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亦愣了一下,随即受宠若惊地谢恩,而后真的站到皇帝旁边。沐妃恭敬行礼,而后退下,临了看了齐亦一眼,齐亦冲他眨了一下眼。
君若惜不愧为避晨楼头牌,舞姿卓绝,遥遥看去,他如同降落在人间的仙子,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纯洁的诱惑,明明让人爱极了想要靠近,又害怕真的靠近时会亵渎了他……
齐亦暗想,若惜美人还是这样啊,性子骄傲极了,在皇帝陛下面前表演,他也没有丝毫怯场,依旧保持着平日里那种什么都入不了眼的高傲和傲慢,以一种俯视的姿态,表达着他对这个世界的不屑——若惜的性子,非常适合充当避晨楼的头牌,却一点都不适合搅进宫廷。
当齐亦乱想之时,若惜已经从舞台上跳下来,以他独特的舞步,边走边舞着,向皇帝走过来。
不对,这个节目,没有这一段啊!
齐亦出神地看着若惜美人,突然,他似醒悟过什么来一般向丞相大人看去。看到丞相大人向他点头,他便静下心来,依旧看着若惜美人。
若惜行至皇帝座前,毫不怯懦地端起帝王桌上的一杯酒,施施然道:“若惜见过陛下。”
皇帝正要接那酒杯,却是一道人影突然扑入他怀中……
第六十章:若惜
变故来得何其仓促。皇帝未曾接到美人递过来的酒杯,而是接住了一个扑入自己怀中的人。当他还在纳闷出了什么事之时,怀中人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叫。而后,他清楚地看到,血,如同开得最艳丽的红梅一般的血,从怀中人腹侧溢了出来。
“齐亦!”不知道是谁的大喊在耳边不断回想,不知道杂乱无章的人影究竟在喧嚷什么,一国至尊的帝王抱着怀中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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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明明都安排妥当,为何还会出了如此严重的纰漏?丞相大人看着软到在皇帝怀中的齐亦,一时间只觉得肝胆俱裂。身后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火速下达各项命令:将刺客下到大狱,并不计一切代价防止其自杀;快宣御医;控制广场上的人群;向各处守卫通传消息,关闭全部城门,京城全面戒严……
在丞相大人井井有条的处理下,局面很快控制下来,晕过去的齐亦也被送到最近的一处宫殿,由御医火速察看其伤口。
伤口虽大,不过在御医的处理下很快就止血了。但是,有一个坏消息,御医说,凶器上淬了毒,而御医院中没有人能解这种毒。
在凌曜此后的人生中,他丝毫不愿意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而,四月初九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却从不曾缺席他的任一场噩梦。
齐亦站在帝王旁边,舞伶从舞台上下来,向帝王走了过去。凌曜很清楚,这个舞伶不单纯,他的身上必然挟带了凶器。他注意着这个舞伶的每一个动作,以他所在的位置,不管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都可以凭借自己高强的武艺抢过去阻止,所以他不动如山,静观其变。果然,舞伶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两掌长的软剑,向皇帝刺去。
然而,与此同时,立在帝王身后的一名侍卫,拔出了一把短匕,对准了齐亦的后心。
凌曜犹豫了。他不可能同时救下两个人。
千钧一发,别说犹豫,便是任何一点迟疑都会尽失先机。
软件刺向了帝王,匕首刺向了齐亦。
他扑了过去,却终究迟了一步。
“齐亦!”
