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石体在你们那里,季阳如今能够死而复生也并非偶然,现在,一个是季凡,一个是那块石体,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安斯艾尔的眼睛自始至终一直盯着季阳,季阳见状也清楚安斯艾尔恐怕已经洞悉渚的最大秘密,看着落在安斯艾尔手中的季凡,季阳神情中所闪现的挣扎与担忧并没有逃过安斯艾尔的目光。
「觉得季凡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冒险来到纳布斯,完全是为了给你、给他所看重的弟弟谋求一条后路,一条让你们以后能够平静生活的后路,只是——他太过心急了,而且他的胆子也很大,看来他是生怕赶不及,才会这样匆忙前来,因此落到我的手中。」
安斯艾尔慢慢地收紧覆在季凡脖子上的手,同时季凡的面容上也流露出几分痛苦。
季阳看着这一切,身体微微颤抖着,本已到了嘴边的话语却是再无法出口,或许过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性命献出去,但是现在他的生命完全是由渚所给予,他已经没有处置自己生命的资格。
只是还不等季阳有下一个动作,安斯艾尔忽然将他手中所控制的季凡给甩了出去,他本人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而就在他刚刚所站立、有厚厚落叶覆盖的地面上,已经被一道气流深深划下痕迹,在那道痕迹周围的那些落叶已经四分五裂地散落四处,而被安斯艾尔控制在手中的季凡也被摔落在不远处,捂着喉咙撕心裂肺地咳着。
没有被那道气流所伤、幸运躲开的安斯艾尔,原本扼住季凡脖子的那只手腕上,已经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安斯艾尔却像是没有感受到疼痛一般,怔怔地看着手腕上的伤痕。
「渚!」季阳的目光望向渚,刚刚的攻击除了渚之外,不会再有他人了。
季阳的这一声彷佛惊醒了安斯艾尔,他发出轻柔且带了种毛骨悚然的笑声,同时轻声说:「好,很好,这才是渚你会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渚,「那么,你刚才就那么有把握不会误伤到季凡吗?还是说——季凡会怎样根本就不被你放在眼里呢?」
渚冷冷地看着安斯艾尔,对于这番挑拨人心的话语无动于衷,他的眸中透出冷然的光芒,而在下一刻,刚刚还神情自若的安斯艾尔却猛然变了脸色,现出了掩饰不住的惊恐。
因为安斯艾尔发现从手腕的伤痕开始,他那早已腐朽漆黑的肌肤开始一层层脱落,甚至逐渐露出了森森白骨,而他那脱落的肌肤还来不及掉落在地面上,就已化成一道道黑沫,飘散在空气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斯艾尔彷佛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语调中也藏不住他的惊恐。
「你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渚毫不留情地对安斯艾尔点出了残酷的事实,季阳甚至可以感受到渚语气中那毫不掩饰的丝丝快意。
「这就是你等会儿的下场,先是那层腐朽的皮肤,然后就是那些白色的骨头,陆陆续续都将化为尘埃随风飘落,最后,在这世上,你连一丝痕迹也无法留下。」
听到渚点出的残酷事实,安斯艾尔的蓝眸在乍听时还有不少惊恐,可随后,已无法从他那双蓝眸中看出任何的情绪。
安斯艾尔的眼珠转了转,看着季阳与渚两人,他的声音这时已经变得嘶哑难听之极,「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还有一线机会……」
「退后!」在安斯艾尔的话语还未说完时,渚已对季阳大喊。
第九章
就在季阳刚刚退到渚的身后时,渚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他纵身跃起、抵挡住了安斯艾尔向季阳袭来的身影,并且在闪电般的交锋后,让安斯艾尔之前那只受伤的手腕从他的躯体上完全脱离。
重新退回原处的安斯艾尔用仅剩的一只手捂着那已然被断腕的切口,即使那里没有流血,但那股剧痛仍旧会透过他的神经传递上来,而这时更加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那被切断的手腕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如同风化般化成粉末,消散在他的视线中。
这样的场景也刺激到了安斯艾尔,当他的视线再度望向渚与季阳的方向时,那眼中的疯狂已经毫不掩饰了。
只是在下一刻,安斯艾尔便察觉到季阳看向他的神色有异,而他也明显听到身后的落叶传来的沙沙声。
心觉有异的安斯艾尔迅速移动身形,只是仍旧晚了一步,当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人桎梏时,心中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随之涌现出无尽的杀意。
安斯艾尔的视线微微垂下,看向了那个阻碍他行动的人,季凡如今的模样真的是狼狈不堪,除了身上沾了不少落叶外,脸上也有几道污痕与细微的血痕,他的脖子处更是有着黑色的掐痕。
安斯艾尔那本来还冰冷的蓝眸变得犹如无机质的玻璃冰体一般,在他的周身也随之出现了黑色呈线体的雾气,且大多数的雾气沿着他的周身盘旋而下,很快地蔓延到季凡那束缚住他双腿的手上。
线状的雾气极快地侵入季凡的手,甚至瞬间就将季凡的双手完全笼罩其中。
不到一会儿季凡就发出痛苦的闷哼,随后他再也忍受不住地放开双手大声惨叫着,只见他的双手已经被那黑色的雾气所吞噬,并且开始沿着他的胳膊向周身蔓延,而随着季凡的惨叫声而来的,还有安斯艾尔那声愤怒的叫喊。
「渚——!」
原来季凡阻挡安斯艾尔的这一瞬间,让渚有了几秒钟的机会给安斯艾尔造成一定的伤害,安斯艾尔仅存的手臂也被渚在那瞬间生生地从身上切断。
安斯艾尔虽然躲开了渚对他心脏处的致命攻击,但手臂的伤也让他愤怒不已。
「二哥!」
一切都发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季阳的目光在看到季凡遭受伤害后,对安斯艾尔也是愤恨之极,然而他此时除了保全好自己之外,却没有任何的力量来制止这一切。
