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没有你挣脱不开的困局。”
滕宁自嘲,是吗?
“诱惑到不要命?”
“诱惑到在那一刻,不在乎自己的命。”
看着宋清鸿,滕宁笑了。现在就是自己挣脱不开的困局,现在就是自己为了必须要做的事而不在乎自己的命。现实生活永远比剧本要更加精彩,精彩到连自己都会觉得惊异。
宋清鸿盯着自己渴望的人从车上下来,象旗杆一般站立,又望向自己,心中的愉悦忽然如沸水般四溢,畅快地流进每一条血脉,温暖而悸动。
“欢迎!滕会长。”宋清鸿走下台阶,向滕宁伸出手,握住了,就没有再松开。
困局
天气凉,滕宁的手也冰凉,宋清鸿不觉握紧手,下意识地在滕宁手上抚摸,想把着冰凉的指尖捂热。
滕宁轻哼一声,嘴角浮起讥诮的笑,怎么着?现在就开始调戏了?
宋清鸿一抿嘴唇,松开了手,摆了个“请”的手势,滕宁听从指挥,信步往里走。
这是一套现代化的别墅,如果没有宋清鸿,滕宁甚至觉得里面会突然走出一对平常夫妇,带着小孩笑着向自己问好。
“这是宋先生的私宅?”滕宁在大厅站定。
宋清鸿笑道,“我是住在这里,不过帮里的兄弟们也常来。”说着,宋清鸿推开一扇门,一眼见到的就是从地面到天棚的书架,整整一面墙。
滕宁进去,坐下,宋清鸿坐在对面,面目姣好的女孩子送上一杯热水,摆在滕宁面前。
滕宁将杯子握在手里,暖和着冰冷的手指,看着缓缓上升的热气,说,“要我一个人过来谈,我来了,不知宋先生想怎么谈?”
宋清鸿环顾左右而言他,“路上一切顺利?”
滕宁募地抬头,如电目光直射宋清鸿,没有答话。
宋清鸿被滕宁盯着,依然神态自若,好象自己被如此关注是件愉悦的事情。看了看宋清鸿,滕宁忽然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就跟人家菜板上的肉没什么两样。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滕宁又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袅袅水汽的万千变化。
没想到,堂堂常青会会长会为了孟繁华走出这一步。
滕宁没有回答。是的,身为常青会会长的滕五也许不会,但是滕宁却一定会。
宋清鸿“呵呵”一笑,手一扬,书房里的电视“啪”地一声开了,荧屏闪了闪,出现了孟繁华的定格。
滕宁呼吸一滞,宋清鸿又是一按,定格的画面动起来,孟繁华拎着棍子,带着小弟,从巷子的一头走进来,然后相遇、火拼。只有画面,没有音效,可滕宁几乎能够听到那棍子打在身上、血花飞溅的声音。滕三说得没错,孟繁华的身手的确老到,腾挪躲闪,防御攻击……滕宁凝神看着,甚至嘴角还浮起一丝微笑。
滕宁在看孟繁华,宋清鸿在看滕宁。他看着那双锐利眼睛忽然变得柔和,还有那目不转睛的神态,宋清鸿心中一沉,抬手,电视屏幕“倏”地灭了。接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又看向自己。
宋清鸿觉得很好,这种被注视的感觉真的不错。而滕宁在等,等宋清鸿想谈的时候再谈。两人默默对视良久,滕宁终于垂下眼帘,手里的热水已经变得温吞,就好像自己的心情和姿态。
宋清鸿看着滕宁也是思绪万千,他能坐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当然好,可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让自己身陷险境,这个认知又让宋清鸿不舒服。谈?有什么可谈的呢?人来了就好,来了就
好。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滕宁忽然问道。
“还有人证的录音、拍到的照片,就连尸体也在仓库里的冰柜里冻着,你觉得还能有什么?”
滕宁虚弱地一笑,这样的铁证,除了自己的决定,简直没有其他方法可想。“你想要什么?”
宋清鸿目光闪烁,“我想要的你都能给?”
滕宁看着宋清鸿,书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忽然有人敲门,是林新。他看看分坐在沙发上的宋清鸿和滕宁,说,“听说滕会长驾到,各位大哥都来了,在餐厅等着,说是要……接风。”
宋清鸿笑了,看向滕宁,“不知道滕会长给不给面子。”
滕宁也笑了,命都在人家这里,还面子?站起身来,“无妨。”
林新立即将门大开,三人出去。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别墅里依然灯火通明。大厅就能听见男人们嘻哈调笑之声,林新上前几步将餐厅门打开,里面顿时安静下来。跟着宋清鸿走进去,只见桌前坐了十几个人,其中有四五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上次赴宋清鸿之约时陪客的人。自己对面坐着的就是杜文海,右侧歪着的是清鸿帮的老资格江叔。滕宁带着笑,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然后又回到原地。
宋清鸿故作殷勤地为滕宁拉开椅子,脸上是嘲弄的笑容,“滕会长,请坐。”
滕宁一笑坐下,手支着下颌,接收众人的注视。
宋清鸿“呵呵”笑着,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你们要给滕会长接风?”
