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七呢,阿七在哪里?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肢体残乱。
阳玉子站起身,“阿七!阿七!你在哪里?”
阳玉子推开一扇一扇紧闭的大门,不在!不在这里!“阿七,你在哪里?听到了回答我!”
“唔,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吵。杀人放火了?”蒙在被子里的声音模糊不清。
阳玉子惊喜的一把扑上去,“吓死我了,原来阿七你在这里。”
“放手,你谁啊,怎么随便抱别人。”从被子里露出的头是睡眼朦胧的苏白。
阳玉子笑容顿失,放开抱住苏白的手,“阿七呢?你有没有看见阿七?”
“哈,原来是粗俗道士。怎的,七兄欠你钱财,来寻债!?”苏白满嘴讽刺。
“哎,一大早就寻人晦气。”苏白看着阳玉子匆忙远去的背影,转过身躺在床上。
还有哪里自己没有去,阳玉子提醒自己要静下心来细想,对了,掌门书房。
竹林还是那么青翠欲滴,被茂盛的枝叶遮住小径,阳玉子脚步轻缓的向前迈进,捕蝶般小心。
一步一步接近,阳玉子反而不知所措,万一阿七也不在呢?
三步之遥书房之外,阳玉子止步,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散乱的书页盖在他的身上,层层叠叠有些染
上血渍,绽开的桃花样娇艳。
“阿七?”此刻阳玉子希冀是阿七又不希望是阿七,希望的是终于找到,怕的是阿七气息奄奄倒在自己的怀里。
阳玉子跨进书房,看清楚了,虽然是背对着门口,压在身下的一角灰袍,不是阿七的颜色鲜艳的戏服。
阳玉子抚尽倒在地上的人脸上的纸张,恨不得自己还在小城西风古道上,受伤也好,不得所爱也好,总之不是现在
这样。
“师兄!你怎么了?”阳玉子紧紧抱住阳燧子,查看全身想找出伤口在哪,还是找不到。哦对了,自己怎么会把这
个忘了,阳玉子小心翼翼放下阳燧子,拾尽覆盖在阳燧子身上的纸片。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血洞汩汩不停流出血液,阳玉子伸手堵住,血液从指缝滴落。阳玉子撕下自己的衣袍绑住阳燧子
胸口。
不要这样子,师兄一定是在开玩笑,像小时候那样,对,一定是这样。
“师兄,你醒醒啊!”阳玉子急切的摇晃着阳燧子。
垂落在地上的手指轻微动作,抚上阳玉子的脸,拭尽阳玉子连绵不绝的泪珠。
阳玉子反应过来,抓住放在自己脸盘的手指,“师兄,你醒了。”语气急切也遮掩不住里面的欣喜。
“没用的,师弟。师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长那么大……还是爱哭,羞……羞脸。”
“怎么会呢?师兄你不是醒过来了吗?”阳玉子抱紧阳燧子。
“咳……咳……咳,师弟,你要小心……与你同行的人,绝非善类。今天流风道观有此……下场,全拜他所赐!”
失血过多的嘴唇清冷的发紫。
“阿七怎么会?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阿七虽然为人冰冷,但这种事他怎会做。”阳玉子急忙解释。
“孽障!难道我……会拿灭门一事……跟你开玩笑!”阳燧子气急,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溅到阳玉子的脸上。
“咳咳咳,我要你为……流风道观报仇。”阳燧子说话时断时续。
“师兄……不要再说了。”阳玉子紧张的捂住阳燧子的嘴。
阳燧子掰开阳玉子的手,力不从心“发誓,否则你将不是……流风道观弟子。”
“我……发誓,不将此人碎尸万段,我将逐出师门,有违此誓,天雷轰顶,魂飞魄散。”难道要从此陌路不见,要
是相见就是生死两别?阳玉子胸口犹如感同身受挖心之痛。
“好,不愧为我……师弟。”阳燧子吐出一口鲜血,“师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师兄……去了。”
“师兄,师兄,你不要死。”阳玉子搬正阳燧子的头,握住阳燧子的手。
师兄你死了我怎么办,人间无依托。流风道观是自己最后的归宿,连你也不在了,我要怎么办?
