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鸿咬着牙,用指尖抹去滕宁紧闭双眼中流出的泪水,擦擦他额头上冰凉的汗珠,“一定要这样吗?”
旁边的医生带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洗胃才能及时清除没来得及吸收的酒精,连酒精都经受不起,那么任何轻微的麻醉剂对他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接下来的治疗也只能是这样。”
“所以他只有自己忍住疼?”
医生看看宋清鸿,“他的身体遭受过高纯度麻醉剂的破坏,神经系统十分脆弱。酒精令他的气管快速肿胀,堵住了呼吸道,窒息是最致命的症状。还好,我来之前你们已经采取了非常措施,不然他已经没命了。”
宋清鸿看着虚弱的滕宁,紧咬牙齿。
“就算是解决了窒息的问题,该用的药也用过了,但可能遗留下来的病症也还不少。”医生接着说,“酒精会破坏他脆弱的神经系统,而神经系统则是医学中相当复杂的地带,最后留下什么后遗症,都不好说。”
“什么后遗症?”
“视力萎缩甚至失明,全身肌肉间歇性震颤,药物无法缓解的神经痛,或者记忆力遭到永久性破坏等等。”看了看宋清鸿布满血丝的眼睛,医生叹了口气,“宋,你只能祈祷。”
宋清鸿摆摆手,医生默默离开。看着插着喉管、躺在床上的滕宁,宋清鸿里不清心中的滋味。
“我不能喝酒。”他明明说过,明明一再拒绝过,是自己逼的他。自己那样用力地抱着他,抱着他,却怎样都止不住他的颤抖,没办法替他呼吸。好象就在那一瞬间,从没胆怯过的自己忽然知道了什么是害怕。什么是害怕?眼睁睁看着滕五的生命从他的身体里溜走就是害怕。
宋清鸿搓搓脸,即使一夜没睡,也不舍得离开,那种失去的感觉好象近在眼前,自己稍微一松手,他就会永远地消失不见。从那次“媚色”夜总会的相见,他就像毒蛇一扬钻进宋清鸿的心里,张着嘴,显示着獠牙,可自己还是敞开门,让他进来,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毒牙,还不甘心地一步步接近,想看看,那具身体中藏着怎样绚烂的灵魂。
宋清鸿轻轻叹气,可自己毕竟还是低估了他。5杯的量?每喝一杯,他就会离死亡更进一步,是怎样的人才能对自己这么狠?笑着把毒药喝进去还童叟无欺?5杯的量……他知道自己只能坚持着喝下5杯。
闭上眼睛,宋清鸿轻轻地将额头靠在滕宁枕边,就差一点,自己就会永远都没有机会,幸好,还差那么一点。
忽然,宋清鸿睁开眼睛,坐起来。“林新。”
门外林新进来,“老大……”
“尸体,那具尸体。”宋清鸿说,“马上给我销毁。”
林新眨眨眼睛,“您是说宏胡子送来的证据?”
宋清鸿挥挥手,“快去!答应滕五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林新看看一无所知的滕五,点头称“是”。
虽然有小弟献殷勤,但林新还是坚持亲眼看着那尸体从冰库中被抬出来,送进焚烧炉,再烧成灰。
“大哥,这点事情我们办就得了,那东西看都没法看。”小弟说。
“你懂什么。”林新回想昨夜滕五突然倒地,宋老大失态的样子,开始林新还以为那是他重视能够要挟常青会的人质,可是后来才发现,滕五对宋老大来说,远不止那些。就因为医生说话大喘气,宋老大连江叔这样的元老都差点杀了……
经此一次,所有人都明了,滕五绝对不能有事!林新盯着焚烧炉里忽明忽暗的火光,是的,滕五绝对不能有事!
