,可是似乎白大人都给搁置了。”
“因为国库无银,接着就发生了白练河水灾!”白鼎臣忍不住说。
“哦。我不知道,还以为白大人那时候就和我一样,是大昊的人了呢。”百里青锋嘿嘿笑了。
白鼎臣脸色不豫,却无法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脸色更加苍白。
“原来居然是这样……”麒贤忽然笑了,看着白鼎臣,目中显出一丝玩味之色,“那我倒要好好谢谢白大人了,幸亏你
当时有这个先见之明,今日我们倒省事了……”说着转过脸去吩咐道:“集中火力攻击靠西那段有些矮的城墙!”
“是!”低下的兵士高声应答,飞马奔去向抛石手们传令。
白鼎臣脸色惨白,猛地抬起头看着百里青锋和麒贤,神色凄厉的如同厉鬼一般,看得百里青锋心中都一寒,转过头去装
作不知。
苏耀文这边正指挥着城上士兵阻挡陆贾等人,那边猛地见大昊的抛石机又推了出来,苏耀文脸色一变,接着发现那些
抛石机都对准了西面城墙,微一思索立刻心中一沉:“坏了!这下坏了!”当下大吼道:“快准备塞门刀车!”
“晚了……”麒贤看着城头上苏耀文的惊慌之色,面上显出得意的笑容。
曲灵烟看着笑眯眯的六出坐在自己对面,品着茶,念叨着太后多么关切曲灵烟,皇帝陛下多么重视六王爷这第一个孩
子,又絮絮叨叨地讲着钦天监算了这孩子该是什么运道什么命,最后又拿出一个大盒子来,打开来一看,里面居然是一
粒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看着那颗碧幽幽闪着光芒、通体剔透的珠子,曲灵烟差点说不出话来。
“请问公公,这是?”曲灵烟挂着一丝僵硬的笑容问道。
“啊,太后听说怀孕的人不能被烟熏到,所以为了让王妃娘娘夜晚不须点灯火受烟熏火燎之苦,所以特意命内库房找
出了往年太后生产时用的夜明珠,赐给娘娘用。”六出笑呵呵地说。“只要把此珠放在室中便可自然发光,整室通明
,端得是个举世罕有的宝物。当年太上皇可是费了很多心力才找到了此珠,太后一直很珍爱的。”
看着曲灵烟现出讶然又欢喜的神情,六出得意地补充说:“能将此物割爱赐给您,足见太后和陛下对您的宠爱和重视
阿!”
“谢谢太后和陛下了,来日灵烟定要去宫中叩谢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
“不要了不要了,您身子不方便,有什么话儿让老奴带到就是!可不敢劳动您!呵呵呵。”六出笑呵呵地说。
又说了一会儿,六出才告辞。
几个侍女立刻喜笑颜开,纷纷给曲灵烟道喜,一个个的看着大夜明珠,全露出了喜不自胜之色。
曲灵烟也笑了一会儿,随即面上渐渐露出一丝疑惑:“他们应该知道我腹中的孩子已经怀了多久了,可是这个态度…
…看来是为了保全麒贤的面子,既然麒贤不声张,他们为了皇家体面,反而更要对我好了。”默然思索了一会儿,暗忖
:“就是为此才立刻将黑牡丹娶了进来,为的就是安抚麒贤,顺便告诫我不要得意忘形。”皱起眉头,盯着那夜明珠半
天,幽幽叹了口气:“看来对于大昊来说,也是皇家的体面超越一切呢。太后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已经不惜一切代价
了。”
六出却抱着小麒麟,一副快乐的表情。
“这下放心了吧,那尘世烟火都沾染不到你娘亲身上了,等你投胎之时,便是纯净之体,全无俗染。”六出摸摸小麒麟
的头,笑呵呵地说。
小麒麟也笑得甚是满意,脑袋不住蹭着六出下巴。
他们却都没发现,一道淡淡的虚影在他们刚过去的井旁出现了,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嘿嘿笑了笑。“果然是很可爱
的小麒麟呢。”
那道虚影笑过之后,就淡淡地叹了一句:“可惜了……”
跟着万和的商队前进的云心与白鼎岳一路和众人又说又笑地赶路,云心这时候已经放开了身架,也坐在车头和白鼎岳
一起并肩说着话,商队里的人也都注意到了云心,都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于是也都对她格外照顾,对白鼎岳和云心便
以小夫妻看待了。
云心看着那些走的很慢的牛羊牲畜边走边排泄,不由皱了下小小的鼻子,对白鼎岳扮了个鬼脸:“好臭。”
白鼎岳不由扑哧一笑,说:“本来就是这样的,乡下都是这样。牲畜满地跑,随便吃喝拉撒。人才给自己圈了茅厕。”
云心瞪了他一眼。暗道难不成这小子在取笑我?