终是相信阳燧子去了,刚刚止住的眼泪,决堤成河。
再没有人会再半夜不顾秋深寒冷为自己掖好被角,再没有人会怜惜自己练剑的辛苦会端来点心叫自己不要太辛苦,
再没有人会在自己挑食的耐心的叫自己多吃点。
自己无父无母是师兄如兄如父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然而今天就死在自己的怀里。如果说刚才答应阳燧子是迫于阳
燧子的施压,那么现在呢?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夏初天气变化得快,磅礴的大雨稀稀落落的坠落,很快视线就模糊了。
阳玉子手指奋力朝下挖掘一个大坑,指甲渗出丝丝血迹,指头磨损深可见骨,阳玉子仍不停歇。
擦干满脸的雨水,阳玉子回过头遥看立在流风道观百座坟茔。风雨飘摇,只需一日就可以变化的物是人非。
浓稠的血水淅淅沥沥汇进雨水,苍茫的大地被冲刷干净,刚才的一切仿佛只在梦里,醒来就可以看见自己熟悉的面
孔,会有师兄为自己持伞归来。
可惜不是,阳玉子抬起手看着手指,自嘲的一笑。
阿七你是为什么要灭我全门,杀尽我的身边的人。难道说以前种种是为了利用我。
满目苍凉,也怪不得阿七,他对自己的态度,掩藏在虚伪的面具下,真的是要有需要的话,恐怕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就会杀了我。只是可笑的是,他杀不了自己。
阳玉子想起在小城那段岁月,心空洞不已,要如何复活,重新跳动呢。
往日种种譬如弃履,今日种种犹如重生。
阳玉子面无表情站在斩妖剑上,谁又知他内心里的千疮百孔,一道剑光闪过,漠漠消失于天际。
第13章:东窗未白凝残月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阿七一路上千里御风来到言府庭院。
不是被妙言封在言府地底吗?阿七广袖一挥,青石砖纷纷从地表飘起,恰似樱花飞落,没有,什么都没有,封印自
己的符纸呢?难道说一直是自己想象。
轰隆声响绝于耳,阿七却浑然不觉。
“怎么可能?”纠缠自己生生世世的执念竟是一场空。
阿七不敢相信,那自己到底三百年来是以什么身份而活。
“啊!”阿七仰天长啸,窗纸经受不住如此摧残,纷纷破裂。
剑身落地,惹起尘埃无数。路上行人侧首看着阳玉子。
阳玉子径直来到云来客栈推门而入,“哎,你不是前些时候来这里住店的小道士吗?”掌柜正在用抹布擦干净桌面
,抬头一见是阳玉子,“哎,那位眉目清秀的小公子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阳玉子挑开掌柜的抹布,“你没见到那位公子?”
“哎呀!这么俊秀的公子只见一面怎么会忘记。”掌柜絮絮叨叨的说,“那气度,那身姿,岂是寻常人家所比的。
”
“自从那一日公子在小店吟得一首诗,大伙都对他念念不忘,直嚷着见到如此清俊人物,死也值得。”
掌柜擦完桌子,头伸向外面四处观看,“哎,人呢?真是来去一阵风啊!这道士还真是……”
阳玉子环顾四周,景物如斯,物是人非。
清秋湖湖面平静,依旧波光粼粼,小舟飘荡,孤独无依助。
湖上泛舟,三人同游,同船饮酒。
阳玉子站在湖边,脑海中叠加的画面滑过眼前。
那一日,阳玉子失血过多,虽记不清楚,但是知道阿七为自己止得血,要是真的恨之入骨,又怎么会这么做。
阳玉子虽然接受流风道观的同门已死的事实,却仍旧希望阿七不是凶手,当真是爱深之入骨,心也不知不觉偏向心
上人。
仙风道骨的人物,贪恋红尘一夕情爱,折磨至此,也真是难为啊。
不在朝盛镇,那就应该在小城,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清秋湖旁起得一阵大风,阳玉子御剑而去。
“阿七……”声音随着风声破散在空中,一声包含多少苦涩。
阿七躺在屋顶,发怒卷起的细碎的泥土坠落在身上,也未曾清理。
没有泥土覆盖的的青石板砖七零八落堆积在一起,言府美轮美奂的建筑历经三百年屹立不倒,即使阿七那日如此作
为,仍然可以从中看出它的威严来。
言府阁楼尘埃堆积,找遍四处,什么也找不到。
自己到底是谁?
言锦西么?阿七嗤笑一声,遥看天上明月。
阳玉子衣袍上下翻飞,直直从天上降落,“阿七,纳命来!”
“我这条命你拿得到么?再说我已是鬼魅之身,我的命你要从哪里拿?”阿七从屋顶起身,泥土从阿七身上纷纷滑
落。
四道长方形的荧荧透着银光的带子从阳玉子脚下伸出,互相交织,从头顶处盛开。
阿七拇指和食指粘合,往空中轻轻一抛,没有生命的泥土获得知觉,从地面快速升起,朝阳玉子射去。
阳玉子咬破手指,血滴无风自漂浮在半空中,从左至右书写咒符,光芒越来越盛,从鲜红的痂缝中透出来。
“我是说过我杀不了你,但没说伤不了你。就凭你,还差得远呢!”阿七双掌贴合,从掌心里抽出一把长约一尺五
寸的剑。
阳玉子一直未出声,冷眼看着阿七。在朝阿七飞去的那道咒符的中间,夹杂着一道足以让阿七魂飞魄散的往生符。
往生符可以说是符纸,也可以说是咒令,没有具体的形态。往生符由流风道观初代长老闭关七七四十九天锤制,据
说不论妖怪法力如何高强,只消受得一张符,便会灰飞烟灭,打入地府深渊,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阳玉子在拿这张往生符时,是意气之争,其实并不想阿七受这样的煎熬,几下犹豫终究还是拿了。
阳玉子看着符纸朝阿七飞去的时候,泪珠坠落绽开串串花朵。
终于可以解脱,阿七你放心你去了之后,决不会孤单,我陪你一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是怎么放得下,这个骄傲的少年,即使他杀了这么多人。
泪盈于睫,师兄对不起。
“噗”阳玉子飞向阿七,撞开了阿七,生生受了自己倾注心力的符咒。
我下不了手,即使魂飞魄散。对不起,师兄……
阿七被撞落在地上,剑身滑落几滴血珠。
阿七抬起头,“你……”此刻没有什么话语能够陈述阿七内心的震惊,不是想要致自己死地吗,怎么会……?
