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扶手。”
上新台阶的时候,唐斯又低声说着:
“注意抬脚。”
只是短短的五层楼,他们却走了快一刻钟,时间就在卞毅难得的沉默和唐斯温柔的提示中悄悄地溜走。
敲开那扇铁锈色的大门,门一打开探出了一张俊朗的面庞,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睛是这人给唐斯的第一印象。
“诶,你怎么不打电话让我拿手电筒下去接你?你早上来的时候不晓得灯坏啦?”
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的男人并没注意到站在卞毅身后的唐斯,只顾着奚落那脸色微微泛红的兄弟。
卞毅见着是闻跃冬开门,胳膊一伸就揽上了对方的肩,一派勾肩搭背的狐朋狗友模样。
“我还用你来接?开什么国际玩笑。”
闻跃冬一拳头砸过去,卞毅顺势一接,两个人一来二往在半敞开的大门口就动起了拳脚,打的酣畅淋漓。
还是卞毅率先感觉到浑身的酸痛,略微顿了一下被闻跃冬一脚踹在腿上,这才止住了愈演愈烈的斗殴架势。
此时,一位穿着家居服的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眼就注意到了还站在门外黑暗中的唐斯,推开还在大喘气的两
头公牛,将门大敞开。
“他们俩一直都是这样打打闹闹的像小孩子似地,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唐斯礼貌颔首微笑着走进来,看着这个戴着银边眼镜温文浅笑的男子不知怎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是我礼数不周才对,忘了买礼物就登门拜访,真不好意思。”
一旁歇了半晌缓过气来的闻跃冬靠了过来,半边身子斜靠在萧硕肩上,新奇的看着唐斯。
唐斯坦然的任他打量,他看得出这人只是对保持着好奇而并无恶意。
此时卞毅也挨过来,顺手就将唐斯拽到了自己身边,不自觉的阻挡了闻跃冬投注在唐斯身上的视线,有些不悦的拧
着眉。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要看就看你兄弟我,我最帅。”
闻跃冬哧笑了一声,不屑的给了卞毅一个卫生眼。
“就你那德性还帅呢,我看是蟋蟀的‘蟀’还差不多。”
“屁,要有我那么帅的蟋蟀早就进国家博物馆收藏了,还轮得到你看,没水准没文化没品味,不跟你说。”
卞毅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帅,就跟触了他的逆鳞似地一点就着,偏偏闻跃冬知他甚深,从来不会将他的反击当回事
,反而觉得气急败坏的卞毅特别好玩。
倒是一旁站着云淡风轻成了活背景的萧硕跟唐斯却在默默的用眼神注视着对方,一个思索一个揣度,暗自揣摩了彼
此一番之后就礼貌的错开视线,同时下了个结论:
他/他,是同类。
同样的心机深沉,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固执,同样的带着与生俱来便有的高傲与冷漠。
即使是第一次见,但是那种相同的气味却让他们一见如故,仿若镜像一般呈现出不同外貌但是却如此相似的内在。
这个人,不容小觑。
卞毅突然的介绍打断了唐斯百转千回的心思,回过神来的同时礼貌矜持的笑意完美的上扬。
“这是我同事,唐斯;这两个是我大学时候同寝室的哥们,长得丑的这个是闻跃冬,我都叫他冬子,旁边这个帅的
冒泡的叫萧硕,我们那会的寝室长,也就是我给你说做饭特好吃的那位。”
