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了贾温的手:“用不着。”视线凝注,“是时候算总账了。”
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干嘛要跟阿满去喝酒?”贾温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阿满?”
“就是黑框眼镜。”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贾温垂下眼睛,淡淡地回答:“之前不开心。”
沉默落地,空气绕着柔软皮肤和心脏,突然变得棱角凌厉。
“换我问你,不然不公平。”良久,贾温亲声说,“你跟林希是什么关系?”
柳蓉一坐正,单手握住贾温下巴,让他与自己正脸相对,然后眼睛直直望进那双灼灼如桃花的眸中,嘴角轻扬:“普通朋友。”
“我来问,你怎么认识景沉的?”
“圣诞夜在路上摔了,被他捡回去了。”镇静地对上对方高深莫测的眼神,弱弱地笑了笑。
“不能原谅。”柳蓉一一片平静地说,波光闪动的眼底如有黑雾蒙蒙。
“你为什么骗我说你有女朋友?”刚问完,贾温就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浓厚睫毛半掩深色眼珠,神情略带惨淡地继续道,“算了,别说了。你问吧。”
柳蓉一一把抱住他的脑袋,用手揉得乱七八糟:“过年跟柳蓉一一起过么?”
皱着眉像是很不情愿的模样,微弯的嘴角像最甜的蜂蜜。
贾温闷闷说好。柳蓉一手指覆上他的眼睑,轻轻说:“这些年不好过吧。”
“还好,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以后都跟我一起过。”可以想象到他轻敛起眉,微微扬起下颌,不耐烦地一脸忍耐,漆黑双眸悠长深邃。
贾温笑得一颤一颤的,柳蓉一收回手,皱着眉说:“睫毛拔了,扎人。”
“……”
“你认识我几年了?”贾温眯起眼睛,手指有些紧张地蜷起,指骨微微发白。
柳蓉一握住他的手,用凉凉的指尖将他的手指舒展开来,然后十指交握,抬起眸时,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带着抹意味深沉微妙的隐忍,说话的时候有意让眉眼看起来柔和自然,微凉指尖却无意地用力起来,指尖在贾温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排弯弯的印子。
贾温固执地盯着柳蓉一的眼睛。
长睫颤动:“从你认识忻意开始。”
贾温闭上眼睛,很久才睁开:“你是忻意什么人?”
柳蓉一别开眼,不说话,贾温用另外一只手覆上他的手,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拨开,在食指被碰到时,他突然转回头来,拧着眉,带着商量口吻道:“不能不说么?”
贾温盯着他指尖,淡淡道:“不行。”
柳蓉一扬起恶劣的笑,用双手握住贾温的手,挑眉道:“你威胁我?”
“以诚相待而已。”
沉默地僵持,贾温眼底片片落下如灰的沉寂,无所谓地笑了笑,要将手挣脱出来。
“刚开始就吵架,你脾气真坏。”柳蓉一放弃地叹了口气,微微皱着眉,笑得苦涩,“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我和林希是同学,林希是她的堂姐,把我介绍给她当吉他老师的。”
贾温安静下来,安静地瞅着他的嘴角,突然弯唇笑了,“什么嘛,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脸色却慢慢地苍白起来,“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喜欢上害死你喜欢多年的人的?”
温柔的语气,善良的神情,残忍的内容。
教堂内很安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贾温越来越绝望,看着对方逐渐掩饰不住的冷漠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是什么让你再三改变主意的,重新决定要向我报复的。”
如死灰般的苍白面容,淡淡地弯唇微笑:“差点被你骗了。”
柳蓉一始终敛眉沉默,很久以后才笑得淡漠,眼尾扫了他一眼后,道:“回去吧。”
手握成拳,指尖扎得手心生疼。
教堂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伦敦的天气总是反复,不会一直天晴。
第13章
从英国回来之后,学校没剩几天就要放假了。
因为期末考试期间,柳蓉一人在英国参加检讨会,所以他早早出好试卷,并且在临去英国之前的那节课上,眯起悠长双眼,淡淡地警告大家好自为之。
一瞬间,宽敞的大教室里冷风阵阵。
这个学期的最后一节生物课。
他站在桌边,手里拿著名单,扫了眼学生的成绩,放下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台下的学生们咬着嘴唇,表情纠结地盯着老师平淡无波的神情,心里像打鼓一样。
“比上次好些。”抬起头来,看了看学生,平静地说道。
在教室最后坐着的贾温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站在远处的柳蓉一,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从后门离开。
其实助手并不需要在教授上课的时候在场。最起码贾温自己是学生的时候就没见过教授边上站着个助手端茶送水。
但他记得当时柳蓉一只是拧着眉,声音淡漠地说,他觉得贾温的专业知识不够格,需要再上课。
可事实上,贾温的成绩一直很好。那时他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连回话都省了去。
原来初逢时他就是处在弱势地位,在习惯各种欺压之后,在感情上也渐渐沉沦,变得低微。半年的相处不长不短,却凸显于他自几年前开始变得粗糙模糊的记忆中。
有清晰的轮廓,分明的色彩,甚至连最终的不了了之也带着令他痛苦的气息。
那天从伦敦的教堂里出来之后,他就没和柳蓉一多说一句话,除了工作方面的事,他甚至没有和他有一个眼神交流。一直以来总是对着他发火的柳蓉一也反常地沉默,直接把他当做空气。
如此平静,短短几天却过得异常慢。
从教室里出去之后,贾温慢慢地沿着学校里的林荫道走。
冬天的风凛冽,将他的头发吹乱,打在脸颊上有些疼,他叹了口气,原路折回,走进了不远处的咖啡厅,抬起头对着服务生笑了笑,点了杯巧克力味道的热可可。
咖啡厅里盘旋着宁静舒缓的音乐,几乎没有什么人。
他走到角落的位置,在桌面上摊开刚刚顺手拿的旅游杂志。低着头,眼睛盯着纸面,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他垂下眼,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手机突然震动,他吓了一跳,从口袋里拿出,看到“心心”二字,淡笑了下,接听之后,他听到季心心劈头盖脸的凶悍声音:“贾温你人死哪里去了?”
