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你真的彻底变态了!”
玛门一脸坏笑:“我不是变态的人,但我变态起来不是人。”
……
找到路西法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卧室钢琴旁摆了一个不大却极其精美的架子,里面装满古老或崭新的琴谱。
依然只能从琴架的缝隙中看到他半垂的眉眼。随着朗润轻圆的琴声传出,他的手臂微微摆动,却因我这里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指。
我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他弹错了几个音,却没有抬头。
他光着左手,右手戴着手套,修长的十指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轻轻敲击,舞成极美的形状。
“米迦勒殿下有什么事么。”就像是盛宴上的事没有发生过,他的态度和蔼得出奇。
“只是想来跟陛下说一下,可能我暂时走不了。因为体质的问题,我们不能去人界。如果陛下这里不方便……”
“我非常开心你能在这里住下去。”
“谢谢陛下。”我顿了顿,“那我先走了。”
琴声忽然变得单调。我垂头看去,见他把双手垂在身旁。琴键上,他左边的黑手套仿佛有了生命,在钢琴上轻快跳跃。
我惊道:“真神奇。”
路西法抬头看看我,微笑道:“你带手套了吗?”
我点点头,从腰间取出自己的一对白手套。路西法拿过我的右手套,放在琴键上,用另一只手在上面点了一下。一道蓝光绕着它转了一圈,很快消失。
白手套也跟着动起来,音色又由单调变得丰富。
而两只手套一黑一白,依依难舍,就像密密麻麻的琴键。
路西法看着我,窗外飘零的雪瓣似自他身后落下。
“回不去,是不是因为有人开始反对你了?”
“嗯。”
“是……因为那件事?”
“不。不论我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的。”
路西法往旁边挪了些:“过来坐吧,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迟疑片刻,想起刚才和被神派回魔界的2/3天使军团。在神的命令和我的地位压迫下他们不能提出不满,说话比以前客气了很多,眼中的热情与敬佩消失了。我和他们安排了接下来在魔界的一些活动,让他们早点去休息,有一个天使嘀咕了一声“总算结束了”,还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又快速溜了。
他们是我的部下,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精英战士,他们的承受能力比一般神族高很多很多,能表现得如此情绪化,真不敢想象天界的神族子民们又会怎么想。
我走到路西法身边坐下,长长叹了一声:“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能创造奇迹,不让任何一个人在矛盾与选择中徘徊。走向理想的过程比小时候想得要困难得多啊。”
其实不该和路西法说这么多,毕竟他是我的敌人。可是已经很久没放松过神经了。人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连敌人看上去都如此和蔼和亲。
路西法笑:“副君殿下,有时候你太大公无私了。这个世界不会允许英雄存在,谱写历史的人,都是杀掉英雄的人。”
“玛门果然是你的儿子,想法和你一样。”我的肩膀放轻松了一些,忍不住笑了,“其实我觉得英雄的地位并不是很重要。可是,有多大的权利就该有多大的责任,为那些弱势的人付出是应该的。毕竟饱受饥荒与战争的人比我痛苦多了。”
“谁会在意你英雄的地位呢?他们在意的是你优越的感觉。”
“是吗?”
“高者寂寞,耐住寂寞才能更高,越高越寂寞。不是人人都能达到你这样的高度,所以你永远不能被所有人理解。”
“那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岂不是陛下和神了?”
“还没觉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发展魔界,进攻天界,灭了我,灭了耶稣,灭了神,统一三界,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揽入怀中……这些事都完成以后呢?”
“你说得我好像是个除了野心欲望就什么都不知道的大混帐。”
“哦,原来是我误解。那陛下有什么打算?”
“现在我最心烦的事就是别西卜他们开始不满了,得想办法处理。”
“这事我不会道歉,是你先对不起我。说点别的,最大的愿望呢。”
“那个不可能实现,就不说了。”
“哦。”隔了许久,我又问,“陛下酒量很好,昨天怎么会喝醉?”
“你看到了?”
“嗯。”
但路西法没有回答。
雪花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冰渣破碎的声音。
钢琴上的两只手套优雅地舞动,很像两个人伸出手在合奏。
我轻声说:“陛下,如果你有了孩子,会为他取名叫什么?”
钢琴上的手套也弹错了音。路西法压着声音说:“这才是你想问的,是不是?”
