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小房子乌烟瘴气,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窗户缝往外钻着辛辣的烟雾,感觉都快着火了。这座破旧不堪的小
房子不停咳嗽,被大家呛得要死。亲戚们穿着新衣裳,打扮的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俗烂不堪,那什么色儿,怎么搭
配的,有没有点审美观。不过,越是俗气越能显示出中国式的喜庆,都穿红的才好呢,跟结婚似的。海滨他们几个
跑到邻屋耍牌,军军这厮还不觉景呢,跟他俩玩,能输得你连内裤都不剩。我和启云坐在一起无话可说,我知道,
他不高兴。
我凑到他跟前,说:“哥,别愁云惨淡的,明天我们就走还不行么。我就是想气气他,让他知道知道老子爱干的事
,谁也管不着。”
启云抬眸看我,墨瞳潋滟流光,不知是何神色,心绪复杂,“小羽,你会恨我的,很恨很恨。”
我笑,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呐,我恨你干嘛,快别说傻话了。”
启云也笑了,怅然凄涩,“你会的,一定会的。”
我有点迷惑,“你说什么呐,什么事我恨你。”
启云微眯起狭长美目,睫毛对剪交错,望着窗外一点点黯沉下来的夜色,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转而,看向
我,“小羽,如果你恨我入骨,那该怎么办,你会不会打死我?”
我说:“你说什么呐,启云,我根本听不懂。再说,我怎么可能打你呢,更别说打死你了,我疯了,你没事吧,快
别在那说这些废嗑了,抽棵烟,你需要淡定淡定。”
我递给他一支,自己也抽了一支,很迷惑启云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竟然说出我会不会打死他这样的梦话
,不过,想想又觉得难过,我真的有那么残忍么,会在他完全丧失还手能力的情况下,打他一顿,还是往死里打。
我的天,我就那么禽兽?在启云的眼中,在他的心底,我竟冷酷暴虐残忍到此种地步?
我将他扯到窗边,指着玻璃上的窗花,说:“我对窗花发誓,无论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不会跟你动手,
也不会骂你,责备你。”
启云笑笑,用纤长的手指拂过那些脆弱的鲜红,“是么,小羽,无论是什么,你都不责备我么,那在你心底呢,你
还会像此刻这样对我么,还会依然爱我么。”
我说:“你做了什么。”
启云说:“天大的错事。”
我说:“是什么。”
启云没有说话,而是凑近窗玻璃,很仔细的看那些繁丽的图案,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剪出来的呢,小羽,你会剪
窗花么。”
我说:“我不会,你做了什么。”
正待这时,军军匆匆跑进来,通风报信:“小羽,你爸来了,刚到,在爷爷屋呢。”
我说:“知道了,谢谢你的即时情报,我马上过去。”
拽上启云的衣袖,“走吧,去见见我那不是东西的爹,让他开开眼。”
启云不动,直直望着我,那种眼神就像在看一辆远去的列车,带着不舍与释然。
我说:“走啊,发什么呆。”
环住他纤细的腰,就把他推了出去,一路小跑干到爷爷房间,可不真,我爹那货就坐在炕沿上抽烟。一屋子人民群
众,估计都是等着看好戏的,操,中国人就这德行,唯恐天下不乱。空气很沉闷,仿佛凝滞住一样。所有人都看着
我和启云,也包括我爸爸。
45 滴血的真相
但,他的目光却在落到启云身上的那一刻停止了,并一直止住,动也不动。如同钉死在他身上一般。怎么,看启云
长得漂亮,想男女通吃,做他妈的春秋大梦。
启云也看着他,很冷,不带一丝情绪波澜。
下一秒,我爸手中的香烟掉在地上,人跟傻掉一样,直直望着启云,想说些什么,却半张着口愣在那,说不出话来
。
怎么,不会认识吧,是他曾经找过的MB?启云曾经出过他的台?我操,那我打包跳楼吧。
终于,在这短暂且匪夷所思的对视后,启云先开口了,他冷冷说:“乔世然,多年不见。”
启云怎么知道我爸的名字,难不成真是他的客人?还是老客户?我看看启云,说:“你们认识?”
启云冷笑,“何止认识。”看向我,“小羽,你会后悔今天你所做的一切,你不该让我留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个作甚,我叹气,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也不想追究。”
谁叫启云是干这行的,遇到客人也不稀奇,虽然这个人是我爸,不过,算了。已然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
计较的,我只想和他快快乐乐过完人生最后的短暂时光。
这时,如梦初醒般的我爸说:“有十年不见了吧,你现在还好么。”
我靠,不是这吧,那时候启云才十六岁,就被这货给开苞了,我说咋记得这么清楚。爷爷也奇怪,颤颤巍巍问:“
那个世然呐,你们认识?”
