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来了,路西斐尔还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抬抬下巴:“坐。”
我慢慢走去坐下,拼命忍住想把他暴打一顿的欲望,微笑道:“小屁头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觉得哪一门课修习最困难?”他头也没抬。
“除了神数都难。”
“那好办,天语神数和天界史都只考笔试,但是魔法就要看实践。火魔法你会多少?”
我伸出手,想了半天才想起卡洛教的某个咒文,在手心燃了一团火:“这个。”
路西斐尔久久望着我。
我也久久微笑望着他。
其实从旁人口中大概知道一些伊撒尔成绩的问题。大概是因为野心太大,伊撒尔学习起来非常不要命,不仅魔法算同级天使中非常强大的一类,秉性也很优秀,不然就算他再狗腿,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反感。
要奋斗到伊撒尔这种境界,恐怕我没这种耐心:
“你没必要教我这些。就算不通过考试也无所谓。”
“你要通过考试,可以当上力天使,获得四翼。”看着我扭曲的脸,路西斐尔补充道,“当然和当年不同,这一次你是通过自己实力上去的,翅膀通过祈祷加在身上。”
——连他都知道伊撒尔的过去?
他合上书,喝下一口牛奶,唇边染了一圈奶汁。我替他擦去奶汁,禁不住想这孩子平时装那么成熟,实际还是小孩子。
路西斐尔愣了一愣,把手掌摊开,五根洁白的指头细细小小,无比可爱:“不同的魔法精力集中点不一样。其实在你施展魔法的时候仔细看,会发现力量的源头是从心到指尖,再到出力点。例如火魔法,初级的都显而易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念咒,忽然食指上闪出莹红,眨眼间滑到手心,轰的一声,一团烈火燃烧起来,浓烈如夏花。
我看着那团火,惊道:“好厉害,这是什么魔法?真好看!”
“就是你会的火焰术。”
我呆滞。
这孩子才多大?看他的样子,还不像是专修火魔法的。上次他劈我,似乎就用的雷系。可感觉效果都差不多,比我这种“专业人士”强太多了……
路西斐尔收住掌心:“你很快就要考试,在短期内想要通过并不难,照我说的去做。”
“如果通过不了,是不是会被打回耶路撒冷?”
路西斐尔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痛苦地闭上眼。这感觉简直就像亚当夏娃被赶出伊甸园……想到这,我突然问道:“对了,神最近在造人吗?”
“他把任务布置给了大天使们,耶稣已到去寻觅伊甸园的最佳开辟平原。”
“男人的名字已经定下了?”
“是。叫亚当,已经造好了。莉莉丝的外貌还未定下。”
“那夏娃呢?”
路西斐尔疑惑:“什么夏娃?”
对了,莉莉丝是最初的女人,但后来因某种原因离开伊甸园,成为了魔王路西法的妻子。她走了以后,神才造了夏娃。差点说漏嘴,我迅速转移话题:“亚当是什么样子的?”
“与路西法一模一样,没什么好看的。”
不是说和神长得一样么?难道圣经记载有误?
“那神长什么样?”
“神是整个宇宙最大的力量所在,所以没有实体。就算偶尔会幻化出实体,也不让别人看脸。”
“也就是说,神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
“不光是神,所有大天使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不过为了方便辨认,都认准了自然变幻的那一种。”
这一点之前听卡洛说过,但路西斐尔的来历更加让人好奇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有六翼。”
“你的羽毛怎么会是这种颜色?”我抽出他的翅膀,轻轻摸了几下。六片小翅膀毛茸茸的,柔滑如丝,握在手里很是舒服。
路西斐尔似乎不大愿意给我摸,抖了抖翅膀收回去:“那是因为力量不足。”
“原来是这样啊。”我趴在床上,其实已经累得眼皮都在打架了,“小屁头,你懂得真多……再给我说一些天界的事吧……”
路西斐尔伸出小手推了推我的肩:“别睡,先把书看了。”
“你说,我听着……”
只感觉到睫毛抖了抖,我的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快陷入沉睡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身边传来沙沙声,就像笔尖摩擦着纸张。
我似乎把路西斐尔这小鬼宠坏了。
从那以后,他三天两头就往我这里跑,我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么可爱的一个小朋友,只有让他住下。后来才发现这小孩喜欢画画,还是素描。
有一次我很好奇,想看一看孩子的涂鸦再给他一些鼓励,但当我看到他画的画时,所有鼓励的话都吞入口中:他画的大部分是天界宏伟的建筑和荒芜的魔界风景,每一幅都完美到可以拿到卢浮宫去展览。我抽了几幅挂墙上,他还特别鄙视我。
千万年之后,我搬了家,住进路西法曾住过的光耀殿里。会不时欣赏满殿堂的壁画,一览窗外的虚空与缥缈,眺望白云蓝天间的光辉……最后,视线总会不受控制地落回壁画正中央的一幅素描上:画中一个少年抱着枕头,躺在床前,短短的卷发有些碎乱,安静地沉睡着,陶醉在青涩甜美的梦乡。
纸张有些破旧,有些模糊。可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似乎都记载着跨越千年万载的思念。
……
注释(1):伊撒尔和梅丹佐初遇情景参考自Queer as folk season one, created by Russell T Davies。