“不,不是。我随口问的。”
厅堂空荡荡的。
雪越下越大,如同银柳的花瓣,纷纷扰扰。路西法飞快取下钢琴上的黑手套,戴在左手上,然后把白手套扔到我的手中:“为什么要这孩子?他不是梅丹佐的。”
我竭力按捺住自己的火气:“……这明明是你故意的!”
黑色的琴架上倒映出路西法清秀的侧脸。路西法左手轻轻握住右手,把手套边缘往上提了些:“如果我不故意,你永远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是么。那你可以拿掉他。”
“什么?”我错愕。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没有说话。
“路西法,你再说一遍。”
路西法轻轻倚在钢琴上,黑发落在琴键上,依然沉默着。
“我仔细想过了。路西法,我只是活在过去中,不断暗示自己,你还是当年的你。你也是在这么暗示自己的,对不对?事实上,这么多年,谁都变了。现在与过去早已截然不同。”
路西法轻轻敲击着琴键,叮叮咚咚就像心灵的撞击。
“米迦勒殿下,只有你改变了。谢谢。”
“不,你也一样。你说的话,没有一句实现过。”
“我记不住了。”
“我也记不清了。那就这样算了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因为先放手的人是我,背叛者也是我,我没有资格怪你。而且你也说了,那时你很爱我,对不对?”
“嗯。”
“既然如此,你不算骗我,是我对不起你。而且我们的孩子死了。你那时有多难受,我能想像得到。”
路西法展开右手,又轻轻握上。
“嗯。”
“现在,你当着那么多的人报复了我,解气了么。”
“嗯。”
“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忘记过去。路西法陛下,我们以后再不干涉彼此的事,好不好?”
“……好。”
“所以,这个孩子我会留下。”我轻轻吁了一口气,“我不要你养他,对他好,甚至连看他都不用。我完全有能力照顾他。而且,我不会告诉别人他是你的孩子。”
天开始暗去,灰蒙蒙的一片天,白茫茫的大片雪,连暖目的黄昏都没有。房内的温度逐渐降低,逐渐冷到连血液都快冻结。路西法抿了抿唇,形状姣好的唇瓣蒙上了一层霜白: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在宴会后说的那句话是真的,还是为了让我自责?”
厅堂里空荡荡的,余音回绕。
我开始恨自己的冲动:“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路西法黑漆漆的眸子正对着我:“你说你爱我,是不是真的?”
我苦笑:“不要再问这种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问题。”
“你喜欢梅丹佐,也喜欢我,你不是为了他来利用我的,是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他。
大雪漫天飞舞。
雪是莹白的,天是寂黑的。
“算了,我不问这么多。”路西法握住我的手,“但是我以为你会振翅把孩子生出来,但没想到……总之,孩子不能生,你根本承受不了那种痛苦。”
“我能。”
“我不能。”路西法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就算受一点轻伤我都忍不了,更不要说这个。”
我愣愣地看着他。
“有很多事我很想告诉你,有好的也有坏的,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每一件都会成为你的负担。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不同的人,一旦你失去天使的翅膀就不会再快乐。所以,我只敢俘虏你,不敢拥有你。”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点头。
“我知道,等你在这里待满了时间,还是会飞回天界的。”路西法轻轻梳理我的发,静静地凝望了我片刻,“所以,至少让我吻你一下,好不好?”
我依然机械地点头。
路西法微微一笑,轻轻捧住我的后脑勺,手指插入我的发中。
雪花玉蝶般翩翩飞舞,玻璃窗上依稀有着冰碎的声音。
他慢慢靠过来,双唇覆在我的唇上。
宁静的厅堂似乎又回响起动人心弦的琴声。
那是雪花与灵魂破碎的声音。
他停在我的唇上,安静的,没有入侵。就像要维持这个动作,直到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
……
走出厅堂的时候,行廊上已被点点灯火照明。门外白雪漫天彻地,轻如嫩叶,重重叠叠,飞舞在整个夜空,就像与殿内是两个世界。
身后的琴房里悄然无声。
越过明净光亮的大厅,我看到钢琴静静地站在原地,琴盖已关上,英俊的男人站在琴架旁看向窗外的大雪,身材挺拔如松,却沉默得仿佛已经变成了这幅美丽画卷中的雕像。
一脚跨出门外,风雪铺天盖地翻卷而来。
被切割成一块块的水池凝成冰,深蓝色的,里面还伸出无数支黑玫瑰和四处飘落的花瓣。玫瑰亦结了厚厚的冰,晶亮晶亮,就像剔透的黑珍珠。雪花像棉被一样,一层层盖上玫瑰与冰,黑白相间,绚丽空幻。
满眼的雪白中,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玛门倚在雕塑旁,没完没了地抽烟。我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怎么还没走?”