白鼎岳说完了脸也一红,心说说错话了。
今儿白鼎岳觉得自己智商急剧下降,不停出错。
“等我们到了大一点的城镇就好了。”白鼎岳琢磨了一会儿,嘿嘿笑着说。“到了大一点的城镇可以给你买点好吃
的。”
“前面有大城镇么?”云心立刻来了精神。
“有啊。”白鼎岳立刻说。“前面就是望京,算是靠近炎都的最大的城市。”
“太好了!”云心立刻雀跃地说。“那我先回里面睡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叫我!”
“好!”白鼎岳呵呵笑着答应。心下逐渐松了口气,她总算进里面去了,不然白鼎岳连赶车挥鞭子都有点不会了。
谁知云心进去刚一会儿,就发出一声惨叫!
“哎哟——”云心的叫声吓得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停下来纷纷打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鼎岳急匆匆把头伸进车内,“你怎么了?”
“……”云心捂住脚背,脸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蝎子……蛰了我了……”
“啊?!”白鼎岳大惊,赶紧问:“什么样的蝎子,多大个儿?”
云心痛苦地摇着头说:“不大,黑蝎子……”
白鼎岳赶紧说:“跑哪去了?”
“蛰了我就顺着车帘下爬出去了……”云心眼泪汪汪地说。
白鼎岳松了口气,赶紧把她的鞋袜除下,果见一个小小的红色蛰痕赫然留在云心雪白的小脚丫上,蛰痕附近的皮肤都
开始发红,并有些肿胀的趋势。
“别怕,只是普通的蝎子,忍着点疼,我给你处理一下。”白鼎岳说着,这时候万和领着几个人也过来了,一听说是被
蝎子蜇了,赶紧掏出烈酒和蝎子粉给白鼎岳。
白鼎岳把酒含在口中照着伤处喷了几口,然后迅速将伤口周围挤压几下,蝎子的毒液顺着蛰洞就流了出来,可是这几
下挤疼了云心,云心连声呼痛,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白鼎岳赶紧又喷了口酒,把毒液冲掉。然后看着云心不住安慰:“不怕不怕,毒液出来了,我不挤了,再就不疼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蝎子粉涂在她脚背的伤口上,“别穿鞋了,等好了再穿。”
云心掉着眼泪,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怜巴巴地看看白鼎岳点点头,然后哆哆嗦嗦地爬回去躺在被子上。
白鼎岳心疼地看着她的模样,目光一下落在云心的小脚丫上,只见一只小巧精致足弓弧线优美的小脚丫,雪白粉嫩地
露着,五个小小的脚趾头每一根都如同可爱的小嫩笋,粉色的指甲珠圆玉润,看上去无比可爱。猛地想起古人的诗词: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心中不由一荡,想起刚刚自己还握着这只小脚丫,那滑腻的触感……心怦怦跳起来,赶紧转
过头看着前面的商队,暗道白鼎岳啊白鼎岳,君子不欺暗室,这小姑娘心思单纯毫无邪念,全是信任你才和你孤男寡女
一路同行,你可千万不能有任何私心杂念,亵渎了圣人教训……”又忍不住告诫自己:“大哥那边早晚是要和大昊撕
破脸皮的,我逃出来不过就是为了不陷进去,让大昊皇帝拿我祭刀。当初和云心一处走,一是为了保护她,二也是为了
给自己找个护身符……我自己龌龊至此,怎能还对人家云心公主起邪念?”
