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江湖之折华令——凡嚣

莫惜华冲着楚云飞眨眼，换来对方浅浅一笑。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装，今日他仍以莫家小姐的身份出现，总还得顾及名门闺秀的仪表。

“乖乖待在院里，我过两个时辰就会回来。”慕容泠烟隐约听见远处的喧杂声，心知比武已开始，便对自己的妻子道：“阿樱把凤舞剑拿好，若有生人接近就拿剑对准他，明白么？我在你袖中放了药粉，若对方仍靠近就把药粉撒在对方脸上。”

被唤作阿樱的女子抱住剑，歪着头看他，“不可以和别人玩吗？”

“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出去玩。”慕容泠烟说。

“好！”她眼眸一弯，露出了再灿烂不过的笑容。

慕容泠烟虽不放心离开重樱身边，但他此次不远千里来金玉山庄，正是为了一件攸关整个武林的事情，他纵然不愿理会也不得不遵循家规，否则倘若武林蒙受灭顶之灾，他百年之后还有何脸面面对先祖。

只盼着，事情远不如他所预料那般糟糕才好。

待到他到达比武擂台处时，莫惜华已经动作爽利的将对手踢下了台。像是拿捏好了分寸，那劲装女子摔下台后倒也无甚伤势，很快就站立了起来，对擂台上的莫惜华拱了拱手。

莫惜华回礼后，高高兴兴跑到了楚云飞身边。那位人称“玉树公子”的楚云飞竟将自己桌上的茶亲手递给了他。

他听闻那位与楚云飞一同长大的情同手足的是莫家公子，却不知道眼下这位传闻中十分神秘，不常露面的莫姑娘是否算是楚公子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了。况且，这位莫姑娘，看着好生奇怪……慕容泠烟眯了下眼睛，找了处僻静地站着观望擂台上的比试。

直至上午的比武告一段落，人群散开去，慕容泠烟才走过去，秦正瞧见他，颔首：“泠烟，几时来的？我怎没见着你？”

“只是站得远了些。”慕容泠烟纵使不刻意露出笑靥，微含笑意的面容也依旧让人心神荡漾，不自觉的被他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秦正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色，“原想替你也设个座，你却偏生不要。”

“我不喜欢这套。”慕容泠烟半侧过脸来，“都着多年了，为何仍不见你娶玫儿为妻？”

秦正的表情僵了一下，过片刻方道：“玫儿她——前些年便去世了。”

慕容泠烟有些歉然，“我并未接到任何消息，抱歉……”

“罢了，许是一切皆有定数。”秦正摆手，“也许上天注定我得孤家寡人一辈子。也好，到了我这一代，秦家也该有个了断了。”他低声呢喃了最后一句，目光有了瞬间的阴狠。

莫惜华见楚云飞跟着那几位与他同席的长着去往大厅用餐，不感兴趣的他找了个借口，动作迅速地离开。

从厨房提了个食盒，装满了他爱吃的菜，他准备顺带去看秦霓雪，在路上瞧见了一抹有些熟悉的人影，他向四下望了望，确定楚云飞不会出现后，便双眼放光的提着食盒跑了过去。

“慕容夫人！”他眨眼间就出现在了正低头走路的重樱面前，吓得重樱立刻抱紧了怀里的凤舞剑。

莫惜华不再靠近却不放弃和重樱说话，“慕容夫人一个人出来么？”

重樱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个女子，可是对方看上去没有半点恶意，笑起来又很是可爱，渐渐就放松了下来，她缓缓点头，“嗯……泠烟没回来，阿樱要去找泠烟。”

“他正和庄主说话呢，你饿不饿？吃些东西罢。”莫惜华举起食盒，试图食诱她。

可是重樱却半点犹豫都没的就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些泫然欲泣，“我要泠烟——”她主动走近了些，伸出一只手去拉莫惜华的袖子。