他捉住了舞伶的手腕,舞伶手中的短剑刺中一人,那人身后,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帝王。
齐亦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刺向帝王的剑。
齐亦救了帝王的同时,躲开了那把刺向他后心的匕首。
那一刻,凌曜庆幸自己的宝贝是个如此善良的人。他为了救皇帝而受了重伤,但是毕竟躲过了致命一击。
然而不久之后,当听到御医说凶器上淬了毒,且无药可医时,他陷入了绝望。
任何人都能从丞相大人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的痛苦,虽然丞相大人一如既往地冷漠、面无表情。他守着自己的宝贝,无数次抚摸那张苍白的小脸,无数次试图唤醒他。
四月初九夜中,亥时初刻,齐亦的贴身小侍不顾旁人阻拦,闯进了凌曜和齐亦所在的房间。其时,凌曜正抱着呼吸越来越弱的齐亦,掉下了他平生第一颗眼泪。
小雨叫道,“大人,夫人或许有救!”
小雨说起齐老爹曾经中毒被救回的事情,提议用当时为齐老爹解毒的那个药方试试看能不能解齐亦所中之毒。
凌曜立刻叫来御医,将小雨拿出的药方拿给他们讨论是否可行。御医看完药方,无一不对写药方的人叹赏。凌曜一看可行,便立刻叫小雨去熬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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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时末,齐亦转醒。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齐亦却毫不自知,只当自己睡了一夜,伸出手臂来准备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却是一动之下腰间剧痛,他方才想起自己腰部被利刃拉开了一个大口子。而后他立刻想起了那个拿着剑行刺皇帝的若惜美人。
时隔多日,隔着一把剑面对面,若惜美人一脸震惊,而齐亦想向他微笑一下,却连勾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提不起。
犹记当日,飞檐楼台,衣如素雪的美人,一眼回眸,顿时人间天上。有人为他赋歌:宇内无声,晨光避世,白樱落雪,斯是美人。有人为他写诗:九天仙子皆掩面,缘是若惜美人来……但最后被若惜美人请入室内的,是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少年。少年之中有一位许姓少年写了一首四言诗送他——
君若惜我,吻我眉梢,君若惜我,解我丝绦。君若惜我,赠我蓬蒿,君若惜我,引我听涛。君若惜我,勿使我哭,君若惜我,请与我偕老。
君若惜。风华绝代,每一个眼神都是风情。
君若惜,他为自己取的名字,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旁人,他只想要一个懂他惜他的人。
然而,去看他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看他的风情?又有哪一个会关心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唉,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齐亦躺在床上喃喃自语。皇帝陛下与避晨楼头牌能有什么过节?难道若惜有什么狗血的、什么什么落罪大官的遗孤的狗血身世?
糟糕!齐亦突然想到,即然若惜刺杀帝王,那此时他应该正在被严刑逼供吧。
齐亦不顾自己的伤,从床上爬下来。他要找人问问,若惜是否还活着。
有那么多次,他们几个公子与若惜在避晨楼的花园里推杯换盏,若惜若惜,高傲的若惜,看谁都不屑的若惜,美人若惜,心底里想有个人疼惜他的若惜……
齐亦一门心思想着若惜的事情,因而没有想过,为何他受了重伤却没有一个人在旁照顾,他甚至没有细看自己在哪里。
第六十一章:争锋
腰间的伤口裂开了。齐亦捂了一下腹部,便沾了一手刺目的鲜红。但是他顾不得自己,忍着痛走到门口,猛一下拉开了门。
呃……
门外依旧是一间屋子,而且很明显是一间密室,四壁和屋顶都是整齐的条石,墙角嵌着一颗夜明珠,屋子中间放置着一张石桌,一边靠墙处有一个置物架,上面放着整齐的各式摆设。
但凡密室,出入口肯定要设计什么机关。齐亦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置物架上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块的形状好似一婴孩团卧,可以一眼看出,是天然形成,未加任何人工雕刻,但其两端的色泽明显比中部的深。
齐亦走了过去,喃喃自语道:“一下子就找出了机关的所在,实在是打击机关设计者的信心啊。”双手托住那块石头,向上一抬。
“嘡——”什么东西弹起的声音,而后又是一声“哗——”,齐亦背后的墙上垂下来一道绳梯……
从密室爬了上来,齐亦听见杂乱的人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想了想,他又原路爬回去了密室。不过这番动作,令他的伤口变本加厉地疼痛起来。他回到自己醒来的那张床上,坐了下来,解开了身上的袍子。腰部缠着的白布已经被血浸的通。
相比较于外间的简陋,里面这一间可以用奢华来形容,床榻上不但铺了舒软的锦被,旁边的桌子也是上等的红木制成,墙边立着的衣柜也是上等红木制作而成的,而且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人鸟虫鱼,喻义吉祥幸福。
齐亦看到桌子上放在一只瓶子,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方才他太过着急,竟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忍痛站起来,走过去拿了瓶子和纸张再转回来坐在床上,齐亦抖抖纸张,对着墙角夜明珠的方向看起来。
宝贝,若你醒来,先在此等。瓶子里的是药。
寥寥数语,丞相大人的笔迹。
齐亦解开腰间的白布,将瓶子里的药一股脑全倒在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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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的弱点是什么?