对M市的清鸿帮来说,此前的一夜不好过。
对K市的常青会来说,这一夜也堪称噩梦。
滕三指挥七组人马在K市与M市之间尽可能地拦截,却有的扑了空,有的被空车纠缠住等到天蒙蒙亮,滕三已经明了,一切已难以挽回。消息封锁在滕三的心腹小弟中,但整个常青大宅还是氤氲着肃穆的气氛。
滕三走进滕宁的卧房,坐在椅子上,缓慢而清晰理顺自己的思绪:滕宁是自己找机会走的,此前清鸿帮的林新见过他,昨夜和自己冲突的个个都是清鸿帮的人,带走滕宁的时清鸿帮不会有错。可是,有什么原因能让滕宁配合出走呢?最后一天,他上午去看了看南汇分局,接着去了青藤大厦,晚上就要求回家……滕三环视四周,然后起身,从最里面的角落开始,一点点地细翻。
等孟繁华接到消息紧急赶回时,在大宅的书房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林新交给滕宁的文件袋,另一个是滕五的照片,下面压着滕宁的字条。孟繁华一样一样看过,没发现滕三阴郁得几乎要爆发的脸。
“不该心存妄想,从此拥抱现实。”孟繁华垂下头,手上摩挲着滕宁的字迹,一颗心心慢慢下沉。
滕三无法忍受,站起来,活动着手指手腕,“我们很久没有好好打一架了。”
孟繁华抬头,滕三一拳便到面门,来不及躲闪,孟繁华“咣”地一声撞到身后的书架,几本书“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来吧。”滕三后退几步,让出距离,脚下是轻巧灵活的步伐。
孟繁华看着滕三,手被擦掉嘴角淌下来的血,一时间没有动。
滕三一皱眉,又欺身上前,一拳打来,孟繁华手臂向上一格,下腹又是一阵剧痛,滕三的另一拳已经打中。
滕三看着孟繁华痛苦地弯下腰,再次后退,冷冷地说,“你不动手也没用。”
孟繁华捂着肚子一阵咳嗽,喘着粗气,缓缓直起腰。
没等他反应,滕三又是上前一阵攻击。一拳打中孟繁华的下颌,滕三大喊,“你怎么会摆着滕五的照片?”
又一拳打中他的侧腰,“你知道不知道在你身边的是滕宁?”
滕三咬着嘴唇双手抓住孟繁华举起重重一摔,孟繁华被甩到沙发的边角,身子痛苦地一折,滚落一旁。滕三走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他为了你都不要命你他妈还……”
孟繁华突然伸手掐住滕三的脖颈的脉搏,接着一拳便到,滕三一个趔趄,倒在沙发上。“你呢?”孟繁华紧跟着一拳打中滕三的鼻梁,“你是怎么保护他的?”
揪着酸痛不已的滕三用膝盖一顶,“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的?”手肘随即在腾三后背重重一锤,“不过一辆车你怎么能拦截不住?”
滕三挣扎着撞倒孟繁华,大叫着,“你混蛋。”
你混蛋! 孟繁华起身反击。
你混蛋!
你混蛋!
……
两个人纠缠着在书房大打出手,开始时还有招有式,后来干脆缠斗在一起,胡乱打起来,恨不得用上牙齿。最后,两人都累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谁也打不动谁。
滕三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喘着气说,“你该打,我也该打。”
孟繁华皱着眉,想起之前滕宁打给他的电话,眼睛忽然一阵湿润,连忙用手臂盖住眼睛。
“常青会这几天表现得非常冷静,贸易公司在青藤大厦的业务也很正常。”站在床边,林新向一直守着滕宁的宋清鸿报告。
宋清鸿看了看滕宁,“那是他们投鼠忌器。”
林新偷看了一眼滕五,苍白的脸上眉头微蹙,已经3天了,他还没有醒来。“医生说……滕会长苏醒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宋清鸿抬头看看林新,“你在担心什么?”