我爸点点头,说:“认识……认识。”
我等不及了,认识就认识吧,今晚不是为了给我开批斗会么,还等个甚,“行了,说关键的吧。”
爷爷看我这态度,气坏了,一手抓着我爸的胳膊,一手指着我,“世然,好好教育教育你这儿子,反天了,弄起龙
阳短袖了!我们乔家要绝后了。”
操,我想笑,绝后,后是绝不了,但我可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他们一群老顽固,要是知道我花钱雇人生的孩子,那
孩子还随的启云姓,非得疯了不可。
但,我爸的态度却出奇的暧昧不清,似乎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而是看着启云,神情复杂,眼底情绪变化万千,之
后,他语气怅然,似有一丝愧疚,说:“启云,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你已经长大成人,能忘了的,
就忘了吧,这样无论对你对我,都好过些。”
我看向启云,他垂眸无语,再看向我爸,神情无比亏欠,难道当年不是启云自愿的,而是他强迫的,并且干完还没
给钱,就这样沦丧了一个少年如花的青春。之后,启云因为这事想不开,才堕入红尘,深陷风月场。
屋内的人都在看好戏,妈的,真是好兄弟。我说:“乔世然,你就不用多说了,干都干了,还装什么大半蒜,你玷
污了我哥的清白,让他从此走上不归路,说吧,要如何补偿。”
我爷爷急了,厉喝道:“你个不孝的东西,怎么跟你爸说话呢!那乔世然也是你叫的么!”
可我爸貌似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就是盯着启云看,继续说:“原来,你和小羽早就认识。”又将目光移向我,“小
羽,你和启云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说:“好几年了,怎么,惊讶吧,嫉妒吧。”
启云终于忍受不了这等尴尬的场面,转身就要走,却被我爸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拽住,“启云,已经十年了,还有什
么事是不能淡忘的,你这又是何必。”
启云狠狠甩开他,墨瞳冷澈如渊,语气狠绝:“淡忘!乔世然,你说得真轻松啊!我是可以淡忘,我巴不得将你忘
得一干二净!但我母亲……她能淡忘么?你告诉我,你叫她如何淡忘!”
什么?我愣在那,如果现在还听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可以直接去死了。
“启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扳住启云瘦削的肩,难以置信。
启云根本没心思甩我,指着我爸继续语气狠厉:“她死不瞑目你知道么!?死不瞑目!”
炸营了,所有观众都懵了,我爷爷连柺棍都扔了,颤颤巍巍飞速晃到我们跟前,扯着我爸,连声音都颤巍,“世然
,你……他……造孽!造孽啊!”
我爸根本没甩我爷,仍向启云继续辩解,“是,我是对不起你母亲,可她就都对么,她就没有错么?夫妻之间,没
有谁一定对,谁一定错,你还小,不会懂的。”
启云也急了,狠狠将我推到一旁,快要气死了,“我还小?我不小了,我二十六岁了,当然,你怎会记得我多大年
纪,对于你,我不过是个累赘罢了。但,乔世然,你给我听清楚,我潘启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
我生气,不是跟启云,是跟我爸,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敢这么对启云,他妈的,端的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我拨开启云,冷冷盯着我爸,说:“原来如北,原来你就是那个丧尽天良的人,真是众里寻你千百度,蓦然回首你
就在灯火阑珊处。说吧,要怎么补偿,今天,你必须给我哥一个补偿,要不然,别想竖着走出这个屋!”
所有人都沉默,直直看着我们仨表演,精彩绝伦。
我爸被我的无耻行径激怒了,转而将矛头对准我,厉喝:“小羽,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反天了你,你跟他都干
了什么好事,你们是乱伦!乱伦知道么?最最不耻的事,最最肮脏的事,你还好意思在这跟我指手画脚,你也不…
…”
我厉声打断他,“给我滚!我他妈愿意!你好啊,你好?!大半辈子没干别的,就他妈搞女人了,你跟我妈是怎么
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私生子对不对,对不对!?”
我爸被我的话说灭火了,理亏么,还有什么好反驳的,但他马上就找到了新的话题,他蔑视一笑,说:“行,你们
乱伦可以,反正他也不随我姓,可是,小羽,你就是想搞同性恋也不至于找个男妓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顿了下
,看向启云,“潘启云,我虽然没点过你的台,可有的是朋友玩过你,我不想说,权当不知道,这么多年,你还不
自觉么!”
启云冷冷看向我爸,那种目光带着刻骨的仇恨,“你再说一遍。”
“我说怎么了,你做了还不让别人说么,别说你不想认我,就是想认我,我还不干呢,我可没有像你这样不知廉耻
的儿子!”可能觉得不够狠,我爸又不失时机补了一句:“和你妈一样水性杨花!”
启云彻底被他惹翻了,冲上去和他厮打起来,没人上去拦,大家都看得正精彩。可启云哪里是我爸的对手,我爸狠
狠扇了他一巴掌,就地将他撂倒。气死我了,我也顾不得什么伦理辈分,上前狠狠反抽了我爸一耳光,“你再动他
一下试试,我敢杀了你!”