可是他也不知道慕容美人现在在哪里啊。只是在离开时瞧见慕容美人和秦正站在一处说话。来这儿的路上也没见着，这得上哪儿去找？可他很确定，如果他拒绝，这位慕容夫人会立刻哭给他看。莫惜华干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会碰上烫手山芋。

“我晓得慕容公子在哪儿，随我们一同去如何？”柔和的声音突然响起，适时解救了莫惜华。

二人同时回头，见秦霓雪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莫惜华的目光变得闪亮万分，“霓雪！”

“今日庄内好生热闹，我也多日未出来走动了，今日出来走走倒也不坏。”秦霓雪苍白的脸上挂着浅笑，姿态荏弱却也美丽。

重樱听到有人能带她去找她的泠烟，立刻跑到了那人面前，“泠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皱着细细的眉头焦急地看着对方。

“走罢，我带你去。”见莫惜华屏退婢女过来搀扶自己，秦霓雪笑了笑，向重樱伸出手来。

重樱犹豫了一下，然后抱着凤舞剑跟了上去。

大厅里正进行着午宴，武林一流高手齐聚一堂，斛光交错间谈笑风生。

楚云飞坐在秦正一旁的座上，此刻秦正不在席中，楚云飞坐着倒也没有费心去结交讨好同席中人，只偶尔与身边的峨眉派掌门师太交谈两句。

按辈分来说，他根本不够格与这些名门掌门人同席。但他是楚家的公子，是握有火药秘方的楚家唯一的传人，他既是个江湖中人亦是个商人，楚家的火药甚至于西行之路外的国家有所流通。

而单就楚云飞本人，年仅十七已是内力深厚，有着在同辈之中首屈一指的武功造诣，倍受武林前辈们的瞩目。

秦霓雪领着重樱入了内室，慕容泠烟正与秦正在内室交谈。

“泠烟！”重樱唤他，小跑着就扑入了他的怀中。

慕容泠烟怔了怔，搂住了她，“阿樱，你怎么来了？”

“泠烟一直不回来，阿樱找了好久。”重樱眨眼，一手抱着凤舞剑，一手揪紧了慕容泠烟的衣襟，生怕他又跑开一样。

秦正这时才看见重樱的面容，只一眼，便彻底阴沉下了脸色。慕容泠烟立刻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伸手护住了怀里的重樱。

“你的夫人便是她？”昨夜灯火昏暗加上慕容泠烟有意遮掩，他根本没看出那所谓的慕容夫人就是凤蝶，现在认了出来，他着实难掩恨意，“慕容泠烟，你鬼迷心窍了么！”他连名带姓喊着慕容泠烟，显然已是气极。

秦霓雪从未见自己的哥哥如此失态的模样，有些吃惊，以袖半掩面低唤了一声“哥？”

莫惜华看了看秦正，再看看慕容泠烟，更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不解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只见慕容泠烟凝着眉头，轻声道：“阿樱已然武功尽失，神智更是如同稚儿，前尘旧事就让它一并过去吧。”

“楚攸扬害得你我父母尽亡，这女人也随他一同坏事做尽，你竟还娶她为妻？！”秦正瞪着慕容泠烟的脸，几乎要在那张绝色的脸上瞪出一个洞来。

“今时不同于往日，何况我已手刃楚攸扬，阿樱与他也再无干系。”慕容泠烟道，缩在他怀里的重樱在听见楚攸扬这个名字时，倏地颤了一下。

秦正冷笑了一声，“你一句再无干系，就可以完全抹去她过去的罪行，就可以无视她那些个仇家么？这武林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他此番话说得重了些，可本意也还是为了慕容泠烟好。

慕容泠烟咬唇，眸光深邃，“至多此生我与阿樱待在赤炎谷，再不外出便是。”

“我从不知晓你竟是如此天真。”秦正指着外头，“即使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她，可外头那些人呢？或多或少与醉梦阁有过血仇，也有见过凤蝶面容的人，若是不凑巧，遇见了呢？”秦正咄咄相逼到。