身为丞相,他并不应该那么在意一个人。
舒箬想不通,为什么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会喜欢一个比他小了整整十七岁,而且心无点墨的少年。难道那张漂亮的脸孔,真的那么有吸引力么?再漂亮的脸蛋也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老去枯萎,丞相大人会是这么肤浅的人么?虽然想不通,但是这不妨碍舒箬冷静地布局。同时安排了三个刺客,分别向皇帝、太子和丞相夫人动手。太子当场被杀,因为丞相夫人挺身而出,皇帝毫发未伤,不过兵器上淬了毒,中了一剑的丞相夫人恐怕难逃一死。舒箬不是那种将所有的赌注押在一场赌博中的人,因而在刺杀失败之后,他立刻向那位意图夺帝的王族人士进言,趁混乱之时,发动政变,暴力逼宫。粗中有细,他安排了一队人马寻找丞相夫人的下落。
四月初九的夜里,皇宫之内彻夜不宁。舒箬一度以为大局在握,而当他带着被绑住的丞相夫人,跟在丩罗王身后走进明光殿时,他才恍然发觉大势已去。
明光殿中,帝王端坐在龙椅上,丞相大人立在旁边,周围没有一个侍卫。丞相大人没有丝毫慌张,这并不令人意外,他惯于喜怒不形于色,但连皇帝也丝毫不见慌张,事情就不单纯了。之前的顺利,显然是对手故意漏怯,引丩罗王露出破绽。而这一点丩罗王毫不自知,不但如此,得意忘形的他甚至忘记了丞相大人武功卓绝。
丩罗王拉掉自己脸上的蒙面,哈哈大笑着沿着台阶走上去,走到帝王面前,“皇兄,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温和的帝王,困惑而痛苦地看着嚣张的丩罗王,“是你。真的是你……杀了我的儿子,重伤了丞相夫人?”
“自然是我。皇兄,十四年了,我来拿回我的东西。”丩罗王伸手要将帝王从龙椅上拉起来,却是他还未碰到帝王,双手便被丞相大人截住,而后扭脱了肘关节。丩罗王吃痛大叫,丞相大人一松手,他便把持不住地从台阶上滚跌下来,停在舒箬脚前。
“凌曜,你别得意,你的夫人在我们手上。”丩罗王抱住自己的手肘,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来人,将那贱人带上来。”然而,大殿内外无人应他。
舒箬看了丩罗王一眼,而后抬头直直地望着丞相大人。他用眼神向丞相大人询问:我输在哪里?
