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阮流今很是惊奇,当年挂冠归去之举被众多人惊羡啊……如今又回去,那不是要惹人嘲笑?阮流今猛地转头,于是就撞上了堂哥的鼻子,“你……”
堂哥后退些许,捂住鼻子,模糊地发出一个音节:“唔……”
“呃……现在回去不是会有很多人……会笑话你的吧?”小阮轻声问,有些担忧的样子呢。
阮时锦轻轻揉了揉鼻子,“唔……还是疼……”一边揉一边又笑了,“堂弟这是在担心我?”
阮流今想了想,没说话,转头看向另一边。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阮时锦伸手挑过小阮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看自己,小阮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阮时锦又笑,“我要做什么是我的事情,别人说什么并不能将我怎么样,不是吗?”
小阮微微偏头从他手中挣开,还是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
“噗……”阮时锦笑喷了,“不要担心了,我没事的。”
阮流今翻了个白眼才看他:“谁担心了?我才不担心你。”
这话说的十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阮时锦的心情是万分的好,结果阮流今又来一句:“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兰筝阁跑去当官了……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原来刚刚的一切貌似担心的举动都是为了让阮时锦不进朝廷。担心?对于那个从来咦捉弄自己为乐的堂哥,阮流今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四章
兰筝阁再一次失去了当家的琴师,洛阳的人们都期待了,咫素,阮时锦,洛阳最好的琴师都已经在兰筝阁弹过琴了,接下来阮流今是不是要把宫廷乐师给请过来呢?结果,兰筝阁的老板永远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这回,他谁都没请,很是自暴自弃的,连他自己也消失了。
洛中朱衣,喧嚣年少的领军人物,阮家小公子阮流今突然间消失了,作为深闺梦里人的阮小公子突然消失无疑使非常不负责任的,不日便有传闻阮小公子携美姬入山中赏景,流连忘返,甚至经过几番演变,已经有阮小公子被山中艳鬼所惑,不愿归洛之说。
然而,我们贪财的阮小公子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月色清冷照入一方庭院,木芙蓉悄无声息地凋零。凌辄凌中郎将站在木芙蓉花树下,月光洒在他的便服上,仿佛是跳跃的星子,如果忽略他那有些扭曲的无奈的表情,便大有羽化而登仙之势。
“我说,”凌大少爷开口了,“你在洛阳好好地做生意不是很惬意的么?突然间跑到我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很累而且还很危险的啊!”
另一边那个稍矮一些的少年抬眼看他,那眼角眉梢的风情,他身旁的木芙蓉见了都得含恨而死,正是从洛阳撂了兰筝阁生意的阮流今。阮小公子抿了抿嘴角,可怜兮兮地看他,凌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一眼,态度立马软下来,“你跟过来也可以,但是不能离我五步之外,否则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阮流今立马点头如捣蒜。——无论如何,先稳住了面前这位再说啊!
“好了,现在说正事。”凌辄突然咳嗽一声,打破此时过于唯美的气场,然后神色一凛。
正……正事?阮流今瞪大了眼睛看他,同意我跟着就好了啊,还有什么正事?
凌辄非常正经地问话的时候,阮流今总有一种他被他爹附身的奇怪感觉,心理面不住地发笑,面上也只是装正经。
他问:“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可不会相信是什么舍不得兄弟之类的鬼话呀。”
阮流今愣了愣:“为什么……不能就只是来看你呢?”
凌辄摇摇头,神色间竟是难以掩饰的悲伤,“我要怎么相信你呢?……就算我们从年幼时就认识了,一起度过了这么多的年岁,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对吗?我对你……对你……你也是不知道的吧?”
木芙蓉的花瓣突然从树枝上掉下来,白得有些晃眼啊,阮流今想,怎么这样白啊,真讨厌啊……怎么是这样子?“你……不相信我了啊。”
凌辄突然一把拉过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脸埋到他颈窝,“你是陛下的耳目啊,我又怎么知道我的哪一句话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呢?我……我这个人话好多啊,如果,如果连对你都要小心翼翼一言三思,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啊,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啊……可是我还是免不了要担心啊……我已经不能思考了啊……”
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啊,阮流今伸手回抱住凌辄,到底是被自己逼到什么程度才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啊。阮流今努力地斟酌着字句:“其实……无论我们有没有成为陛下的耳目,无论在红叶斋里我们各自做着什么样的事情,是不是相互制约相互监视,我是小阮,你是阿辄,这是不会改变的啊,我喜欢你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啊!”说完阮流今就是一愣,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凌辄也是怔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端详着小阮的脸惊疑不定地问:“你方才……说了什么?”
阮流今眨眨眼开始装傻:“我刚刚有说什么吗?”