注释(2):改编自《陆地》,“原始海洋”,作者未知,[Online]:http://www.zwbk.org/MyLemmaShow.aspxlid=83418
Chapter 7 (1) 日出的福音
天界的生活节奏慢且规律,就连钱的大量流失速度也十分规律。希玛无论什么东西都贵得让人心痛,金币很快就见底。
天界的每一重天之间虽然没有任何阻碍,但森严的等级制度让不同阶位的神族在彼此之间下意识划上了分界线。我虽然和那些四翼六翼天使一样生活在希玛,但彼此吃的穿的用的却差别很大。打个比方说,天使因为翅膀数量不同,衣服也分不同型号。衣服上留给天使翅膀的洞叫做翼袖,会因为翅膀收起而跟着缝合。翼袖外面有时候会以金属边或蕾丝边装饰,神族们管它叫护翼。因为护翼价格很高,下级天使的衣服多半没有这种东西,就只有空空的翼袖。所以在商店购物的时候,下级天使的衣服和人类的商店一样正对着橱窗,通常都在装潢很普通的店面里;而上级天使的衣服多半背对着挂在橱窗里,以展示华丽的护翼,一般陈列在最豪华的商店中——就如天使与天使之间的距离那样,下级天使就算路过这样的商店也不会进去。因为他们知道,单一个护翼的价格都可以够他们用上一两年了。
所以,和上级天使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心态稍微有一点不好就会崩溃。无视我的解释后一段时间,卡洛很快耐不住寂寞来找我诉苦,满口都是六翼天使的生活,讲了很久以后又会说他自己如何如何不快乐。我通常会劝他去打工,他却无视我说的话继续抱怨。我觉得这样实在有些浪费时间,就不再搭理他。久而久之,他看我这样无趣,就找别人吐槽去了。
虽然时间很紧,但为了自己的未来,我也决定要去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何况现在我的生活不光是自己,还多了一个挑食奢侈的小孩子。
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能天使能在希玛找到什么工作?
当然是黑工。
希玛的政策规定,成年神族一小时最低收入是一个金币。我在一家叫做“日出的福音”的餐馆找到了工作,一个小时只有三个银币,没有权益保障,没有签订契约,每天干完活拿现钱走人。虽然听上去有些憋屈,但也很是实在。
在第六天,就算是餐馆端盘子的服务员也至少得有两对漂亮的翅膀。所以我这种只有一对翅膀的天使只能待在厨房里按洗碗机。把堆积如山的脏盘子从魔法阵里拿出来,放到洗碗机的传送带上,按下按钮洗碗——这就是我所有的工作,每天重复几千次。而我旁边那个双翼的权天使工作更枯燥,就是把洗好的碗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放到烘干杀菌机里,偶尔人手不足的时候会被叫出去送菜。
是人都知道,这种工作做多了会精神错乱。在“日出的福音”中工作了不到两周,那个权天使不小心砸碎了几个碟子,被经理教训一顿后终于爆发,扯着嗓门脱了制服,失去理智地大吼:“老子不混希玛了,老子回去帕诺他妈拿一个小时六铜币的工作都能比在他妈希玛工作吃得饱睡得香,你他妈长了四根翅膀很了不起是吧,还不是给他妈座天使智天使炽天使们当孙子的,老子他妈回去第三天结婚生孩子去了,他妈圣浮里亚希玛四翼六翼,关老子他妈屁事,你他妈的!”火箭一般飞出了餐厅,从此再无音讯。
大概是这哥的爆发力太强,在厨房内部工作的很多四翼天使都被他一番豪情万丈的咆哮感染了,纷纷辞了工作离开希玛到下面的世界生活。还有个哥们儿拍拍我的肩,热泪盈眶地说他去第二重天的大好河山旅游了,一个月以后会发明信片给我。
这些人的离去让我的工作更加繁忙,洗完端盘子兼递送食材什么都干。所幸老板还算有点良知,看我任劳任怨,工资提到了四银币一小时。因此,我回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晚,每次回去路西斐尔都已睡死过去。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纪这么小,却有着比成大业的老男人还严重的操纵欲,无论我去哪里他都要问个一二三。我不大乐意让他知道我在打黑工,只说是最近认识了一些朋友,出去玩了。他也不再追问。
这一天排练结束后刚好是晚饭时间,餐厅里刚好是最繁忙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吃饭就直接去了“日出的福音”开始干活。果然里面人手不够,我按了一会儿洗碗机后,主厨助手把一道比主菜还华丽的前菜放到我的面前:“赶快把这个送到水天使长包间。”
我端过盘子,朝着最豪华的包间之一走去,心里很是忐忑——那里的最低消费是两千金币,一般只有六翼天使才会在里面吃饭,所以千万怠慢不得。
推开紫水晶门,里面灯光辉煌,长长的方桌只坐了两个天使。他们其中一个人背对着我,一个只能看见五官深邃的侧面和微微晃动的羊角耳环。他们都已收了翅膀,但身后站岗的天使全是座天使。座天使拥有白六翼,是神族里数量最多的六翼天使。比他们高级的就只有智天使和炽天使了。
“不知道是不是大恶魔在魔法方面都很白痴。哈德那家伙有个怪毛病,能听见魔法飞过,却听不见魔法爆炸。”戴羊角耳环的天使头发是深棕色,语气有一些轻蔑。
“如果魔界有我们这样强大的魔法力量,恐怕早就与我们势均力敌甚至更强大了吧。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相对羊角耳环天使,背对门口的天使声音显得温和多了。
“最近堕天的神族数量不少——不过好在天使在地狱根本存活不了,而且越接近光明的天使越害怕那里的环境。路西法殿下说过,除非有四分之一的神族都堕落,不然魔界永远强不起来。”
“我觉得大恶魔还是蛮可怕的,一个少年大恶魔的平均臂力是成年神族的4.6倍啊。”
“萨麦尔,我一直错怪你了。原本以为你是个笨蛋,结果你只是个懦夫。”羊角耳环天使横了他一眼,“魔界有多少个大恶魔?天界有多少个会魔法的神族?”