一旁听着介绍的闻跃冬不乐意了,掰着拳头阴测测的咧着嘴笑。
“卞毅同志,想死不好意思说是不是?我不介意让你体验下。”
卞毅早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平日里他要是跟闻跃冬这么肉搏早就被萧硕武装拿下扫地出门了,但是今天他带着
唐斯来,萧硕再不高兴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卞毅那个兴奋啊,血红着眼就跟闻跃冬滚成了一团,用肢体交流着
情谊。
“他们常常这样,不用在意,请进。”
萧硕拿出干净的拖鞋递给唐斯,唐斯微笑着接过换上,这才真正的踏进这个卞毅视为珍宝的第二个家。
与老旧的大楼外表不同,屋里是一片随处可见巧思的空间。
放眼望去这间房整体区域都很大气,比实际面积显得宽敞很多。除开看不见的卧房一角,整个房间都是以深蓝的主
调配上或浓或淡的绿色,本该显得女气的颜色反而被归置的格外清爽惬意。
不论是厨房到客厅的那个竹帘隔断上挂着的中国结还是客厅一角那台颇有年头的立式钢琴都给人带来一份素雅的美
感。
就连他此刻安坐的咖啡色的宽大沙发也格外适柔软,茶几上一个收纳盒里摆着遥控器和游戏手柄,干净整洁毫不凌
乱。
这是一个处处闻得到生活气息的房子,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一处随时可以容纳疲惫的人安心歇息的安乐
窝。
怪不得今早上以为自己清白被毁的卞毅会第一时间来到这里了。
唐斯想起卞毅不由得轻轻的笑着,略微抬首就望进了一片了然的眼眸中,愉快的笑意顿时变成客套的笑靥。
“谢谢招待,真是叨扰你们了。”
萧硕放下沏好的龙井茶,伸指托了托镜框,墨瞳深幽难辨。
唐斯悠然的端起茶来轻酌了一口,弧度优美的唇浅淡一笑。
“是杯好茶。”
回视萧硕的眼中有着潜藏至深的防备与疏离,即使他笑的亲切温和。
萧硕优雅的落座在唐斯旁边,厨房里吵闹的对骂对他丝毫构不成影响,依旧举止儒雅轻言细语道:
“再好的茶也要有人懂得品才行。属于每个人的茶都不尽相同,就像毛尖与龙井一样,各有各的滋味。”
“虽然毛尖与龙井都是好茶,但是我好酒。”
唐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转眼间品茶就成了牛饮,生生的坏了气氛。
不过萧硕拿起空茶杯,别有深意的凝视着唐斯,遗憾的摇了摇头:
“饮酒伤身,唐先生要多加注意身体才对。”
唐斯十指交缠搁置在膝盖上,淡然浅笑。
“饮酒讲究的是微醺,酗酒的人并不懂酒的滋味,唐某多谢萧先生关心。”
第十四章
从闻跃冬家吃饱喝足还吃不完兜着走之后,卞毅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照例是不打招呼一甩门就走了,萧硕和闻跃冬
也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倒是一贯礼貌周道的唐斯颇有些无奈。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你就拽着我出来了,是不是太无礼了点?”
卞毅捧着一口小号砂锅,闻着辣子鸡的喷香气息,陶醉的深吸口气,听到唐斯话里的指责意味,笑的得意洋洋的。
“有我们两个大帅哥上门去吃饭是给他们俩面子,不用那么客气。”
唐斯心里焦躁起来:你跟他们关系铁不代表我也能白吃白喝啊!!卞毅这个脸皮厚的堪比长城的家伙!
卞毅慢慢悠悠的走在前边,忽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与他错身一步远的唐斯,神情怪异。
“你……没有发现什么吧?”
