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别过脸,掏出洗得发白的手绢擦拭眼泪,“傻孩子……送他走吧!”
站在简陋的房屋前的彪形大汉早就不耐烦,听到妇人的的说话声,一拥而入拉扯着晏清离开。
“娘,不要赶我走。”少年的手指紧紧攀附住门根。
蹲在墙角的少女也站起身跪在妇人面前,“晏婶婶,让晏清哥哥留下来好么?不要把晏清哥哥买到戏班,我会让我
爹给你钱,一定能救活晏叔叔的,让你们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起来,简简,这是我家的事,不关你的事!”少年声音哭得嘶哑。
“晏清哥哥……”少女哭得抽抽搭搭。
少年松开手指,眼神狠厉的看着绑缚着自己的大汉,“放手,我跟我父母拜别,拜完之后,自会跟你们一起回去,
要不然,我让你们人财两空!”
晏清跪在房外,额头重重向下磕下,“这一个,谢父母生养之恩。”声音沉闷,再一次响起,“这一个,谢父母教
诲之恩。”鲜血沿着额迹留下,“最后一个,子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跟前,望好好保重自己身体。”晏清站起身来,
随着大汉们离去。
“晏清哥哥!”撕心裂肺的喊叫从身后响起,一张卖身契从大汉手中脱落,伴的凄风落在阳玉子脚下。
阳玉子卷起衣袖,刚触到字迹被水侵染得污散看不清字迹的纸张,低下身又是另一个天地了。
毒辣的阳光透过树叶漏下斑驳的光斑,星星点点落在少年的身上,豆大的汗水沿着惨白的脸上流下,衣服后背已经
湿得能够拧出水来。
一根竹鞭在少年头顶挥下,落在少年单薄的身架上“叫你不听话,想逃,不给我好好练功,你就给我跪倒明天上午
。”壮汉不解气往晏清身上狠狠抽上一鞭才离去。
“水……水……”少年显然已经意识涣散,在大汉离去没有多久,轰然倒在地上。
“喂,你醒醒。”声音轻柔,婉转动听如出谷黄莺。一个跟少年年纪不相上下,穿着艳丽戏服的少年跑过来。
阳玉子这才注意到一直躲在树后隐藏身形的少年。
穿着艳丽戏服的少年生的精致,修长的柳叶眉,秋水盈眸,樱桃小口一点唇色饱满,尖尖的下巴,肤若敷粉,要不
是少年解开直领的盘扣,露出喉间凸起,还真当是倾城倾国的碧玉美人。
“我要……给我……水。”待艳丽少年取来水来,扶着少年饮下。
少年幽幽转醒,立刻警觉“你是谁?”
“我啊,是这戏班的当家花旦,也就是你师兄犹梦。”艳丽少年没有注意到少年警觉的神色,正待说下去。
少年挣脱艳丽少年的手,“谢谢,你走吧,待会班主看见了,会连你一并责罚的。”
“没事,我现在是这戏班的台柱,他不会轻易罚我的。”艳丽少年轻轻笑了起来,里面隐约有讽刺的意味。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天天想逃,后来想通了,看,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艳丽少年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
“而且你这样做说不定在没逃出去以前就成枯骨一座了,人红了以后,到外面去的机会多的是。”艳丽少年伏在少
年耳边小声说道。
“好了,我也该去练功了,要不然这悠闲日子会另外有人替我过,不过我希望你考虑下我说的话。”艳丽少年拍下
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摇曳生姿的走了。
少年头靠在膝盖上,西窗蝉声绵绵,让这炎夏格外燥热。
阳玉子闭上双眼,静静听着这恼人的蝉声,里面悠悠夹杂着昆曲的韵调。
“争知我,小园探花蝶飞绕身侧,府外游人如织,只待我独留深闺,倚着寂寞栏杆,看着似烟如雾天气,今夕何夕
待得有情人归,只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轻舟无处归,无处归……”
“好……好……好”人潮起伏,叫好声一片。
“这新来的花旦唱得真不赖,好像叫什么晏清来着。”
“嗯,比先前那个犹梦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日落时分,筱城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规律的人们稀稀疏疏的回家,唯独朝梦戏班破旧的临时戏台人群涌
动。
一个锦衣少年静静站在人群后面,眼睛盯着台上的少年一举一动,仿佛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来引起他的注意。
一出戏终了,锦衣少年快步跑到后台,扯住正要离去少年的手臂,“你是晏清吧,害我一通好找。”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少年冷漠的回应。
“真健忘,不是说要当你相公么?连你相公名字也记不住,该打!”锦衣少年状似亲密的搂过少年的肩。
锦服少年见少年眉头紧皱,出声提醒“言锦西,言是言是谁言千里自今夕的言,锦是……”
“你是那个轻薄浪子!”