林新一惊,“没什么。”
宋清鸿忽然笑了,“老天让他落到我的手里,就断没有让我放手的道理。他会醒,他也会留在这里。”顿了顿,宋清鸿发话,“这几天多照看帮里,出去吧。”
“是。”
林新出去,宋清鸿独自坐在床边,看着滕宁。还是这里好,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和绕床一周的机器,好象滕五只是睡着了,随时都能醒过来。
医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将他带回来,看着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他的苏醒,这将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宋清鸿抬手掖掖被角,秋天说来就来,天气已经变凉了。
想继续睡,想什么都不理会,可再不情愿,神智还是一点一点回来,滕宁蹙蹙眉,睁开了眼睛。
猛然到来的光线太刺眼,滕宁不高兴地又将眼睛紧闭,然后一点点,一点点地再次睁开。
还好,一个人站在身前,挡住了刺眼的光,滕宁机械地转动眼珠,茫然地看着、分辨着,最后定格在这个人的脸上,那是一种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表情。
“宋清鸿?”滕宁的声音虚弱而喑哑。
宋清鸿的表情立即松动,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是我。”
凝神看了看宋清鸿,滕宁又疲惫地闭上眼睛。
只要醒过来,滕宁的身体便一天好过一天,只是人更瘦弱。滕宁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可心情却依然糟糕。不见得每次入睡之前都能见到宋清鸿,但每天从睡梦中醒来时,这个人一定会在身边。
是的,身边、枕边、床上。从滕宁还不能动弹的时候开始,直到能坐起,能走路,宋清鸿都堂而皇之地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开始时无力拒绝,形成了眼下的诡异局面。
滕宁觉得头痛。每天醒来,不是被他紧抱在怀里,就是自己腰上霸道地环着一只手臂。总之,这人就是连睡觉也不愿让别人安生。
滕宁蹙着眉,眨眨眼睛,早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抱着自己前胸的手臂甩到身后,怪不得会觉得呼吸困难,一只胳膊压在身上。他不耐烦地坐起来,双手自动地捧住头。
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滕宁的腰猛一用力,滕宁大病初愈,浑身无力,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跌进一个人的怀里。宋清鸿叹息着抚上滕宁的额角,均匀使力揉着,“头又痛?”
滕宁“啪”地将那手打到一边,躲开宋清鸿的胸膛。
“不舒服?”身后那人接着凑过来。
滕宁蹙着眉,将头埋进枕头。
宋清鸿捞起滕宁逼迫着他看着自己,“哪不舒服就说,有什么要求就提。”
滕宁瞪着宋清鸿的眼里充满着怒气,接着便是怀疑和玩味,“待在这里我就不舒服,每天看见你我就不舒服。我没什么要求,我要回去。”
宋清鸿的眼睛顿时深遂下去,僵硬得嘴角积聚着克制。
滕宁讥诮地笑了,“哪不舒服我也说了,要求也提了,宋先生,您打算怎么办呢?”
宋清鸿咬咬牙,手用力抚上滕宁的脸,“我,是你必须要接受的存在,你也要记住,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除了这些,什么都好商量。”
滕宁转头,想要躲开,宋清鸿压住滕宁的双臂,双手桎梏住滕宁的脸,低头吻了下去。一瞬间,滕宁好象又回到了那带着血的一夜,下颌被制只能无力地张开,承受宋清鸿的唇舌辗转,努力想骂些什么,却都被他吞进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良久,宋清鸿才放开滕宁的唇,拉出一条暧昧的液丝,虚弱的滕宁只有力气大口呼吸氧气,顾不上其他。
宋清鸿专注地看着,手指抚上滕宁已经红肿的唇,“你要习惯我在身边,要习惯我的气味,我的亲吻,以后还要习惯我的身体。你可以拒绝一切,但必须接受我,明白吗?”