“不用你管。”他的嘴唇变成淡紫色,说话的时候那叫整一个抽拉。
“冷不冷?”
“冷?大恶魔都是冷血动物,会怕冷吗?去。”
“你从哪听来的大恶魔是冷血动物了?”
“我是大恶魔,我最清楚。”
我握住他的手:“唉,果然是连血都冷了。你不怕冷,我怕。我走了,你继续在这里待。”
我转身走掉,玛门立刻挡我面前:“米迦勒,我都等到天黑了,你不意思意思也得感谢一下好吧?”他的骨翼紧紧贴在身上,微微发抖。
“怎么意思?”
“亲我一下。”
要不是看他那张可怜的紫色小嘴,我绝对一巴掌甩过去。
“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真走了。”
“你搞清楚我是谁好不好?你找任何一个罗德欧加的居民打听打听,玛门什么时候等过别人?”
“我很感激你等我,但是你总该说有什么事吧?”
玛门两只大大的红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真是……太没情趣了,长得漂亮有什么用!”
“谢谢,我走了。”
刚走两步,玛门又挡在我面前:“你现在想去哪里?”
“去找两件东西。”
“水晶球和关于雷诺的书?”
“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根本没动。可恶魔耳朵就这么好,没法的。”他耸耸肩,“你确定你要找回来?不觉得拉斐尔和那个四根翅膀的说话有问题吗?”
“觉得了。拉斐尔不想让我找水晶球,犹菲勒不想让我找天界文献。”
“而他们两个,你选择相信谁?”
“谁都不相信。我信我自己。”
玛门手臂搂住我的腰:“米迦勒殿下,爱死你了。”
混身的鸡皮疙瘩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我终于忍不住推开他:“够了!恶心的小鬼!”
砰!
玛门缩小了。
他在空中飞来飞去,摇来摇去:“不恶心不恶心,一点都不恶心。”
我已经确定他找到了我的软肋。摇了半天,他又趁机扑到我怀里,四肢缠在我的身上:“殿下,好冻冻,我要到你那里睡睡。”
“不行!”
玛门在我身上蹭上蹭下,还使劲摇相对身子大很多的脑袋:“要去要去就要去,我要去!米迦勒殿下,你怎么忍心欺负一个可爱天真善良纯洁的小孩子……!”
清脆的童声回荡,回荡,回荡……
在玛门最后嚷出“冻冻”的时候,我的理智终于断线:“好吧。”
唉,七千来岁的小孩子。
回去以后体力严重透支,我把玛门放到床上以后,自己也变小了。玛门那副无限娇羞的模样立刻变成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他冲我奸笑,还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獠牙。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扑到床上。他骑在我身上,抓住我的两只手,按在枕头上,两只眼睛弯起来,两片小嘴噘起来:“米米米……么么……”
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个后仰,呈大字型倒在床上。我翻身跳下床,因为身子太短脚还扭着了。鸭子似的打着摆子走了两步,立刻就被人提住腋下,抱上床。
玛门总算变大了,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去给你弄点水洗脸,乖乖躺着。”
我茫然点点头,看着他瘦瘦长长的身子消失在门口。
没一会玛门端着水走到门口,回头说:“你们明天早上准备点东西吃就好,不用麻烦了。”然后进来,拧了帕子,拨开我的留海替我擦脸,一边擦一边说:“如果想要一个健康的宝宝,就不要再去动你的武器,不要再去找刺激的事做,懂了?”
“你……知道?”
“炽天使是双性,发生过那种事,你体力不支又天天捂着肚子,平时绝对不和我爸主动讲话的都跑去说了,我要猜不出来我就跟你一样笨。”
我点点头,垂下头。
玛门把我的头又掰起来,杯子靠在我的嘴边:“我爸怎么说的?”
我喝下一口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几下,吐到脸盆里:“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嗯,不要理他,生下来。”
“……你不介意?”
“介意。但是我知道你很珍惜。”
我擦擦嘴巴:“对不起。”
玛门拿掉我的手:“慢慢,别用袖子,唉,怎么变小还更笨了……你刚说什么?”
我摇摇头。
玛门收拾好东西:“我去隔壁的房间睡,明天早上我们去史米尔看看,天界的文献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