“怎么能这么说,是风流翩翩佳公子。”锦服少年加重后面话语的话音。
“晏清哥哥,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少女提着裙摆跑得气喘喘吁吁,“这阵子我被禁足,所以没来找你。”
“快些回去,简简谁叫你来找我的!”少年脸上的神色由不耐变成恼怒。
“就是,一个姑娘家家快些回去,免得叫你父母担心。”
“要你管,晏清哥哥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少女拉着少年的手臂,上下打量。
“不要动手动脚的,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那又是谁,拉着我晏清哥哥的手不放来着?”少女调皮的吐出舌头。
少年掩袖无声笑了。
“哎,你笑了。”“谁笑了,你眼花了。”少年走远。
锦服少年绕在少年身侧,“就笑了。”
“就是,就是,你笑了。”少女在少年身侧附和。
少女用手帕掩住自己的嘴“真讨厌,谁要跟你讲一样的话,不过晏清哥哥笑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晏清哥哥你去哪了,等等我嘛!”少女在原地急得直跺脚,“你,你这个轻薄儿,快放开晏清哥哥的手!”
话音落在突然升起袅袅青烟里,零星火势蔓延,变成大火将眼前的画面烧成灰烬,一阵风吹过,漫天都是黑褐色的
灰烬,不小心落在阳玉子的眼睛里,惹得眼泪不断流下。
第18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晶莹的泪水坠落在屋檐上,清冷的月光盛开在天空,少年孤单抱膝坐在屋顶上。
“晏清你呀,真不知爱惜自己身体,晚上可不比白天,也不知道多加几件衣服。”锦衣少年搬来楼梯,还不忘数落
少年。
“是不是戏班班主又打你了,你不是台柱吗,就不怕把你打坏了。”锦衣少年絮絮的说。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流泪了。”少年倔强抬起头,“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把嗓子哭哑了。”
锦衣少年用袖子擦拭少年还没有擦尽的泪痕,“这样的,你还想说没哭过,还真是倔强。”
“谁叫你这样关心我。”少年站起身,险些摔倒,“小心些。”话音未落,少年跌进锦衣少年的怀抱里,四目相对
,各自脸都红了,连这月光也多情起来。
“我说,你中意我,也不用这么急着投怀送抱吧!”锦衣少年调笑着怀中的少年。
少年挣扎着推开锦衣少年,却因锦衣少年主动退让,跌得更深。
轻柔的双唇相触,凉风习习,蛙鸣声声,圆月当空,将两个少年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锦衣少年最先回过神来,抿抿嘴,“嘿,滋味还真不赖。”想要转移注意力般,“嗯,其实我跟戏班班主说你是我
挚友,你猜班主说什么。”
锦衣少年见少年不作回答,自顾自的接下去,“他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记得回来唱唱戏就行了,有权有势
还真是容易办事啊。”
“喂,你倒是说话啊!要不然,我又要亲你了。”锦衣少年作势又要吻上去,“谢谢。”少年低垂着头,闷闷说出
两个字,“你说什么,大声点。”
“谢谢”,少年鼓足勇气大声地说,“小声点,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锦衣少年看准时机,手朝下一挥,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下人顿时忙的手脚无措,微弱的火光在黑夜里盈盈闪耀。
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夜空,好像满天星斗纷纷降落人间,吹开千树繁花,少年惊喜的看着刹那间的变化,眼睛里星光
闪烁。
锦衣少年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喧闹里,“我喜欢你。”
阳玉子抬手接住刹那陨落的烟火,无奈的看着穿透手掌,簌簌落在地上“其实,又何止是喜欢可以概括的呢。”
“滴……滴……滴”从阳玉子掌中穿过簌簌滚落地上的烟花变成绿荷叶尖晶莹剔透的晨露滴落在荷塘里。
满塘绿荷小露尖尖角,红莲半掩遮面,荷花淡雅的香气和着水汽迎面吹来。
透过乌木漆的窗内看见两个少年对桌而坐,“淮阳多病偶求欢 客袖侵霜与烛盘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啪的一声,书册子打在桌上。
“老头真是顽固不化,偶尔抒发心中所感有何不对!难道就官宦仕途一条路可走?”俊秀少年不满的摇晃着静默不
知在想何事的少年的袖子。
清秀少年长长一声喟叹,冰冷的手指抚上俊秀少年的脸盘,“锦西,其实你的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现今的考举制
度就是如此。虽然你家是大户人家,但无权无势也只能这样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为什么,我还是想讲给你听呢?”俊秀少年言锦西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清秀少年的双眸