贾温一手撑着下颌,轻声说:“咖啡厅里。”
“你偷懒啊,当心柳蓉一扁你。”幸灾乐祸的声音。
贾温沉默了半晌,又问:“心心,你有事么?”
季心心轻轻地拧起细眉,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放轻了声调:“你在咖啡厅里别动,我去找你。帮我点杯卡布基诺。”
——那么毫不掩饰的失落,我想表现出我不担心都难。
贾温单手随意翻着杂志,抬起头来对穿着白色呢绒风衣的季心心微笑,用手指将卡布基诺推给她,轻声说:“那么冷的天还要喝这么冰的东西,女孩子真是奇特。”
季心心脱掉厚重的外套,扬起眉来对贾温说:“我也很少看到男生那么喜欢巧克力。”
贾温不动声色地淡笑,灼灼其华的华丽眼眸湿润温和。
“贾温,今年我不回家里过年。”季心心看着贾温略微诧异的脸孔,顿了顿,径自说下去:“我想留下来陪你过。”
贾温垂下头,用勺子在杯中不断搅拌,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他默不作声很久,季心心有些紧张地抿着唇,然后听到他问,为什么?
并未抬起头,季心心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为我有预感,”停顿了一下,“快要失去你了。”
拎着银色勺子的指蓦然停止了动作。贾温抬起头来微弱地笑:“哈哈,女人的第六感好准,你怎么知道的?”
季心心静静地凝视着贾温的漂亮双眼,说:“你现在的表情就跟几年前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贾温闻言违和地牵了牵嘴角,却见季心心的表情那样认真,他微微叹息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扫到落地窗外整洁的街道。
远处的树枝昂扬伸展,直入苍穹,没有绿色的树叶,显得那般冷清。
“我没有想过我会表现得那么明显,毕竟只是我自己的事,说出来只能叨扰别人。”贾温用手指点在杂志光滑的页面上,季心心在那白皙的指尖仿佛看到光斑在跳跃。
窗外被浓厚云彩挡住的阳光突然倾斜出来,洒到贾温微微垂目,显得异常安静的白皙面容上,金色阳光将他清晰的纤长睫毛染上精致的颜色,影子落在眼眶下方,像一把展开的小扇。
他抬起眼,对季心心笑,纤细的长眉却不自觉地微微敛起,他不自知地继续微笑,说:“毕竟一个男人就应该坚强,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很无趣了。”
季心心点头,回应道:“恩,但是如果你不说,别人也没办法安慰你。”
贾温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光芒,像人偶一般空洞,漆黑如深潭,季心心忍不住屏住呼吸,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她听到贾温说:“我不需要别人安慰。”
季心心如同着魔一般楞了好一会,看着贾温微微扬着笑容的平静脸孔,觉得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她抬起手假装揉眼睛,有些狼狈地将头垂了下来。
贾温仍旧随意地翻着杂志,假装没有看到季心心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安静舒缓的音乐旋律中,纸业翻动的声音很清晰。
待季心心抬起头后,他才停止翻页的动作,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可——明明刚刚还那么热,现在就凉了啊。
季心心咬着嘴唇,睫毛被没忍住的泪水浸湿,双眼泛着湿润的光,有些委屈地用双手捂住眼睛:“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呢?明明我那么想要帮你,一点都不会觉得麻烦。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贾温用平静到淡漠的声音说:“心心,我不值得。”
季心心仿佛崩溃一般泪水开始泛滥,她索性放下双手,白皙脸蛋上满满的泪水,声音哽咽地说:“贾温,你知道么,圣诞节的礼物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准备好,我知道你没拆,但我想告诉你,我折了很久很久的星星,如果你拆开,还会看到我写给你的话。”
狼狈地想扬起嘴角露出从容的笑,却是苦涩满得快要溢出:“你却没有看。那时我想,只要你谁也不喜欢,一直呆在我身边,那我也很满足了。”
贾温始终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季心心,温和如冬日的阳光。
“可是,你喜欢上了柳蓉一,对么?”季心心伸手抹了泪水。
贾温的脸色泛白,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选择了沉默。睫毛在暖暖的阳光中轻轻颤动。
那样漂亮的脸,那样灵气花哨的眼睛,此刻却像是在一片大雾中,季心心努力看清楚却始终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因为他你才想离开,那能不能因为我留下来呢?”看着贾温柔和的眉眼,季心心却绝望起来,她紧紧闭上眼睛:“……我是你的朋友,永远站在你这边,你若是回来,记得来找我玩。”