原本安静的众人听到这句,纷纷笑起来。
江叔说,“上次滕会长到咱们清鸿帮,是咱们没有招待好。这次来了,一定要滕会长尽兴才行。”说着,江叔挥挥手,身后小弟端来酒瓶和酒杯,“家里有瓶好酒,藏了多年,我老家伙一个人喝没意思,干脆拿来大家喝。特别是……和滕会长干两杯。”
酒一端出来,宋清鸿就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上次滕五三番两次的拒酒未免太不把清鸿帮看在眼里,这次人被攥在自己的手心,别的不敢,但这喝酒的场子他们还是想要回来的。江叔在说场面话,宋清鸿却在看滕宁,他脸色发白,低垂着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能喝酒。”滕宁忽然说。
刚热闹起来的场面瞬间又冷了下去。
江叔手指敲着桌面,斜眼看着他,所有人的脸也跟着冷了下来。
宋清鸿将了一军,“不喝酒,你的事情怎么谈?”
滕宁咬咬牙,没有说话。
众人已经看出来滕宁的无可奈何,有几个人已经开始不轻不重地说起了怪话。
“哎呀,我看看。”杜文海一把拿过酒瓶,“哎哟!江叔,您这是把压箱底儿的好货拿出来啦!15年的茅台埃”
滕宁一愣,抬眼看看杜文海手中的酒瓶,忽然笑了。
杜文海见滕宁发笑,心中有气,张罗着,“来来!快把酒杯给滕会长摆上,倒满。”
七八个2钱的白酒杯在滕宁面前摆了一排,剩下的人则是人手一杯,很快,所有的酒杯都斟满了酒。
滕宁看着眼前的美酒,眯起了眼睛。纯白的酒杯映着微微泛黄的液体,光是闻,也能闻到醇厚的酒香。今天是无论如何躲不过了,如果自己因为喝酒喝死在这里,那这些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看着对方众人表面咋呼实则逼迫的样子,滕宁想起的却是当日的戏言。
“那要看喝的是什么酒。”
“茅台。”
当日是谁一语成箴?
江叔见滕宁只是自己含笑,不管兄弟们怎么说都没反应,有些不悦,脸色一沉,说,“滕会长,难不成您真的没把我们清鸿帮放在眼里?”
滕宁摇头,“不敢,不敢。只是我不擅长喝酒,”他指着面前的一排酒杯,“这么多,恐怕我喝不到最后。”
“喝不完,也是个心意。”杜文海大大咧咧地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滕宁一笑,数了5杯酒放到近前,对宋清鸿说,“宋先生,这就是我的量,您看行吗?”
宋清鸿笑道,“滕会长客气,和他们喝上5杯,已经是给了面子。”
滕宁抬眼又说,“喝酒误事,宋先生能先帮我把正事办了吗?该谈的事情,我们先谈好。”他脸上摆着的是请求的表情,语气是谦逊的声调,宋清鸿看看滕宁,挥挥手,林新出去,一会儿回转,“啪”地一声,将东西甩到桌上,是一枚小小的U盘。
宋清鸿指着那一排酒杯说,“喝完了,这东西也就毁了。”
滕宁看着那U盘,心中叹气,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保证对孟繁华不利的证据会被销毁,或者从一开始,这注定就是一个挣脱不开的困局。滕宁一笑,“我只有5杯酒,哪位大哥想先来?”
江叔“嘿嘿”一笑,“我先敬滕会长。”
滕宁跟着起身,拿起一杯,“叮”地一碰,两人同时仰头干掉。
“10毫升的茅台会让你思维迟缓……”是谁在说话?滕宁将一口香辣甘醇咽下去,从喉咙到胸口笔直的一条热线,直入胸腹。
“滕会长,我杜文海敬您。“=”
滕宁又拿起一杯,仰头喝干。辣是辣,但一股醇香渐渐从舌根反上来,滕宁笑道,“真是好酒。”
“20毫升会让你浑身无力……”
滕宁站着喘了喘气,坐下,“我酒力不行,只好坐着跟诸位喝了。”
“哈哈……”清鸿帮的头头们开怀大笑,“下一个是谁?谁来?”