。
少年的手指停在半空,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脸色酡红渲染堪比窗外红莲。
清风拂面而过,啪嗒一声锦绣合欢花木窗应声而闭,惊醒站在窗外的阳玉子,似在指责不懂风花雪月,徒来打扰的
世俗人。
少女的娇笑声从里面传来,“晏清哥哥你来了。”少女侧着头打开的木樨窗花的木窗。
寻常人家所住的青砖瓦房,层层叠叠的爬山虎绕相爬上屋顶,清浅颜色的牵牛花蕊自开放,竹幔上青色的瓜果遮掩
在肥厚的枝叶下,没有大富大贵人家大刀阔斧的阔气,没有争奇斗艳的花朵,但其中温暖亲切的意味是是不能比拟
的。
比邻而立的茅草屋,稀稀落落,院内杂草布满,长势茂盛隐约留出一人进出的小路。
少年站在小院里,手里拿着画卷不觉捏紧。
“晏清哥哥你怎么了。”少女见少年失神,眼睛一直注视着隔壁茅草房紧闭的木门,开口道“晏婶婶自从你走后,
身体一直不好,我们想要过去帮忙,晏婶婶就说不用。还有晏叔叔也不行了,大夫来来回回来了几个,都说活不过
今年入秋,还有……”少女眼睛逐渐湿润。
“够了!他们跟我没有关系。” 少年别过脸,展开手中画卷“简简,你说这幅画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凡是你出手都好看得不得了。”少女悄悄用袖子擦净脸上泪水。
阳玉子站在屋檐下,低下身闻过牵牛花的香味,缓缓站起身,穿过墙壁,站在他们身后。
窗几明亮,画像放在靠窗的小桌上,用镇纸压着卷起的边角,少年仔细用手整平细小的纹路。
画上人面如白玉,剑眉入鬓,一双眼睛秋水盈眸,好样貌,好身姿。以画窥人,作画之人必定对画中之人眷恋之极
,每一笔都像绣花细致,起笔落笔之间全然一气呵成,如不是在脑海中构思千遍白遍,怎得如此?
娟秀的字体自右向左书写,愿得君相守,朝朝暮暮,生死不弃。提款人是晏清。
“傻丫头,哪有你这样讲话的。”少年笑得颊边梨涡浅浅,盛满醉人的馨香。
“我那有傻了。”少女不服气的嘟起嘴,“咦,这不是那一日纠缠不休的轻薄儿,晏清哥哥你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少女不解的问道。
“这个嘛……”少年拉长尾音,但笑不语。
阳玉子会心一笑,倚着头,伸手攀模画像上的字迹,手指隔空一笔一划写着,愿得君相守,朝朝暮暮,生死不弃。
“愿得君相守,朝朝暮暮,生死……不弃……。”一字一字情真意切,长长的尾音消散在这虚无的空间里。
阳玉子转过身,已是筱城城外荷塘柳树下,晴空万里,应是新雨初降,洗净路上泥泞,荷塘残荷败露露出娉婷玉色
小巧的莲蓬。
“晏清哥哥,我喜欢你。”少女紧张的来回搓着手帕,却忍不住抬头看少年的反应,娇羞的神色煞是惹人怜爱。
“不行哦,你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少年哈哈大笑,差点跌进池水里。
少女不顾害羞,怯弱的抬起头“那我爱你。”
“还真是个傻丫头,哥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少年伸指指向少女的脑门。
“是谁啊?我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少女头一偏,气愤不已的踢着池塘边的小石子。
响声惊动在荷塘里捕食的白鹭,霎时间百鸟齐飞,纷纷扬扬的水珠天女散花般降落在荷叶上。
“你见过的,画上的人。”
“那不是那个轻薄儿吗?”
“简简你不懂的,他只是面上如此……算了,愿得一所爱,朝朝暮暮,生死不弃。”如心上人站在自己对面,少年
情深不铸对其述说。
“晏清哥哥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弃,你一定会投向我的怀抱的。”少女踢尽脚边的石子,骄傲的提出自己的
宣言,转身朝城内走去。
“你一个小姑娘,脾气不要这么倔,小心嫁不出去。”少年着急站在少女的身后大喊。
“要你管!反正我只嫁给哥哥你,其他人无所谓。”
阳玉子忍俊不禁,终于笑声倾泻出来,只是一阵爽朗笑声过,眼神突然暗淡。
“只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轻舟无处归,愁春将相思染,鱼龙灯舞,赠我以玉簪,愿之执手相待老。若得三生三世
相许,魂飞魄散又待如何?”
台上的戏子依依呀呀唱着才子佳人深厢情意的戏码,台下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真正仔细听的是那些倍感年华逝
去,韶光无情的妇人。
眉目秀致艳丽的少年卸下脸上戏妆,看着高出自己一个个头的俊秀少年,“锦西公子,你又来找阿七呢?他在后台
呢,待会就该出来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指紧握,都可以看见手背上泛起的条条缕缕的青筋了。
“哦,无妨,”俊秀少年无所事事在少年身边溜达,却没有看见因为自己的举动坐立不安的少年脸上逐渐染上的绯
红 。
“你的脸真如女子一般细致。”俊秀少年低下头,乌黑柔软的发丝滑下来,触碰着少年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