血战爆发了,这下观众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截,但我爸的愤怒势不可挡,他简直恨不得将我就地打死,冲破重
重阻拦,扑上来跟我打在一起。乱了,全乱了,人仰马翻,什么瓶瓶罐罐,碟子碗统统从桌上滚落,碎在地上,一
地碎玻璃茬子。灯影晃动,电视里播音员还在预告着今晚的晚会,但马上就没动静了,因为天线掉了。大家都围上
来,不知从何下手。这时,只听见爷爷颤颤巍巍的声音,他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很快也没了动静,气晕过去了,于
是,大家又都围着爷爷,不知从何下手。奶奶在哭,婶婶们在劝。我和我爸打得热火朝天,黑子海滨他们愣在原地
,不知从何劝解,管他们什么事啊,看着玩吧,大过年的,权当娱乐了。但很快,在我和我爸的殊死搏斗中,我用
眼角的余光扫到启云,他靠在桌脚,面色苍白若雪,他妈的,哥几个都看什么呢,往他那看呐,我爸此时正占上风
,他用他明显优势与我的体重跨在我身上,一边掐我的脖子,一边骂:“操你妈的,还反了你!敢打老子,看我今
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没心情理他,掐吧,掐死我算了,盯着启云,发现他嘴角在流血,并不断往外涌。绝不是那一个耳光的后果,他
在吐血。
我腾出手狠狠推了我爸一下,骂道:“滚你妈的!从老子身上下去!”将他推翻在地,我又连滚带爬踉跄到启云身
边,将启云从地上拽起来,他好像要挂了,有些散瞳。我害怕极了,要是他就这么死了,我就杀了我爸!
我爸还不依不饶,誓要给我点厉害,又扑上来,我是真急了,拿起窗台上的啤酒就向他砸过去,“他妈的给我滚!
”
我爸被我彻底撂倒,额头划破一道长长口子,鲜血直流。但我没心情甩他,死去吧。
启云已然站不稳,神色迷离,快要晕过去,我晃着他,唤他的名字,他虚弱的眨眨眼睛,重新聚焦看向我,呼吸微
弱,说不出话。
我害怕死了,连声音都开始发抖,喊黑子他们,“你们快来呀,启云要死了!”
听闻我变调的惊呼声,黑子他们放从瑰丽诡异而又疯狂的梦魇中醒来,扑到启云身边,一个劲晃他,我说:“别他
妈晃了,晃死了。”
他们停手,黑子说:“120。”
我说:“120个吊呐,今天是除夕,这穷山恶水哪来的救护车,快,开车走!”
军军从我爸身边起身,毅然决然将我爸扔在一边,冲我们奔过来,他说:“我开车,山路我熟。”
我说:“那赶紧!”
于是,我们五个从这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房子里冲出去,我抱着启云,他就要死了,这个牢固的念头像长在我脑
袋里一样,挥之不去。我在心底反复对自己说,要镇定,镇定。可是,手还是不停发抖,我横抱着他,他长长的发
丝缭绕在寒冬深夜的风中,像是无声的告别。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望着我,凝望着我,想说些什么,但我没心情听
,我不想听到他的遗言。
发动了我们那辆干过无数苟且勾当的奥迪A6,军军司机,海滨副驾,我和启云、黑子挤在后排。军军说,包头市有
个医院,但不知现在开不开门。
我说,开不开都得去了,那我们去哪?
黑子说,实在不行,就去呼和浩特,先去看看。
46 死亡前的水泥花园
不知为何,我强烈的产生一种要完蛋的感觉,穷途末路,山穷水尽,疑无路?是无路可走。
启云虚脱的靠在我怀里,鲜血滴在他咖啡色的外套上,晕成一个个圆圆的墨点。我当时想,他的这件样式时尚,面
料上乘的品牌服饰就这么完了,和他一样。车风驰电掣般行驶在没有路灯,漆黑一片的山路上,大家都很沉默,似
乎在奔至未知的终点。沿途不时有爆竹声传来,回荡在苍凉旷远的深山,响彻云霄。还不时有和爷爷家一样的小红
灯笼挂在陌生的房檐,我说:“启云,你看,小苹果。”
启云目色迷离,已然看不清,他眼底的墨色在一点点黯沉下去,变得无比深邃。
我想,他要是死了,我就杀回去杀了我爸,就这样。我恨他。
对于启云是我哥哥,我并没有太大惊讶,可能是叫惯了,再者,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让筒子们失望了,没能让
你们看到我和启云相拥而泣的动人场面,没能让你们体味到那种兄弟相认的感慨万千,但,这就是真实的,我们确
是没有那些,只是很平静的,或者说在充满愤怒的氛围中默认了这个事实,默认了彼此一直的存在和羁绊。
启云微微动了动,想跟我说话。他凉薄的唇瓣上沾满鲜红的血迹,就像路边的小灯笼,红红的,只是没有喜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