凌辄开始笑,没笑出声来,但是咧开嘴露出牙床,好像恨不得嘴角能开到耳朵边上去,眼睛里的光亮像是闪烁的星辰。“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啊。”
阮流今的面色突然冷下来,在月光下充满了禁忌的冷艳。“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凌辄看他有着恼的迹象了,就下定决心再逗一逗他,毕竟,让精明奸诈的阮老板吃瘪的时候可不是常常有的啊。于是凌辄很是开心地又笑了笑,然后,低头吻住小阮的唇。
小阮惊讶地睁大眼,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凌辄在心里面又偷偷笑下,然后伸手盖住了小阮的眼睛。对方温软的触感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凌辄在心里叫嚣,感觉全身的毛发都兴奋地想要竖起来。
就算对方完全没反应,也丝毫不影响凌大少此刻的兴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一下对方的唇瓣,然后就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只是遵循本能地去搂紧小阮,缓缓加深这个吻。
直到小阮彻底软倒在自己怀里,凌辄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对方,眼里的光明晃晃地写着“志得意满”四个大字。
但是看见小阮的神色后,凌辄就慌了神了。
阮流今的神色中夹杂着屈辱、愤怒、甚至……怨恨。勾人的桃花眼少有地瞪圆,已经弥漫了朦胧的水汽。
凌辄不知所措地抚上他的眼,被阮流今一把拍开,他问:“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和南风馆的小倌差不多?我说一句喜欢,就代表你可以像对待他们一样地对待我,这般作践我?”声音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凌辄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行为太过孟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那你有什么意思?”阮流今的声音已经带了冰冷的尖锐,“还是说,你什么意思都没有?”最后的尾音上扬得充满了对风流公子们的嘲讽,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那样的随心而为的风流世家子弟的一员。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凌辄慌手慌脚语无伦次,只觉得全身的筋脉都堵得难受,心里面却是空虚得紧,于是又将面前的还在愤怒的人揽在怀里,压制住不让怀中的人挣扎,好像这样便可以填补那些空虚,“我想我肯定是非常龌龊的了……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的……我只是……只是很想要这样,一直,想了很多年……”
“很多年?”小阮的声音从胸膛处传来,被衣服捂得有些闷闷的。
听见他的声音,知他没有再气愤,凌辄只觉得刚刚被堵住的筋脉瞬间流通,清气充盈四肢百骸,一时间神清气爽,灵台清明。偷笑着将脸埋至他发发际,喃喃道:“嗯……很多年了……我第一次……咳……想的就是你……”后面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不可闻。
阮流今埋在凌辄胸膛的脸却是瞬间发热,凌辄低头可以看见他泛红的耳朵,可爱得让人心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但是凌大少此时体现出了其超越常人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的手。——再把小阮给激毛了可就难哄了啊!
直至明月将落,凌辄心里仍然是喜悦不已,然后一个翻身想起来,小阮跟来的目的,他还是没有说。总不会真的是舍不得自己吧?小阮那样的性格,要他以告白来掩饰的原因得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难以言说啊!
越想便越是觉得不安。虽说都是听命于陛下,同在红叶斋,但是陛下的想法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揣测的,帝王之术在于平衡,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要怎么平衡,哪些人会被从平衡的棋局上抽去,却是由帝王所决定,他人无从揣测,更何况揣测圣意向来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所谓伴君如伴虎。
又转念一想,自己来幽州是受陛下指派,自然是没有什么监视的必要的了,那么小阮跟过来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如果与自己的家族无关,便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和家人以及小阮的生活,那么,世界怎么改变,风云如何变幻,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啊,更何况有小阮相陪同,这北方的气候也不是那么的令人难受的了。安心了,于是也就又想到之前月下的庭院和庭院里两人做的事情,凌辄对自己很是鄙夷,怎么还就没完没了了!