“我帮着看顾慕容夫人如何？”莫惜华见不得美人犯愁，将楚云飞先前的告诫尽数抛在了脑后。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莫姑娘，这似乎有些不妥。”慕容泠烟道。

“我下一场比试得等到明日午后，到时你可以守在你夫人身边，你有事要办的时候可以让我到院中陪慕容夫人，总不会那么巧你我两人同时抽不开身的吧？”莫惜华的打算头头是道。

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儿，慕容泠烟说：“莫姑娘，内子理应有婢女随侍，是我一时疏忽，先进来麻烦您，这委实——”他面露难色，实则是不放心将重樱交给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照顾。虽然看着纯良无害，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猜到别人的心思？况且，他们并无干系，好端端的，这个莫姑娘怎么就自愿揽下这事？

“那便由我代为照顾嫂子，泠烟哥哥觉着如何？”秦霓雪在此时也出了声。

慕容泠烟侧头，浅浅笑了一下，“霓雪，你这不是要累坏你的婢女么？”

“只要泠烟哥哥信得过霓雪便成，霓雪说了会照顾嫂子，也不会全都假由他人之手。”秦霓雪半低着头，芙蓉脸蛋微红，平添了几分俏丽风情。

慕容泠烟抿唇，明眸半弯，“那就有劳霓雪妹妹了。”

秦正冷眼扫了一眼正凝望慕容泠烟笑靥的自家妹妹，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第五章

莫惜华找着楚云飞就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问：“云飞，明日我的对手里可有难缠的？”

“怎么了？”楚云飞不明就里，他自然知道莫惜华三脚猫功夫，也让人给莫惜华安排了些不太危险的人作对手，可他没料到对此并不上心的莫惜华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我也不瞒你，我和霓雪要帮着慕容公子看顾他夫人，我担心霓雪一个人会吃力，想着早些比试完就——”莫惜华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倒也有几分紧张，生怕楚云飞会训斥他，虽然他也知道，一顿骂是必定少不了的，可还没说完，就被楚云飞打断。

“莫惜华！你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我先前就告诫过你，离他们远些，你倒好，反而去贴身伺候了！”楚云飞剑眉一拧，很是不悦，“别说你已经忘了他是谁！”

“知道知道，不就是你哥嘛。”莫惜华小心翼翼地回答。

楚云飞的眉头皱的更紧，“他当年离了家就已从族谱中除名，外人也并不知晓他与楚家是何关系。”

低头抓着衣袖处精细的绣花，莫惜华用指甲轻轻抠着那处连绵的花纹，火红色的裙子配着暗金色的绣花，华丽却不张扬，他素来喜欢红色，还记得从前有个人和他一样，喜欢穿这样耀目的颜色。他笑了笑，“云飞，他做杀手也许是有什么原因罢。”

“那已与我无关。”楚云飞转过身去，不让莫惜华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背脊的线条异常僵硬，“他四年前就死了，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莫惜华忍不住伸手从身后抱住了他，“云飞，若他肯回来，你仍会把他当做最敬重的大哥来看待，你又何必如此嘴硬。”

楚云飞半低下头，青色发带束起的墨色长发轻轻垂落，“惜华，你不会明白的。”

“那就当我不明白好了，先让我抱抱你。云飞又长高了不少啊。”莫惜华感叹了一句。腰身却还是这么细。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俊颜微微红了下，楚云飞低喃一句，“我不是孩子了，你别以为年长我四岁就可以一直拿我当孩子看。”

莫惜华闻言只是呵呵笑，将脸贴在他的背部，撒娇般的蹭了几下。

只要有人陪着，重樱就极为乖巧，既不会乱跑，更不会吵着要见慕容泠烟。当然，前提是慕容泠烟已经告诉她自己几时会回来。

重樱喜欢抱着凤舞剑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是莫惜华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和她闲聊。重樱除了心智像个孩子，思维还是极为清晰的，莫惜华说什么，她基本都能答得上来。偶尔莫惜华开她的玩笑，她倒也能反应得过来，那稚气的模样，分外可爱。