云心哪里知道他现在转的这些心思,只顾搂着枕头,默默地掉眼泪,只觉自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凄苦如此。想到前面可
能搞不好还要遇上比蝎子更可怕的东西,小小的脑瓜里立刻就充满了愁苦。
“我到底能不能走到萧地,见到六哥阿?”云心流着眼泪想。但是一想自己都走了这么远了,要是不到萧地找到麒贤
和麒光就回去,似乎更没面子。想来自己失踪父皇和皇祖母现在一定都急坏了,自己若是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好象会
成为大家的笑柄的。
于是挣扎了半日,终于还是咬牙决定继续走。
白鼎岳那厢也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云心这边为了蝎子蜇了一口,便想了一大堆挣扎矛盾的事头。
震天的厮杀声里,滂沱的大雨中,翼州城西段城墙终于在抛石机的连续击打下轰然崩塌。
塞门刀车太窄,而垮掉的城墙太长,已经无法阻挡大昊士兵的进攻。
陆贾武住刀护住自己的全身,但是身上还是中了不少箭。身后的双李子弟兵只剩下廖廖几百人。
苏耀文眼珠子红了,挥舞着双锏就冲向陆贾。
二人搏杀在一处,兵器的击打声、滂沱的雨声、泥水被践踏的哗啦声、刀砍入肉体的闷响……
一个双龙搅海,苏耀文的锏一下子刺入了陆贾的身体,陆贾顺着苏耀文的锏刃,猛地用地,一下子贯穿身体,整个人扑
倒在苏耀文身上,手上的刀重重插入苏耀文胸膛,二人身负重伤,一起滚倒在地。苏耀文猛地起身压在陆贾身上,双手
死死卡住陆贾的喉咙。
陆贾看着他,喉头发出喀喀的声响,接着摸到一块墙砖,砸在苏耀文下颔上。
血染透了二人的战铠,陆贾的口中呼呼地冒着血沫子,看着渐渐脱力的苏耀文,哑声说:“你这糊涂蛋……”
苏耀文狠狠看着他,用尽全身剩余的力量死死卡着陆贾的脖子,陆贾拼命扳着他的手,艰难地说:“段帅……贝隆麒…
…贤射死……临死明我们……诈降……和白相爷……去屠龙关……里应外合……”
苏耀文的目中渐渐显出惊愕之色,手上的力道也泄了,“什么……”
“你个……蠢货……”陆贾喃喃道。
苏耀文一口血喷在陆贾脸上,陆贾的手中忽然现出一把匕首,一下子捅进苏耀文喉间。“你不该……杀鹰旗……”
苏耀文看着陆贾,听到陆贾断断续续地说着“鹰旗……我为你报仇了……”,眼前渐渐发黑,整个人一下子倒在陆贾
身上。
麒贤站在陆贾和苏耀文身边的废墟处,有人过来抬二人的尸首,麒贤淡淡地说:“厚葬了他们吧!”
转身欲行,突地听到一声呻吟,竟是陆贾发出的。
当林笑看到满头满脸满身血污的陆贾时,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谁?……”林笑忍不住问。
“是投诚的那位陆贾陆先锋。”
“……”林笑沉默地看着他,众人把陆贾七手八脚抬上手术台,林笑刚用剪子剪开他身上的铠衣,陆贾忽然慢慢张开
眼睛,看着林笑呐呐说:“把我和鹰旗葬在一起……告诉丞相,我对不起他……”说完,就死了。
林笑看着他还张的眼睛,愣了一会儿,慢慢把他的眼皮合上。
猛地抬头看到白鼎臣和谢芮站在帐门口,泪流满面,林笑慢慢挥挥手,身边的助手立刻把陆贾的尸体抬下台子,放在板
车上。
看着白鼎臣和谢芮望着陆贾悲痛欲绝的表情,林笑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讽刺。“这下你们满意了?”林笑听到自己对
白鼎臣和谢芮说。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屑。
面对白鼎臣愤怒的目光,林笑听见自己冷漠地说:“下一个。”
一个伤兵的身体沉重地落在了手术台上。
血味直冲大脑。
很想吐。
林笑迅速判断着眼前伤兵的伤势。努力压抑自己呕吐的欲望。
不是因为血的刺激。
而是源于愤怒。
对一切漠视生命者的愤怒。
第一百零二章经雨石榴花更艳
雨停了。
太阳慢慢在乌云中露出头来。
照耀着满地狼藉的废墟,还有那些表情麻木走动着、收拾残败街市的百姓。
龙麒贤骑在马上,在重兵的保卫下进入翼州城。
百姓们惶惶然,纷纷停下手中恢复家园的劳作,睁着惊恐而忧惧的眼睛望着这些铠甲漆黑、兵刃雪亮的兵马行过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