低头轻啄了一下那唇,宋清鸿起身下床。
滕宁看着天花板发笑,“你以为这么对待我,就算是折辱了滕五,折辱了常青会?告诉你,对他们来说,我什么都不是,你白费心机。”
宋清鸿转头,“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又见金虎
有力气下床后,滕宁就会在这座别墅里四处走走。
这里和常青大宅不一样,明明也是清鸿帮的中枢,但却很少有黑道的味道。这里没有管家,但有佣人,外围有清鸿帮的小弟们守卫,林新和杜文海也经常会来。偶尔见到,他们会有礼地打招呼,滕宁则只行注目礼。
从正面看,人们不会发现别墅后面还有一个硕大的院子,角落的一排是佣人房,再往后就是仓库。
滕宁会在院子里散步,有小弟远远在后面跟着。回到房子里,也是无所事事,干脆到宋清鸿的书房去看书。奇怪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没人阻拦。滕宁奇怪之后,更是无奈。这说明什么?要么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个毫无威胁的人物,要么是宋清鸿打定主意困住自己到死。
林新曾在一次偶遇中告诉滕宁,所有的证据都已经销毁,包括所谓的尸首。滕宁淡淡一笑,难得地说了声“有劳。”东西销毁了,眼前的困境并没有减少。
当滕宁精神好些,睡眠时间也相应的减少,有时候宋清鸿回来,滕宁还没有入睡。他看着宋清鸿在自己面前毫不在意地脱衣洗澡、换上睡衣,会忍不住琢磨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晚,宋清鸿一转头,发现滕宁手上摊着书,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觉一笑。抬脚上床搂住他,再扳过他的脸,看着那双黑亮眼睛,“对我开始感兴趣了?”
滕宁撇嘴,转开头去,“真会幻想。”
宋清鸿低声笑了,拿起滕宁膝上的书放在一边,“睡觉了。”
滕宁翻了翻白眼,背冲着宋清鸿侧卧。宋清鸿看着他的脊背,关了灯。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睡去,滕宁眨巴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窗子,宋清鸿则看着他露出的脖颈。
叹着气,宋清鸿凑上去,将滕宁抱住,感到他的脊背忽然僵硬起来。嘴唇吻上后颈,湿濡的触感和燥热的气息让滕宁几乎跳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一会儿,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别担心,你身子弱,我还不会动你。”
滕宁冷冷地说,“那我是不是应该谢主龙恩啊?”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宋清鸿收紧手臂,滕宁吃痛地“哼”了一声,随即笑了。这是在笑自己,人在人家的手里,要杀要剐、要生要死都是人家的事情,一切挣扎出了给自己徒添伤痛外,实在没有别的用处。
宋清鸿觉得滕宁在笑,手上用力,将滕宁翻转过来,面对面,果然在黑暗中,滕宁脸上还有没来得及隐去的笑容。
“笑什么?”
“在笑我自己。”滕宁又笑,“既然迟早要放下身段儿,何必在一开始扛着呢?你要的时候我就得赶快给,省得你忽然不要了,或者要什么我给不起的,我还得爬过去求着你要。明明知道还在心里头别着,你说我好不好笑?”
宋清鸿嘴角抿起来,滕宁知道这是他生气得前兆,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这么识相,你还会气?”接着又笑,“果然是个怪人。”
看着滕宁变化的表情,宋清鸿的火气顿时没了着落。将滕宁的头摁进自己怀里,手臂搂着他的后背,长腿锁住他的腿脚,宋清鸿深深吸了一口气。
“医生说你注射过高纯度麻醉剂,怎么回事?”
滕宁被迫靠在宋清鸿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迟疑一会儿,说,“有一次落到了金虎手里。”
“金虎……”
“除了他,谁手里还有那么高纯度的毒品?他想让我死了,疯了,可惜他手下更疯狂,让我捡了条命。”
宋清鸿心里一颤。金虎的阴狠道上少见,落到他的手里,只不定还受了些什么苦。“金虎就在我这儿,你想不想见?”
“哦?”滕宁挣脱开束缚,仰头看向宋清鸿,“果然是你想杀我。怎么?现在又觉得活着的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