旋律动听的歌,安静的冬天。
贾温期待再一次落雪,他将桃花眼轻轻眯起,对季心心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今年过年来我家过,你来做饭。”
季心心的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
寒假总算是来了,连着两天学校里都是往外涌的人流,校门口长长的车流。
贾温在最后一切都规整好之后,走到柳蓉一面前,向他轻轻举了一躬,抬起头时笑容柔和,冬天的阳光正从窗外洒进来,柳蓉一一瞬间觉得恍惚了,贾温那张漂亮的脸在那片暖洋洋的金色光芒中白得有些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谢谢多日以来的照顾。另外,祝你新年快乐。”华丽眼眸轻轻地弯,目光温润如水。
柳蓉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眉几不可见地拧了起来,刚张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贾温已经转身走开,他下意识地向那抹身影伸出手,却发现从自己指缝间透过的阳光浓厚。
他有些烦躁地咬着嘴唇,将十指交握,指骨隐隐透着白。
却不料再次见面竟是半年后。
期间他无数次状似无意地喝酒,半醉的时候,脸白得像纸,摇摇晃晃地走到厅里,把那张合照的相框拿到手里,像往年那般盯着照片里那个中发的女孩子看。
杯里酒没了,再倒,喝完了,再倒。
女孩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却逐渐模糊,他将手背贴在额头上,发现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模样了。
笑起来会像他那样么,小小白白的脸,眼睛大得有些夸张,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挂着笑意的脸,看了就觉得碍眼。既然不开心,那为什么要笑,还不够让人心酸。
还不如小意那种没心没肺的笑来得顺眼。
越想越烦,尤其在左等右等都不见他来,最后却被告知他已经辞职的时候,烦得无法忍受。
——既然我已经开始说喜欢了,你为什么又要走呢。
既然走了,那请一辈子都别再出现。
过完年,贾温拒绝了季心心要送他的请求,自己拉着箱子到机场的时候,他回想起收拾行李时居然三两下就好了,大部分都是衣物,其余一些零零散散的,装进去之后,不大的行李箱居然还有空余。
他撇着嘴角苦笑,几年时间,最后这种结局收场,太郁郁寡欢了。
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他大步流星向前,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天空蓝的清澈,飞机化作小点,划过之时,屁股后面一条长长的白色的线。
季心心睁大眼睛,猜测贾温是不是就是乘了这架飞机离开,可是阳光终究太刺眼,她不愿错过任何目送他离开的机会,固执地双眼发涩。
冬天如果没有风,还不是太难熬。
可总是有风的。
贾温去了录取他的那间跨国公司的总部所在的城市。感觉上是上进的,奔走不过是为了钱途,但他告诉季心心时,季心心却一脸难过地说,借口。
是为了逃避的离开,他是惯犯了。胆小得几乎冷漠。
之前家里发生火灾,他哭了一晚,发呆了发了一个礼拜,泡了两个小时的澡,浴池里的水本来滚烫,他咬着牙一屁股坐进水里,立刻被烫得跳了起来,然后水开始变凉,最后凉得他牙齿发颤嘴唇发白。
他吃力地微笑,不愿回想父母的脸,之后精神面貌利落得不可思议,认真上课,原本的坏脾气也收敛了起来,高考的时候志愿填了不远不近的大学,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未回来扫过墓,也再未与亲戚寒暄来往。
高考放榜之后,他对着是远房亲戚的阿姨礼貌疏远地微笑道谢,阿姨笑得很开心,还特地为他庆祝,他微微眯起眼睛笑得很爽朗的模样,告诉阿姨说,阿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算是极少的回想过去时,阿姨的笑很柔和宽容。
但他没有回去的勇气,一旦踏足过去,他体无完肤。劫后余生是建立在永远与回忆保持距离,否则那些过往会以泰山压顶的气势将他立判死刑。
当他发现很久没有见过忻意的时候,他坐在火车上,随意地翻着书。这种随意为之的动作不过是为隐瞒脑中所想,他在踏出阿姨的家门时,就决定再不回忆过往。
不过各奔东西而已,他垂眼,面容一片沉静。
夏末,天气仍然炎热,蝉鸣不绝于耳。下班之后,正是傍晚,天边的云被夕阳染成鲜艳的粉红。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走进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根冷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