在看到季凡那痛苦的表情后,季阳的心中升起了不少的戾气,想到季凡是为了他才会被安斯艾尔抓住,他再也无法阻止心中所涌出的愧疚情绪。
彷佛是季阳的这声呼唤惊醒了处于痛苦中的季凡,他全身的痛楚在那一瞬间脱离了感官,当他看到自己大半的胳膊都已被吞噬后,季凡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狠劲,令他费劲地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安斯艾尔与渚动作极快地相互攻击,但安斯艾尔控制的黑雾无法缠绕到渚的周身,而渚也无法马上突破安斯艾尔周身阻挡的黑雾,进而给予他致命一击。
尽管那层黑雾的颜色开始变淡,且安斯艾尔的闪避动作也越来越慢,但时间拖得越久,便对渚与季阳越不利。
而在这场较量之外,不想时间拖延过久的还有一个人。
「所以,你们就这样回来了?」
管家无法形容当他看到那些陪同安斯艾尔去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是一种什么滋味,看到下属在听到他的问话后闪躲的目光,管家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居多。
他的目光环视了周遭的人,尽管这些训练有素的下属从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但管家仍然捕捉到他们隐隐的庆幸。
的确,那样的较量本不该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去参与的,纵然是经过训练,但在那特殊的人群中也只有被当作消耗品的分。
可就算这些因素管家都清楚,但他们是谁?他们可是兰迪家族一手培养出来的精锐力量,除了效忠家族,他们还有什么别的价值吗!
管家压下心中的苦涩,但是在现今的情形下,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要求他们,而这些人恐怕大多已经不可用了。
管家开口对周围的下属说:「既然阁下已经有了让我们这些人避开的意思,那么,现在的情况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今后你们各自的路已经不需要兰迪家族来引领了,而是需要你们自己去选择。现在,是留下,还是离开,作出选择吧。」
在说完后,管家发现没有人有什么动作,但他仍是从他们的神情中发现了一丝挣扎。管家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人心,已经散了,再强留下去反而会是一种不稳定因素。
「或者都走吧,现在还没有人对兰迪家族动手,你们这些忠于阁下的力量应该还算安全,如果这次阁下平安无事还好,如果……那么你们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好了,就算你们这次选择了离开,将来阁下归来后询问,我也会把责任完全担负起来,不会有人来追究。以我在家族中的资历,我所说的话还是有所保证的。各位,时间不多了,快选择吧。」
管家的话音落下,周围的人起初还没有什么动作,但在第一个人选择离开后,马上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作出了这种选择。
管家看着周围的人逐渐减少,车辆也一辆辆地开走,他仍旧是站在原来的位置,最后留守在这里的除了管家外,只剩下两个人。
其中一人来到了管家的身边说:「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除了留在阁下身边,也无路可去了,您呢?您总会有别的选择,为什么您还要留下来?」
「离开以后,以出卖阁下和兰迪家族的秘密为手段生存下去吗?」
管家略带讽刺地说:「我还没有那么无耻,可若是坚持这样的选择,那些人势必不会放过我,他们到时候所用的手段我可是清楚的,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在那样的手段中挺下来,所以,我的生死早已是与阁下在一起了。」
其馀两人听到管家的话语也是心有所感,他们一同沉默地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季凡已经没有双臂来支撑他的身躯,他的眼中全是不远处安斯艾尔的身影,看了看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胳膊,季凡积聚了全身的力气,趁着渚将安斯艾尔逼到已经开始大口喘息的时候,向安斯艾尔的身影全力冲去。
安斯艾尔在刚刚与渚的对峙中,已几乎快要消耗光他身体内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大部分力量,而他没有想到背后忽然会有一个力量袭来,那才刚刚站稳的身子瞬间被这一股力量给冲撞到地上。
下一刻他便明白是季凡造成了自己如今的境况,他的心中一下发狠起来,那愤恨也随着他的呐喊倾泄而出,「季凡——!」
季凡用他全身的力量压制着身下的安斯艾尔不让他起身,并同时向着渚大喊:「快点!」
渚的动作却在这时有所迟疑,而渚这一瞬间的迟疑却给了安斯艾尔一个机会。
已然无法用双手攻击的安斯艾尔一口咬在季凡裸露的颈间,鲜血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中。
被安斯艾尔咬住颈子的季凡只觉得眼前越发模糊,他明白自己的生命正逐渐流逝,在他的眼前一片黑暗时,季凡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的人影,他还想要对两个兄弟说什么,只是现在他的喉咙内却只能发出轻微的呵呵声。
季凡的意识越发涣散,在最后的时刻,脑海中浮现的是与妻子在这次临别时的场景。
他想要回去,他的妻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季凡的眼睛慢慢闭上,眼角处流下一滴眼泪,滑落进鬓角处消失不见,而他的身躯也逐渐在那雾气的吞噬中渐渐消失……
「啊,啊啊——」