卞毅迟疑了许久终于把忐忑的问题抛了出来,凝望着唐斯的眼里含着淡淡的不安。
唐斯面色如常的摇了摇头,卞毅顿时松懈下来,刚想嘲笑自己的小心翼翼却被唐斯的一句话震慑住了。
“如果你是问我有没有发现他们家存折在那儿,我的回答是没有;但是你要是问我有没有发现他们是homo,那么我
的回答是有。”
不得不说,面对唐斯依旧温文浅笑的脸,卞毅从惊慌失措到从容冷静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卞毅和唐斯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慢慢在喧闹的夜市间随着大流喁喁前行,华灯初上的
街道上都是大批饭后闲逛的人群,两个人从一前一后渐渐越走越近,等到卞毅发现时他们已是并肩而行。
“……看不出来你观念蛮开放的啊。”
许久之后,卞毅忽然伸出手来揽住了唐斯的肩,很是亲密的模样,只是单手端着的那盆砂锅看着摇摇欲坠好不危险
。
突如其来的搂抱让唐斯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淡淡的笑着。
“homo只是取向与旁人不同罢了,感情深浅却是一样的。我并不是观念开放而是尊重少数人的选择而已。”
唐斯的寥寥数语说的很平静,并没有故作姿态的虚伪大度,只是陈述事实,但是就是这么两句话却重如雷鸣击中了
卞毅的内心。
想到那年第一次在网络上听到同寝室的两个兄弟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虽然他插科打诨装作无知,却也知道一旦被冠
上‘同志’这样的称呼之后,人生就无法逆转了。
虽说萧硕和闻跃冬他们活的坦荡潇洒,看似也并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可是他明白,这种特殊的关系注定要成为一种
禁忌,不能说也说不得。
今天他带唐斯去冬子家只是一时冲动图方便,却忘了那间小屋藏着的是他两个兄弟所有的未来,如果唐斯发现了什
么去公告天下,他们的前途就将毁于一旦。
在保守的国内,断背山的天气永远只能停留在冬季,虽说可能有迎来春天的一日,可是在那之前还要度过一段漫长
而渺茫的冰霜期。
一路上他心里的懊悔就跟放了一百只猫似地不停的挠啊挠,巨大的压力都快将他压倒了。他没有了亲人,现在仅剩
下的就只有兄弟,要是闻跃冬和萧硕因他一时大意被众人鄙视唾弃,他真是买块豆腐撞死都不足以一死以谢天下。
还好,还好唐斯并不是那种大嘴巴的婆娘;还好,还好他带去蹭饭的人是唐斯而不是那些酒肉之徒;还好,还好是
你,真好啊,是你!
“以前是我对你多有误解,原来你真是新时代硕果仅存的君子。”
卞毅痞里痞气的搭着唐斯的肩膀,满脸的笑容中是一份释然与开怀。
热闹的街道上,夜市边林立的摊点与擦肩而过嬉闹的人群中,卞毅与唐斯默契的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之感
。
文隽医药上上下下所有员工都发现,销售部的卞总与策划部的唐总最近一段时间来往甚密,私交甚笃,一反往日里
相看两相厌的状态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虽说公事上两个部门就常有交集,但是以前卞毅宁可给唐斯发邮件也绝不挪动尊腿上唐斯的办公室走一趟,现在情
况却大不一样,只要卞毅待在公司基本上都能在策划部经理室里寻觅到他的身影。
这日下午,在自己这边处理完大部分公事的卞毅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松活松活筋骨,肚皮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响
声。
一看表,还有不足两个小时下班,可是这五脏庙的祖宗可万万饿不得的。
翻了翻抽屉,上个星期买的苏打饼干已经被他消灭殆尽,抽屉里干净的跟被扫荡过一样。
眼珠里一转,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思索了下,卞毅笑得奸诈狡猾,拉开办公室的门迈开大步就朝走廊另外一端疾
步而去。
正埋首文案的唐斯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是毫不客气的推门声,这般没礼貌的人想来也只有那个近来不断来
骚扰他独处的卞大帅哥了。
“卞总,你这个点踩的是越来越准了。”