滕宁也在笑,人们历来喜欢观看高高在上的人失去一切跌下来,自己这个样子不正能给人家提供娱乐吗?吵吵嚷嚷的,大家都看看谁下一个对常青会的老大踩上一脚。
宋清鸿在一边看着,滕宁好象真的是不胜酒力,才两杯,呼吸中都带着风声。
“滕会长!我敬您。”
滕宁看了看那人,哦,认得!这不是色迷迷地看着小钟的那个吗?滕宁端起一杯,遥遥相祝,又干一杯。
“好。”大家哄笑。
“30毫升会影响你的视神经,40毫升会让你视力模糊……”
滕宁眨眨眼睛,那个古怪的张医师真是不简单,视力模糊?果然。
“滕会长。在K市也没少得常青会的照顾,我敬您一杯。”
滕宁真的开始迟钝了,反应了一会儿,才分辨出这是林新的声音。该喝,这杯应该喝啊!滕宁眼前有一团杯子的光团,慢慢的,端起一杯,直接倒进了嘴里。
“50毫升会让你失去行动能力,60毫升会让你呼吸困难……”
滕宁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宋清鸿的方向,“U盘。”
宋清鸿冲林新示意,林新将它拿在手里,拇指用力,U盘外壳碎了,接着,他将里面的芯掐在指尖。
滕宁看着那芯,眼前一黑,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困难,放在桌上的手连抬抬手指,就会觉得困难。
“最后一杯,我敬你。”宋清鸿说。
滕宁暗暗咬舌,些微的痛感能让自己多少清醒一些,最后一杯酒了。
滕宁冲着酒杯的方向专注地“看”着,手指颤抖着在桌面上缓慢摸索,然后,摸到了。要快点……滕宁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酒杯端到嘴边,竭力控制自己不断震颤的手。宋清鸿发现滕宁全身都在微颤,蹙起眉头,刚要说话,滕宁已经喝了下去。
“70毫升……”张书贤语带嘲讽,“你想死的时候可以试试。”
滕宁吞下热辣的液体,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
忽听轻轻的“喀嚓”一声,滕宁的眼睛猛然睁大,就是这个声音,证据被毁掉的声音。滕宁全身忽然放松,靠在椅背上,眼睛眯着,嘴角带着笑。
但下一刻,滕宁就变了脸色。胸口被一团团不知名的东西堵住,没有一丝缝隙,双手用力握住扶手,却依然控制不了全身的震颤。滕宁就在人们的注视之下连人带椅子倒了下去。
“滕五。”宋清鸿大叫一声,扑上去,“滕五。”
宋清鸿疯狂地拖开椅子,抱住滕宁,滕宁不受控制地蜷缩在一起,双手卡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仰着头,痛苦满面,却一丝气也没有,用尽力气也没有……
整个餐厅乱成一团,有人惊住,有人奔走找医生。
宋清鸿抱着滕宁,全心全意地抱着,没有哪一刻能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别人正在经历的痛苦,宋清鸿几乎红了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瞬间竟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老大,”林新揪着个小弟过来,“这有一个学过医的。”
宋清鸿猛地抬头,小弟被老大血红的眼睛吓得一哆嗦。
“快点。”宋清鸿将小弟揪住坐在地上,“快救他。”
“我……”小弟看着窒息得滕宁,“我只是在姐夫的诊所里干过一年……”
林新揪过小弟“啪”地一个耳光扇过去,“废什么话!快救人。”
小弟被打反倒镇定了,快速察看,“他……他这是窒息了,需要插喉。”
“插喉?插什么喉?怎么插?”宋清鸿问。
“就是用……”小弟一拍大腿,“手里没有工具埃”
眼见宋清鸿几乎要杀人的表情,小弟忽然说,“我要圆珠笔!笔管越粗越好。”
“笔。”宋清鸿立即大喊,林新连忙奔回书房,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家身上的笔。这些老大身上藏着的刀枪不少,真要找笔可不容易。
这边干过诊所的小弟已经将手指□滕宁的喉咙,让他侧卧,不断有刚刚喝下的白酒从口边溢出。
“这个行不行?”林新回来了。
小弟的手还在滕宁嘴里,看也不看地说,“把笔头笔心全都拆了!只要中空的笔管。”
林新连忙行动,递上笔管,小弟已经被自己老大惊得化身无敌,拿过笔管顺着手指的方向插了下去。滕宁终于不再发出令人惊悚的声音。
刚刚立功的小弟被无情地扒拉到一边,宋清鸿托着滕宁的头,小心地将他抱回怀里。
“医生来了。”外面终于有人大喊。
双城一夜
“这是中毒。”医生初步诊断,大家伙都是一愣。可话音刚落,宋清鸿便跳起身来抽出手枪,直指江叔,怒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江叔柱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这酒……大家都喝了。”
医生又说,“酒精中毒,马上准备洗胃。”
看着宋清鸿喘着粗气,缓缓放下手里的枪,林新才赶忙招呼小弟,小心地将滕宁抬上担架,运上救护车。
“滕五!滕五?”
是谁在耳边大喊?滕宁蹙蹙眉头,我是滕宁,不是滕五。
胸口被压住,脖子被掐住,所有的痛苦都集中在叫嚣着需要氧气的肺部,然后忽然一股气喘上来,又是火辣辣的疼。
嘴里插了一个管子,接着又插了一个,胃里被搅和得翻天覆地,每一次痛楚都需要呼吸来平衡,而每一次呼吸又带来新的疼痛。
不要……不要这些东西……滕宁胡乱挥着手,想把这些带来痛楚的东西拂开,但马上又有另一只手将自己制住,然后温柔而坚定地抱在怀里,轻声软语地安慰。
“就快好了,听话,忍忍,就快好了……”
不忍!不想忍!我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忍?滕宁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想飞出去,挣脱这一切,却又有东西死死地拉住自己。终于,酷刑结束了,滕宁再也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