“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的同门我还是下不了手,我怎么会爱你这么深?”阳玉子手撑在地上,长长的发丝垂在地
上。
“也许是第一眼觉得你于众不同,也许是日久生情。我很傻吧,的确很傻。”黑亮的发丝夹杂着大半灰白的头发,
阳玉子的脸从里面露出来,无泪无悲凄,这一刻是感觉释然了吧。
终于解脱了,清淡的笑颜绽放在嘴边,“杀了我,虽然没有脸面见黄泉下的师兄弟。但这样做也算是交代了吧!”
阳玉子见阿七迟迟没有动手,不由得自嘲的笑笑,一个恨不得自己即刻魂飞魄散的人怎么会听信自己的话,定是以
为这是一个计谋吧,“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杀不了我,自我了结还是可以的吧!”阳玉子抬起手,生命气息太弱
,泛着幽幽蓝光业火的掌心慢慢压向头顶。
从未有人这样对自己爱恋这样深,要说心中没有感觉是骗人的。
自己杀了流风道观全门,到头来却是一场虚幻,自己竟是言锦西,哼,还真是可笑之极!
晏清不在了,自己变成个不老不死的妖怪,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如此说来自己一直追求的生存意义一直不存在,有
这么个人陪着自己应当以后的生活不会感到寂寞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阳玉子的手腕,“如果我答应与你厮守生生世世,你是否不用去死。”
“你答应……与我……生生世世……厮守”阳玉子从阿七手中扯出自己的手掌,“太晚了,不是么?”
“逝者已逝,你死了也挽不回他们的生命,与其徒留留下我,跟我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而且我发现我对你有点动心。”阿七凝视着阳玉子的眼睛。
“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吗?说对我动心,你不觉得太牵强。”
子息夜香充盈整个口腔,阳玉子睁大眼睛看着阿七吻住自己,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搔痒着阳玉子的脸颊。
算是对杀你同门的报偿吧“答应吗?”
阳玉子头低垂,即使有发丝掩盖,也遮不住脸颊的嫣红。
阿七见阳玉子没有答复,作势又要吻上去,“我信,虽然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信。”
师兄对不起,我想得到我所爱。对不起……
“你信,还说是真心还是假意。”
阿七偏过头,眼中眸光几次闪烁。
阳玉子借助阿七的手腕勉强站起,“一辈子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阿七说得诚恳,阳玉子不疑有他。
“你看你头发都散乱了,真像个小孩。”
“嗯”阿七避开阳玉子的手,答应是一回事,到真要做却是一回事。
阳玉子眼神黯淡,阿七捉住阳玉子的手,“刚才是我不对。”
“来,夜深了,我虽然是鬼魅之身,不用休息。而你却不同,去歇息吧”
阿七帯着阳玉子向,没上飞去,两只翩翩如蝶,好似伉俪情深。
忆高阳,人散后,落花流水仍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尽成消瘦。
并不是都能忘记,师兄在自己怀里欣然死去的面容,答应过的话语,纠缠不去,在阳玉子脑海的落地生根,每次见
到阿七尤甚,提醒自己是谁灭了流风道观,是谁杀了师兄。
可是,下不了手。
阳玉子倚在窗边,看着桌上烛花跳跃不停,“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七我去歇息了。”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阳玉子解下外袍,露出洁白的内袍。
“你这是在邀请我?”阿七饶有兴趣看着阳玉子窘迫的模样,阳玉子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干什么。
低下身去拾起外袍,“这么急?”
阿七一使力,阳玉子转了几个身,倒在阿七怀里。
“其实不用害羞的,我们不是恋人么?”阿七深嗅阳玉子颈项,“你的身上有一股桃花香,从第一次闻道就觉得很
是香甜,现在仍然还是。
我是对你说过不离不弃,只要你先放弃,那就不是我违约了,阳玉子。
“哦,真的吗?”阳玉子僵持着颈部,竭力与阿七的唇间隔几寸。
即是恋人,那也就无所谓了吧!
不是自己一直希望的吗,愿得一人相守,生死不弃。
阳玉子鼓足勇气,在阿七冰冷的唇上轻轻一吻,像蝴蝶的轻柔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