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年纪,不知相公还记不记得自己。
瑶碧满心欢喜的拿出尘缘镜。
尘缘镜从瑶碧手中掉落,金属掉落地上的声音尤为刺耳“不可能,不可能。”
一连不断说着不可能,瑶碧不敢置信的摇着头,“相公,啊……”一头青丝四处飞散,瞬即变成灰白。
小池塘升起五丈高的水浪,轰隆的声音刺破晴天苍穹的空旷。
荷花开得有些凋零了,算算日子也该是入秋了。
小城大道上的桃树,盛极而衰,昼夜之间呈现灰败之象,树枝枯亚花瓣纷落,染得小城尽是凄凉。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阿七,我肚子饿了。”
“你肚子饿了,不会自己去……”
阿七转过身,正准备训斥对自己提出要求的人,身后却空无一人。
人潮济济的朝盛镇内,唯见阿七孤身一人。
抬头所见浮白酒居的酒旗迎风飘扬,镂空雕花的红漆大门换成凤朝大叶繁盛牡丹的黄桃木门,热闹一如往昔或者更
甚。
“浮白酒居。”阿七驻足店门前,没有任何原因,或者是他自己不承认的缅怀,脚步未停歇一直走到店内的东南角
。
摆放年久因而油腻光亮的表面的酒桌,阿七这次没有嫌弃,坐了下来。“小二,给我你们店最好的酒。”
“是要千层醉吗?”小二殷勤的为阿七擦净桌上的脏腻。
“入口清淡,尔后醇香醉人,酒香一层盖过一层浓重,是好酒。”阳玉子举着酒坛笑着对阿七说。
阳玉子!?你竟然没有死!阿七骤然掌心发力,小二身后立刻出现一个大洞,浮白酒居的客人连酒钱都没有付,立
刻从大门逃了出去。
是幻象,我竟然出现了幻象。对面虚无一物,只有稀薄的空气。
阿七收回手,“小二,十坛千层醉。”
“好,十坛千层醉。”小二吓得腿软,对着后面厨房一声吆喝“十坛千层醉。”慌忙向后跑去,落在桌上的汗巾也
未收走。
“客官,你的酒。”
十坛千层醉摆放在桌上,阿七拍开酒坛封泥,但愿一醉解千愁,酒水从嘴角滑落,落在掌心里,是握也握不住的曾
经。
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阿七,不,言锦西熟读四书五经,怎么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不懂的怕是人心
吧。
“锦西,少喝点,注意身体。”
“谁?”
“锦西,你看天气这么好,我们去踏花吧。”
“锦西。” “锦西。” “锦西。”
“锦西,愿与君相守,朝朝暮暮,生死不弃。”明亮的双眸注视着自己。
阿七推翻桌上的酒坛,为什么总是喝不醉,晏清你要是没有背叛大家该多好。
“阿七,衣裳做好了,你看合不合身。”
“阿七,我喜欢你。”
“晏清……”阿七伏在桌上,脸藏在袖子底下,泪水和着酒水一滴一滴沾湿衣襟。
相爱若是这么容易忘记,何来山盟海誓一说,又有多少人会执着白头共偕老的愿望。
“晏……清……”细微的呜咽声淹没在吵杂的人声里,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浮白酒居宾客满座,有谁记得无家可归人。
“掌柜,这里有个人喝醉了,要不要把他叫醒。”又是夜半时分,客人都走了,阿七还是伏在桌上,小二一脸的为
难。
“不用了,就让他呆在这吧!”
“老板那……”
“我自会去说,回去吧!”清德摇摇头,这又是何必呢,可怜人哪。
三百年来从未入睡,是不需要亦是不想,一次放纵,竟连悲伤也控制不住,阿七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好梦留人睡,
梦里阳光灿烂美好,少年浅笑单纯。
柔软的话语缠绕在耳边,愿与君相守,朝朝暮暮,生死不弃。
阿七张开眼睛,一夜心绪未明,天已大亮。
迷茫张开眼睛,初升起的太阳照在浮白酒居的光线与梦境里的美景重合,这次仿佛不是梦境,晏清的脸触手可及。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沉睡在里面不要醒来。忘记前尘,忘记背叛,忘记欺骗,只有我和你,晏清。
“晏清。”阿七伸出手。
苏白挥开阿七的手“阿七,你怎么会在这?我说过你对我做的那件事我不会原谅你的。”
原来还是梦境啊,晏清啊,朝朝暮暮,生死不弃,真是难以实现的诺言。
通向梦境与现实的彼端,迷失在路与虚幻的交界,坠落碰触不到的记忆,渴望身体性灵的解脱,具象与幻象的背离
,纠缠其中于是选择遗忘。
“我知道了,你走吧!”阿七静静的说道。
“我是会说我不会原谅你!”苏白急着争辩。
“嗯。”阿七转过身准备走掉。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没有。”阿七连头都没有转过,继续往前走。
“我是说,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苏白不死心继续说道。
“阿七,虽然我是恼怒你对我所作的事情,但是其实从第一天所见就为你的气度折服。也是你对我做了那件事之后
,我才正视我对你的感情,原来我对你早已……”
“为什么你们都是用同样的理由来对我说,犹梦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什么第一天所见,我不需要。”
“阿七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什么……”
“就当是我对不起你吧!”