丞相大人拍拍手,便有甲胄齐全的兵士从门外涌来进来,将丩罗王和舒箬控制住,而那位娇怯怯的丞相夫人,被松绑之后,扯掉了脸上的易容,居然是一张英气勃勃却完全陌生的面孔。
凌曜走下来恭敬地向帝王跪拜。“陛下,造反之人已经逮捕,请陛下发落。另外,舒箬是我安排的人,请陛下……”
皇帝看起来非常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丞相不必再说,“放开舒箬吧。”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迟暮之人,“丩罗王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打入天牢,择日判决。”而后,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明光殿。他的弟弟,杀了他的儿子,还要杀他,这个打击对于一直以来温和而宽容的帝王来说,实在是太严重了。
丞相大人安排善后,而后将舒箬叫去一间清净的屋子。
“大人,你为什么……”门一关,舒箬便急切地开口。
丞相大人冷漠地扫了一眼,舒箬便知趣地闭上了嘴,等着丞相大人开口训示。
凌曜将舒箬仔细看了一遍,这个人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模样,面目清俊,宽额高鼻,眼神坚定,心智果决,若好好调教一番,当是国之栋梁。“舒箬,我不明白你为何与丩罗王之流混在一起,我也不计划去搞明白。今日在陛下面前救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还算是可造之材,年轻人难免有一时头昏犯错的时候,我还不想看到如你这般有才的年轻人英年早逝。”
舒箬目瞪口呆。
凌曜继续说道,“人生于世,对自己的期望各不相同。不过,很多人都希望有机会执掌权柄名流后世,现在我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希望你好自珍惜,不要到头来遗臭万年。”
舒箬有许多事情想问,然而他明白,丞相大人肯定不会给他解惑。他想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舒箬一定珍重自身,不再踏错一步。不过,大人,您能告诉我,我究竟输在哪里?”
凌曜看向舒箬的眼神冷漠非常,“你错估了你的对手。”其实错估了对手的人,又岂止是舒箬?舒箬没有想到,丞相大人露出破绽,实际上是引蛇出洞之计;舒箬也没有想到,齐亦会不顾自己性命地保护皇帝,从而避开了必杀一击——而这一点,凌曜也没有想到。
第六十二章:旧情
“连累你了。”
齐亦躺在密室中的床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神智渐渐有些迷糊。所以当他听到有人说话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即然有人来到密室,那说明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向坐在床边的人。他有些失望,但还是没有丝毫失礼地说道,“陛下。齐亦不能起身向你行礼了,头有点晕。”
皇帝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安心躺着,那些繁文缛节就不必惦记了。”
齐亦眨眨眼,“陛下,丞相大人呢?”
皇帝正要说话,却是有人先他一步开口,“宝贝,我来了。”
凌曜向皇帝欠了欠身,虚行了一个礼,然后便越过坐在床边的帝王,弯腰伸手握住了齐亦探在被子外面的手。“觉得怎么样?好些了没?刚刚你是不是跑出去了?外间到处是血。我看看你的伤口。”
齐亦皱了皱鼻子,“不给你看。我都受伤了,你还丢下我一个人。我生气了,火大着呢。”
凌曜摸摸齐亦的脑门,冷声反问,“不给我看?嗯?”
皇帝被夹在中间,尴尬不已,于是干咳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一旁,“丞相你好好照顾你的夫人吧。”
丞相大人松开齐亦,然后站起来向着皇帝恭敬一礼,口中念道:“恭送陛下。”皇帝原本不想走,被凌曜如此一说,倒像是他准备要走一般,于是他也不便再留下,转身走了出去。
听着皇帝离开密室,齐亦方才笑眯眯地说道,“相公你真坏。”
凌曜并不接齐亦的话头,而是捏捏齐亦的鼻头,责怪道:“不是给你留了字条么?跑什么跑,伤口都裂开了。”
齐亦眨眨眼,“相公,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们上去好不好?”
“也好。密室这种地方,对你的伤口没好处。”凌曜带着齐亦离开密室,因为伤口的缘故,齐亦不适合挪动,因而凌曜将他安置在一处临近的宫苑之中。
“宝贝,我看看你的伤口。”凌曜解开了被齐亦绑的乱七八糟的白布,重新上过药,又换了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宝贝,乖乖躺着,伤口长好之前,不许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