季阳看着季凡的身躯在眼前一点点地消失,他的喉咙中只能发出哀痛的单音,他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无法说出,到了最后,他只能不断地流下眼泪,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渚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他看着消失的季凡和仍旧没有从地上起来的安斯艾尔,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啊——!」
安斯艾尔发出了惨叫声,他似乎可以听到胸膛中的心脏被捏碎的声音,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距他如此之近的渚,渚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彷佛他安斯艾尔·兰迪也和那些丧命在渚手中的任何人一样低微,不屑一顾。
安斯艾尔这时才觉得自己怎么还没有疯掉或者崩溃,竟然还能意识清醒地看着渚慢慢从自己的胸膛中抽出手,他甚至还有时间来看清在渚手中化为粉尘飘散的黑色粉末,是否就是自己那颗曾经跳动的心脏。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去?他之前也曾想到各种各样的死法,但怎样也没有想到自己生命结束的方式竟会是这么简单,和那些普通的人一样。
他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可是他那已经撑到极限的身躯不断在提醒着他,他的生命已进入倒数计时。
安斯艾尔看着渚离开自己身边,甚至连一个多馀的眼神都没有。
安斯艾尔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上方那阴沉沈的天空,这真不是一个好天气啊!如果可以,他最后还想看看那很久不曾见到的蔚蓝天空,就像自己眸色一般的天空,或许在他生命的最后,也只有这样的蓝色才是真实的。
安斯艾尔想要笑,但他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喉咙中所发出不成语调的破碎声音。
在意识还存在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地化为粉尘消失,这无疑是一种折磨,但是安斯艾尔又开始庆幸他这时的感官已经丧失了大半,至少他还不会太过痛苦的死去……
当安斯艾尔费力地将头颅扭向那两人的方向时,他看到的只有紧紧相拥的两人,最终他的蓝眸渐渐合上,在意识将成为一片空白的时刻,安斯艾尔彷佛看到了世人所描述的通往死亡的道路,可是为什么会是一片白色呢?他原以为自己这样的人看到的会是一片漆黑,不过,白色,也不错,不是吗?
安斯艾尔一步步地走向那通道,圆形的出口就在眼前,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又恢复成原来的外表,看来死亡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死后不用保持着那丑陋的模样,也算是对于自己的一种仁慈。
安斯艾尔原以为这样的通道会有很长的距离,可是自己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已经到达了通道的出口处,从这出口处望去,尽是一片浓厚的白色迷雾,那么接下来他会遇到什么?安斯艾尔不禁这样想着。
而在他的心底彷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回头看去,当他回头,这一次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临近死亡的场景,在自己身躯消散的背景映衬下,那一对相拥的人看在他的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输了,所以他这个失败者没有什么资格来抱怨,自己妄想求得的永生,如今归属到另一个人的生命中。
好吧,那么他祝福那对拥有永生的人能够在这个世间永久地、真真正正地生存下去,真的不要让他失望啊,否则他的失败也显得太没有价值了。
安斯艾尔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白色迷雾,真正地笑了出来,那样的笑容显得格外夺目,只是这时却无人可以看到。
他彷佛听到在这片迷雾后有什么在呼唤着他,他看着脚下已到道路尽头的出口,闭上了眼睛,纵身一跃……
在别墅周边一直等候着的管家忽然感到一阵狂风刮过,他似心有所感地望向安斯艾尔离去的方向。
他仰头看向那灰蒙蒙的天空,转身向身旁唯一停放的车辆走去,那剩馀的两人彷佛也预料到了什么,对看一眼后没有劝阻管家的举动。
管家在车内拿出之前放在里面的备用枪枝,他原以为自己能够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兰迪家族与自己的主人,但终究还是投入过多的感情,陷了进去。
他摸着那把精巧手枪上的精美花纹,最终缓缓将手枪举起,对准了自己的颈项,随着车内一声沉闷的枪响,也为所有的一切画下了休止符。
第十章
「没事了,没事了,季阳,没事了。」渚不断安抚着怀中的人,但季阳那无声的泪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季阳的眼睛望着安斯艾尔之前曾经存在过的位置,他的眼前似乎还有那双蓝眸在不断晃动,那双蓝眸和亲人死去的场景不断交替着,季阳的头几乎要炸开一样,就连渚的安抚也无济于事。
渚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催眠一般在季阳的耳边不断说着:「睡吧,季阳,好好睡一觉,再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渚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说着,而季阳在这不断重复的话语中也逐渐闭上眼睛,是的,他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或许再次醒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