“阿七,你!”
放不下的,胶着难离的,铭记于心的,就当从此烟消云散。
或许我也是时候离开了,阿七原地化作一阵飘渺烟雾散去。
惊堂木在桌上狠狠一敲“众所周知,现在的国号是青,而非景阳,景阳乃是三百年前的的国号。咱们说的故事就是
从这里开始,朝盛镇三百年前在景阳时所发生的事。”
夏末秋初的时节,树木还是青翠茂盛新鲜的颜色,阳光一样刺眼,双鬓斑白的说书先生在树荫下搭了一个简陋的棚
子说书,挣取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说书先生润润嗓子“三百年前,正是景阳繁盛的时候……”
三百年前,景阳皇朝昏君当道,宦官掌权,受宦官谗言,是以倾尽国力,造兰舟访海寻长生不死仙药,看似一片风
调雨顺,其实国纲不振,匈奴窥伺景阳已久,意图吞并其国土。
所幸虽然皇帝昏庸无能,但是才能之士并未弃景阳而去。
匈奴几次强抢不成,宦官与匈奴暗中勾结,兰舟并为造成,钱财全部落入宦官之手。三年后,谎称兰舟遇海上风暴
,沉入海底,并与同年带来据称是仙药一枚。
当年得到仙药的消息风云一时,流传到关外。几天后,匈奴王上派骠骑将军夜袭,一为夺药,二为灭景阳。
朝盛乃是边关要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骠骑将军实则是先行部队,匈奴后续部队还有十万人整军待发。
“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一夜,匈奴部队停在朝盛并未长驱直入,而是改弦易辙来到筱城……”说书先生压
低声线,“欲知下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有条不紊的收拾桌上的东西。
“且慢,先生能否将下面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翩翩少年伸着华美精致的衣袖挡住说书先生的去路。
“行了啊,明天再听吧,小老儿要回家歇息吃饭。”
“当真不说?”
阿七指尖伸出五寸长的指甲,亮在说书先生眼前。
说书先生慌忙点头“说,我知道的一定全部说给你听,您请坐。”
“上回说到……”说书先生拿起惊堂木正欲拍下去,“咳……咳……咳,老毛病犯了。”紧张的看着阿七的神色,
见没有异样,絮絮说下去。
“那一夜,月亮可谓是破天荒的大啊,骠骑将军率领一众人马,惨绝人寰,可怜啊,一夜之间全被匈奴杀得精光,
大部分是斩头而死,上至未满月的幼儿,下至八十岁的老太全部不留。
言府言锦西公子率领筱城民众誓死抵抗,无奈还是无一幸免,匈奴一怒之下,发出屠城的命令,翻遍全城还是没有
找到所谓的仙药。
但随后流风道观的妙言道士却带着驻守在朝盛戌守边关的士兵一举歼灭匈奴的先行部队,也幸而赶得及时,才没有
酿成大祸。
这件事上报帝京之后,流风道观一跃变成全国第一大观,皇帝也派人颁圣旨褒奖筱城的百姓护国有功,赐石碑以示
其功。
阿七一晒“人已经死了,要这些虚名何用?”
“不过小老儿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流风道观的道士是何以知道匈奴侵城,并带军队来歼灭匈奴的呢?”
“筱城虽然繁华,却与朝盛相隔两百里,相对的离景阳帝京也就更远了,是何种因由致使匈奴放弃朝盛,改向来到
筱城来找仙药?又是谁带匈奴来到筱城?”
“筱城有仙药一说,又是谁说的?”
说书先生的咄咄逼问,让人招架不住,一听有免费说书的听众再次聚拢,纷纷摇头。
‘谁,还不是晏清。’阿七垂下眼睑,心里清晰的痛感袭上灵魂深处。
三三两两的散学归来的学童踮起脚尖,朝听书的人群探头。
“真笨,显而易见的是带匈奴来筱城的人与流风道观的妙言道士约好的,要不然道士怎么会知道匈奴来了,带兵队
来剿灭他们呢?”
“我知道,我知道,筱城离朝盛这么远,这样一来就可以拖延时间,让士兵们准备好剿灭匈奴啦!先生,你说我说
的对不对?”
“去去去,少在这里瞎掺合。”说书先生转过头训斥稚童。
回过头却发现阿七已经不在了。
第22章:三生三世
他日黄花去,徒留一地伤心,休莫休莫,醉饮太白三百,大笑人生无处。
桃花娇自盛,情谊两头纷飞,可叹可叹,陌上少年待归,青丝寒霜侵染。
三生三世尘归土,卿何在?