“阿樱吃不吃糕点？”莫惜华叼着一块糯米软糕问到，“今儿个厨子做了好新奇的点心呢，看上去雪白晶莹，闻着也香。”他好说歹说，秦霓雪才回屋休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陪着重樱也很无聊，只能找东西吃。

摇摇头，重樱自顾自晒着太阳，面朝阳光坐在藤椅上，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侧面宁静却缺乏表情，犹如一尊精致的人偶。

莫惜华重重叹了一口气，重樱忽而就转头看向了她，“毒……”

“嗯？”莫惜华眨眼，不太明白的样子。他的手伸向了盘中的糕点，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用力拍掉了他拿起的食物。

重樱站起身来，有些急切，“有毒！不能吃！”见莫惜华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重樱索性一甩手扫落了所有的糕点，瓷盘坠地，跌得粉碎，她皱着细细的眉头，认真地说，“真的不能吃！”

“怎么会……”莫惜华才说着，就觉五脏六腑一阵刺痛，他弯下腰去，冷汗立刻流了下来。

重樱跟着蹲了下来，“惜、惜花……”她看上去一脸惊恐不安。

“没事儿，你呆着别动，我去去就回。”霓雪正在休息，她就是叫醒了霓雪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这点心可不只是送来给她的，还有山庄其他的客人。

莫惜华封了几处要穴，忍着痛楚往外头跑去。

慕容泠烟见着端上来的点心，不喜甜食的他扬扬眉头不准备动筷。正在此时，听见不远处秦正开口说话。

“这是鄙庄厨子新做的点心，取名‘天雪’，是以初开梨花的捣碎成汁，揉入糯米中，佐以数味香料制成。今日秦某让厨子特意做来请大家品尝，还望笑纳。”秦正说着，起身向四下抱拳施礼。

众人客气的道谢完就纷纷动筷。

此刻，慕容泠烟忽然闻到了一股奇香于大厅之中弥漫开来，他侧目扫视，发现时糕点馅所散发出的香味。眉峰一动，他正想说什么，就见莫惜华撞撞跌跌冲了进来，“不能吃！不能吃啊！里头有毒！”说着，他已经抑制不住那毒性带来的疼痛，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楚云飞扔下即将放入口中的点心，飞身掠了过去，“惜华，你中毒了？！”他扶起莫惜华，发现对方脸色发白，被他握住的手凉得惊人。

“点心有毒，让他们都别吃啊……”莫惜华的声音虚弱了下去，他靠着楚云飞，止不住地轻颤。

但此时楚云飞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心里眼里只放着他，“慕容公子，快来救救惜华！”

慕容泠烟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若要尽早救人，步入去问下毒之人拿解药来会更快一些。”他看向秦正，慢慢露出了一抹浅笑，“我说的对么，秦庄主。”

直至此时，众人才渐渐觉着不适。而秦正则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负手而立，面容透着股阴冷的意味，“泠烟，你来金玉山庄就是想破坏我的大事么？”

“我也不过是遵从家规行事，不能让人坏了这武林的平衡。更何况医者仁心，我既是明知你要加害于人，又怎会放任不管？”慕容泠烟说。

“呵，这武林，不要也罢。”秦正冷眼看着身边几位掌门人相继毒性发作，眸中一片冷冽的光。

慕容泠烟走到了莫惜华身边，俯下身去，广袖之中，一双比女子更秀美白皙上几分的手伸出，按在了莫惜华的手腕上。他背对着秦正，声音柔缓，“玫儿究竟是因何而死的。”他问到，声音里却没有任何起伏。他的表情忽然一变，他扫了一眼莫惜华的颈部，又看向楚云飞，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慕容泠烟微微笑了一下，又垂下眼睫认真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