他们一边聊天,我一边上菜。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经意瞥了我一眼,却微微怔住。看见他的眼睛,那个被叫做萨麦尔的天使也转过头来。他有一头海藻般的浅棕色卷发,脸上有一条蛇的刺青。
萨麦尔看见我,眨了眨眼,又和羊角耳环天使对视了一眼,俩人都陷入了沉默。
给这两个高级天使上过菜,我回到厨房以后就一直忙了一整个晚上,直到十二点才结束工作,凌晨一点才到家。想着路西斐尔已经睡觉了,我进屋时还特别小心地开门,生怕吵醒他。但真正打开门以后,却看见他在床头正襟危坐,投来了上级审视下属的目光:
“你去哪里了?”
“哦,和朋友出去喝了点酒。”我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你还没睡么,是不是肚子饿了?”
路西斐尔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放在被子外面,蓝色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却没有回答我的话。
“一看就知道你肚子饿了。我去给你做夜宵。”
半个小时后,我把才学的耶路撒冷家常菜海贝焗蛋放在他的面前,自己在旁边脱衣服准备睡觉。路西斐尔抱着餐盘,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肩上看:“那是怎么回事?”
我瞅了瞅他看过去的地方,那里贴了一块绷带,是前天我在厨房的时候不小心滑倒挂在餐台上拉出的伤口。当时的场面说有多血腥就有多血腥,不过好在止血了,也没伤着骨头。
“在学校摔的,不是大事。”
路西斐尔看了我许久:“过来,我帮你治疗。”我换好了睡衣在他身边坐下,他动作迅速地帮我把伤口痊愈了。
“以后别这么不小心。”小孩子压低了声音说话开始装大人。
我摸摸他的脑袋,看他往小小的嘴里大口大口送海贝,肚子里一阵酸痛。
“你也吃一点?”他叉了一些菜送到我的嘴边。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过,不饿。”
说完这句话我直接倒在床上睡下,但满屋子的菜香让我很是难受。打黑工居然不包餐,希玛食材又贵,吃一顿够我打工好久了……换做以前,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穷到连饭都吃不起的一天。
过了一会儿,路西斐尔嘀咕起来:“吃不下了。”
我气得立刻爬起来,捏住他的小脸把食物往他的嘴里送:“我辛苦做的,你有没有搞错?!给我吃完,吃完!!”
第二天,我又被叫去了同一个包间送菜。
然后,我傻愣在了门口。
来人不仅有前一日的两个天使、另一个金瞳娃娃脸的天使,还有一堆没有收翅膀的炽天使。而坐在这些上级天使中间的是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男人。男人的肩膀宽阔,颈项修长,脸孔出奇的漂亮。就算静静坐在那里不开口,也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路、路西法殿下!”我愕然地看着他,“您居然来希玛了?”
直到所有天使的目光都投在了我的身上,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垂着脑袋做自己的工作。很快他们又一次聊开了,我挨个为他们盛汤。轮到路西法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我的手:“我不用,谢谢。”
不过是碰了一下手指,我竟听见自己的后脑嗡地响了一声,并传到了耳朵。大概是我的动作僵了一下,路西法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睛湛蓝美丽得几近虚幻。
不过是短短一秒不到的瞬间,接下来服务的时候我都有些心神不宁,眼睛不受控制地朝他的方向看。但非常尴尬的是,每次我看他的时候都会被他发现,视线与他冷静淡漠的目光相聚。
终于,就在我完成任务想要逃出包房的时候,路西法突然说道:
“伊撒尔,你过来。”
“啊,是!”我一路小跑到他的身边,低下头道,“殿,殿下有什么吩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