高处不胜寒,清秋地未明寒风卷起阿七的袖子悠悠打着卷,桃花树下相遇如是错误,那么错误已经延续三百年,没
有记错这一世言锦西是晏清的最后一世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当真是有缘无分,阳玉子怪只怪我们不该是这样的见面,你啊,现在在哪里,那一剑你疼不
疼?
阿七端坐在言府屋顶上,手里紧紧握着阳玉子那日还未做完的衣裳,你现在在哪里?
心慌失措的赶到阳玉子被自己刺伤的地方,心存希望的想要看到阳玉子静立在门栏对自己无条件的微笑,可惜什么
都没有,只余干涸的暗色的血迹昭示阳玉子的伤势严重。
子夜天明暮沉,历时那么久,你也不在。
阿七安心的笑了,也好,你没死,等我找到你,我与你相守,这一世绝不弃你而去。
鲜艳的戏服随风落地,阿七换上阳玉子为他亲手做的衣裳,等我、来找你,晏清。
瑶碧仔细绾上头发,换上三百年前最时兴的云鬟,插上碧玉发簪。
镜中人容颜依旧,眉眼如丝,瑶碧抿着嘴轻轻笑了,“你眼前最爱看我梳妆,总像是看不够似地。”一缕发丝从额
前散落,苍白的发丝也似寿命将尽,只是一小缕而已,就随手一扯大把的脱落。
瑶碧不在意的松开手,站起身来。脱下大红的衣袍换上藏青色的麻布短衣长裙,“相公我们去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吧
!你可要小心点啊,这阵子你总像无力的样子。”
“快要冬天了,荷花都凋谢了。”
“相公你是不是累了,我扶你到树下坐坐。”
瑶碧小心的让怀中人依靠在自己的肩头,整理微皱的衣襟,“相公,你好好的睡个觉,醒来以后,我们再走走。”
满心幸福的笑容,荡漾在瑶碧的嘴角,房燕两依依。
阿七放慢了脚步,原本只想看看小城,在池塘边上枯黄的草地上,瑶碧背对着自己坐着,倚在她肩头上对着自己的
男人,瑞兽卷云纹的头冠,灰色的道服,剑眉星目的容貌。他认识,那是阳玉子的师兄阳燧子。
紫黑的皮肤透出腐败迹象,空气隐隐传来令人作呕的气味,阿七抬起袖子捂住鼻子。瑶碧还是浑然未觉,怀抱紧身
的要把两个人的身体融在一起。
脚步踩在枝叶上嘎吱嘎吱的声音,瑶碧娇俏的笑声适时响起,“阿七,你来了,快来看看这是我相公。”
“啊呀呀,我忘了你现在应该没有心情看才对,你的晏清已经死了。”
因爱而痴狂,蒙蔽了眼睛。
同是天涯沦落人,阿七转过身,没有计较瑶碧的语气,消瘦的身影融入虚空。
“我跟我相公这是最后一世了,你跟晏清也是吧,可惜都死在我的手里了。哈……哈……哈”悲凉的口气瑶碧不复
当初娇媚,清澈的眼眸看着阿七。仰着脖子感受着阿七尖利的指甲刺入喉管的感觉,死了就能跟相公共赴黄泉路了
,下一世换我护你。
“你说什么?!”阿七不敢相信瑶碧所说,手指不听控制的颤动。
阳玉子不是没有死吗?这个疯女人怎么会说阳玉子死了,她是在骗你,一定是!
“是真的哦,全部都死在我手里,啊,不,是间接,或许……。”
“你给我说清楚!”瑶碧呼吸不畅,渐渐眼白覆盖了眼睛,不能在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杀了她,阿七松开手。
“你的性子还真是焦躁,真不知阳玉子怎么受得了你。”瑶碧抚住流血的颈项,“哼,他们都该死,该死!谁较他
们破坏我和相公的相聚。”
“可是我竟然让我相公死在我手里,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你也没有疯到彻底,竟然还知道你相公死了。”
“小鬼,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你就不知道尊敬一下我吗?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和我相公相遇的?不好好听完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讲的,要知道只有我知道的最详细。”
瑶碧以死相胁,苍白的脸颊浮上一抹得逞的红色。
阿七莫名的想起用武力相迫阳玉子听自己虚假的过去,无奈而纵容的神情。真是个傻子,杀不了你,不是可以逃么
?逃了……
“一夜灯火明妆,回首处,那人却失踪迹……”
瑶碧和阳燧子的第一世,元宵灯火明如白昼,香车宝马停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举着花灯从
热闹的集市走过。
人群里面也有美娇娘的瑶碧和涉及人事未深的小道士。那时候,阳燧子还不叫这个名字,叫静行。
行如风至,静心处事,心纳宽博天地万物,静行名如此,人也如此。
贪看花灯的瑶碧,忘记了自己只是一条道行尚浅的鱼精,缺了水就会化为原形任人宰割的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