偏偏这时想起了敲门声,凌辄出声询问,外面的就是阮流今,凌辄心想危险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小阮这时来考验他的意志力的么?但是还是去开门让他进来,却见阮流今已经穿戴整齐,伸手递给他一张纸笺,道:“我们要尽快动身去见幽州刺史卫衍。咫素他们已经快到龙庭了。”
纸笺是红叶斋常用的竹叶笺,若是细闻的话还可以闻到清新的香气。
第五章
纸笺是红叶斋惯用的竹叶笺,细闻的话还可以闻到清新的香气。
字迹清晰,显然一路上被保护得很好,不得不佩服红叶斋的消息传递的能力,有时候阮流今都在怀疑了,他们是不是动用了皇家暗卫,其实红叶斋是不是皇家暗卫的江湖部分,红叶斋中人谁也不了解,他们只负责服从命令,有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面,陛下要不要解释全看心情。
咫素写信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到她身后的帐篷上,充满了苍凉而又温馨的美感,她将信送给使者后,回头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豪情,这个地方,终究是要彻底臣服于我天朝。
慕钦在年少时便已经作为质子赴往中原,自然是没有其他几个王子得宠,更何况还有阏氏近臣在枕边面前吹风,慕钦自然是越发地不得单于的欢心。慕钦性格沉静,不擅长为自己辩解,甚至在柳熙年等人看来,他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辩解吧?或者其实是慕钦对于匈奴的如今早已失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那些人想要如何的污蔑诋毁都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慕钦曾经感叹过,中原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其实,慕钦又何尝被别人看透过。他看着咫素将信件偷偷交给一个队伍中毫不起眼的人,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在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沙似雪,月如霜,何处吹卢管,征人夜思乡。
柳熙年白衣胜雪得站在那里,也不怕风沙弄脏了衣物,从来都是这样的世家公子的气度,好像无论在哪里都像是在洛阳一样的优雅自然。
“洛阳的人都像你一样吗?”少年的嗓音清亮优雅,一口汉话说得极好,却是当初扮作响马劫过柳熙年等人的暮塔。他的母亲是乌桓当年抢回来的汉家女子,极其美貌,暮塔的相貌自然也是极好的,,肤色在月光下有种清冷的白,全没有匈奴人的样子。
柳熙年看向暮塔,想起小王子带人劫掠的理由,不禁轻笑。
那时暮塔刚过十五岁生日,乌桓单于许其带一队人马出龙庭历练,于是就挑中了护送质子归国的车队,当时是觉得除了纪信其他人都是草包,后来听见慕钦的一番话,才知道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哥哥,但是,天家兄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他也只是准备抢着玩玩,也就没有对之告诉身份,负责保护他的散叔自然也是有分寸的人。
“你笑什么?”暮塔不解。
柳熙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洛阳看看呢?那里有桃花十里,春风九度,水榭歌台,还有很多的美丽而优雅的人们,有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也有来自西域的香料,那里不是大漠这样的浩瀚无垠,但是里坊交错,风致无二。”又带着诱惑地看他一眼,“想去吗?”
暮塔其实已经很神往,却问:“为什么,你和大哥说的不一样?”
柳熙年愣了愣,然后伸手抚了抚暮塔的额发,“那么,你是不是要自己去看一下真正的洛阳的面貌呢?”
暮塔想了半天,却是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摸的啊!会长不高的。”
柳熙年轻轻地笑起来。
那一晚,暮塔梦见了洛阳的桃花烂漫,他的母亲撑着一柄紫竹骨伞走过长街,经过香市,抬头就看见蓝天白云间的纸鸢,以及长街尽头的素衣年少翩翩风流的自己。
也还是那一晚,月朗星稀,大漠无烟。龙庭的王帐里灯火长明,刚刚归国不久的大王子幕钦被匈奴诸部大人共谮(zen)而杀之。
乌桓惊怒。
听说乌桓四子悉禄曾密会过柳熙年以及中原来使中的一个不曾正式露面的人,也听说西牧王库贤曾密会过幽州刺史卫衍的使者……也还有很多的来源各异的传说,后世的史学家们争来争去并没有一个定论,史书上对于匈奴的衰落只有一句话“卫衍密以计间之,其国遂衰”。
卫衍确实功不可没,柳熙年等人几乎就不能算是参与其中,只是护送幕钦归国而已,甚至那个幕钦还是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卫衍掉包了的。幕钦死后,龙庭还有一场斧砺之光,库贤亲近用事之人说单于要为长子报仇,将掳诸大臣长子杀之,于是诸大臣皆惊惧走,龙庭散了,乌桓以忧卒,悉禄即位。自此,匈奴一支难成气候。
传闻在很久以前,匈奴的径路神与汉人的大司命,曾久久交战与荒原的太阳之下,当然这些肯定是传说了,匈奴人当年拜径路神,确实很是繁昌过一段时间,然而时代总是要过去的,英雄们在孤寂中死去,剩下的中庸之辈们艰难维系祖先们的荣耀,践行着“一代不如一代”的箴言,然后等待下一个英雄的到来。
柳熙年与纪信等人正在收拾行装,暮色苍茫似乎早就已经是沙漠代表性的场景了,无论是告别,相遇,都是金色的夕阳挂在金色的沙丘上,人们倚着战马或者瘦马逆光形成黑色的剪影。
暮塔终于决定还是随着柳熙年等人去见识一下洛阳,于是在那个有着苍茫暮色的黄昏,他在柳熙年的大帐里,一瞥眼看见帐外的黑影,只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并未去注意。
本来柳熙年等人收拾行囊应该是很快的,甚至只要一人一马,带上水粮便可以出帐踏上行程,但是他们却拖拖拉拉,一直等到月色皎然时同来的侍卫小咫进帐。小咫朝柳熙年一点头:“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