卞毅老实不客气的在沙发上坐下,探手取过茶几上包装完好的食品盒,打开一看,顿时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嘿,奶油曲奇,我喜欢吃。”
唐斯哭笑不得的看着卞毅对他搁置了好一会儿的下午茶攻城略地,纵容的浅笑。
“这世上能吃的就没你不爱吃的吧。”
“哟,老唐你真是了解我,真不愧是好哥们。”
自从有了不能明说的默契后,卞毅对唐斯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连嘴上的豆腐也吃的甚是自在,还很恶意的将
小了他好几岁的唐斯拖进了老年人的行列,就是为了称兄道弟的时候不那么别扭。
对此,唐斯是无奈的不过还是任由卞毅一步一步朝他接近。
那是对方先来招惹他的,所以,他如果出手的话也不算摒弃了矜持和骄傲。
嘴巴里塞满了甜香的曲奇,卞毅舒服的两手一摊斜靠在沙发上,领带解开随性的扔在了茶几上,俊挺端正的脸上一
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过了良久唐斯才搁下钢笔,从午休之后就一直忙碌着,看到卞毅一派逍遥的鸠占鹊巢他也不禁兴起一些偷懒的念头
来,一边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走到卞毅的身旁落座。
见唐斯坐下后还不断的揉抚着脖子,卞毅心念一动,把饼干盒子递给唐斯,自己却绕到沙发背后,掰动了下拳头活
动开来就将手摆在了唐斯的肩头慢慢地揉捏起来。
唐斯纳闷的接过盒子,里面的曲奇所剩无几,都被卞毅咽进了肚皮里。
唐斯刚想调侃卞毅的贪吃就察觉肩膀肌肉一紧,随即又一松,筋肉舒展开来的感觉霎时席卷而来。
他不同于卞毅的好动,一旦坐下办公就会全神贯注寸步不离,久坐的时间长了颈间的神经都被绷得生疼,到了晚上
睡觉总是酸软难熬,夜不能寐。
他不习惯被人伺候,能独立完成的事情都不愿开口让人帮忙,他有他的骄傲。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人体谅到他的难
处,总觉得他无所不能不知疲倦,日子长了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处处要强的后果就是无人会将他的痛处放在心上
。
此刻肩膀僵硬的肌肉被卞毅时轻时重的揉捏着,长久以来堆积的压力都得到了纾解,不得不说卞毅与外表不符的观
察入微和善解人意真正的冲击了他渴望已久的那份温暖。
“手艺不错,你要是失业都不愁找不到活路。”
唐斯微侧过头去看卞毅,被卞毅又转回原位,肩上的按摩服务一刻不停,让唐斯惬意的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唐斯话里的奚落和调侃都被卞毅无视了,他就当唐斯正在夸奖他,颇为得意的加重了手劲,捏的唐斯猛地一哆嗦,
这才笑眯眯的蹭到唐斯耳朵根后边说话。
“那大爷有何打赏没有啊?有钱没钱也让小的赚个口碑才是。”
暖热的呼气声从敏感的耳畔传来,唐斯只觉一阵刺激的电流布满全身,冷静透彻的眼眸里多了一些逐渐氤氲起来的
淡淡情愫。
“那爷就赏你仙丹妙药,吃了保准你长生不老。”
修长的指从饼干盒里捻起一块曲奇,唐斯朝后伸手,卞毅兴高采烈的一口叼了过去,蠕动着嘴巴很快就将所谓的‘
仙丹妙药’吞吃干净。
“还要吗?”
“当然,这还用问。”
唐斯又拿起一块曲奇探过手去,卞毅忙不迭的一口咬了上去,急躁的动作还差点啃到了唐斯的手指。
两个男人分工合作,卞毅给唐斯揉肩,唐斯就给卞毅喂食,幼稚的像是两个大孩子,要是此刻哪个下属进来估计都
会被这副画面惊吓住。
卞毅玩上瘾了,吃了一块还想着下一块,总觉得原本普通的饼干经过唐斯的手递过来就怎么嚼怎么香。
“诶,再来啊,我都还没停你怎么就不喂啦?”
手下还在机械性的给唐斯按着肩,卞毅伸长了脖子等着饼干送到嘴边,等了半天都没见唐斯动作不禁有些急了。
唐斯探进饼干盒里的手停顿着,卞毅的问话也充耳不闻似地沉默着,过了许久才低低的说道:
“还剩下一块,你有胆量吃吗?卞毅。”
正式的称呼让最近都跟唐斯开玩笑惯了的卞毅很是纳闷,颇为不解的凑过头来挨近了唐斯。
“老唐你吃错药啦,吃块饼干而已要什么胆量,你脑子没病吧。”
卞毅调侃般的话语就近在耳边,唐斯忽然轻轻的笑出声来,倏地按住卞毅还搁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带,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