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抹刺眼的鲜红中透出的是不甘离开的绝望。
他想跟我说什么。
我说:“你说吧。”
黑子说:“别让他说话,消耗体力,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
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只怕他会好不起来。所以,我决定让他说。
我说:“哥,你说吧,想说什么就一气说出来,我在听。”
启云虚弱的抬起骨感分明的手,指着我,点了点,说:“活下去……”
我说:“你说我么?”
启云点点头,这可能是他死前唯一的夙愿了。我说:“还有别的要说的么?”
启云的声音微不可闻,他说:“答应我。”
我说:“答应不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先回去杀了乔世然,让他给我们陪葬。”
启云微微摇头,深邃黯沉的眼中溢满痛楚,我知道,他不想这样的结局,但,如果他离开了,这就是唯一且不可更
改的结局。
爱,如此惨烈,如此绝望,如此疯狂。它可以瞬息燃亮一个世界,也可以瞬息毁灭所有。
我意已决,不能更改,势不可挡,如同死亡。
想了想,我说:“除非你活着,要不然大家一起死。”
可能在生死边缘,可能在启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说出这样的话,过于狠绝,我应该给他虚假的安慰,可
是,我做不到。
没有人说话,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关别人。
有透明晶莹的水珠顺着启云微微上扬的眼角滑落,到死,他都这么爱哭。
我是不会哭,至少现在不会,也没什么好伤心的,一切已成定局,剩下的只是时间。是时间。启云不甘心,却又说
不出话,很痛苦。我让他在死前很痛苦。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我将手递过去,他轻轻握住,说:“我骗了你……”
我说:“没有,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很开心。”
他说:“你不……”
我说:“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我只是爱你。”
启云轻轻笑了,梦幻般美丽,他很知足,我想,没什么比这个在他心中更重要。他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最
后的宣判。
黑子说:“不能让他睡过去,跟他说话。”
海滨说:“快点,小羽,把他弄醒。”
军军这厮总是这么彪,他说:“要不我放段音乐吧。”
我说:“你滚吧,你想让我哥到阴间都不得安宁么,你那破音响,活人也震死了。”
黑子着急了,他使劲晃启云,一顿狂摇,喊他的名字,终于,启云又被他晃醒了。我想笑,不知为何,莫名其妙,
带着一丝疯狂的罪恶与彻骨的绝望,就像水泥花园里那几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为母亲的尸体盖上破被单,盖了头,
脚露在外面,盖了脚,头又露出来。他们几个本来泪流满面,为痛失母亲伤心不已,但忽然就这么乐开了,乐到眼
泪掉下来,乐得晕头转向。当然,最后他们的母亲也没有如愿以偿得到破被单的温暖包裹,而是被儿子和女儿封在
了水泥中,钉进了铁箱子里,扔到了地下室。这让我不自觉萌生出一种启云死也不得安宁的感觉,本来想好好睡一
觉,就这么挂了,却被黑子搅得一团糟。
启云看向黑子,有点愤怒,又看向我,貌似在说,让他别碰我,讨厌,我要好好的死。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黑子看向我,海滨回头看向我,军军从后视镜看向我,启云也看我,他们断定,我疯了。
启云轻轻唤我的名字,“小羽……”
我说:“没事没事,我没疯,需要淡定一下,给我支烟。”
47 肝脏移植
抽上烟,我还是笑个不停,和傻掉一样。启云不放心了,他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于是,他决定不死了,他虚弱的
说:“小羽,你不要这样……”
我说:“哥,我没事,你继续睡吧,没人会把你钉进水泥里,你会得到漂亮的棺材。”
只此一句,让他们更加无比坚定的断定我疯了,并且疯的彻彻底底,无可救药。启云又哭了,他坚持要说话,“哥
哥错了,小羽……你……”
我说:“你没错,错误不在我们,而是他们不该乱搞男女关系。我们应该乱伦,应该彼此相爱,这是对他们错误的
救赎。”
启云急了,恨不得能马上躺到医院的床上,他对着军军的方向,声音微弱:“快开……”
我乐死了,不知为什么,筒子们认为我疯了也没关系,可我就是想笑。很快,这辆载满死亡与疯狂的奥迪商用车冲
破夜色,驶入明亮的城市。
结果是,医院不营业。
启云很着急,他觉得我要不行了,比死还可怕。他说:“我没事了……”
没人听他的,我们都断定他要死。于是,极速驶向呼和浩特。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启云开始跟我说话,我已经停止诡笑,望着车窗外,脑中一片空白。
他说:“小羽,给我支烟。”
我点上,塞进他嘴里,又望向窗外。
这个动作,就好像往一具会说话的尸体里塞布条,黑白相间的布条,封住他的嘴。
启云说:“你看看我……”
我看看他,还是看外边,夜色迷离,很美。
海滨说:“他跟你说话呢,你在梦游么?”
黑子说:“小羽,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没人性的东西。”
我说:“谬赞了,我何止是没人性,我根本就不是人。”
启云不高兴,可是力不从心,要不然他会爬起来收拾他俩一顿,他只是说:“别这么说小羽。”
我说:“他们说的没错,尤其是黑子,很精辟。”
黑子说:“我一向这么精辟,启云,你想聊天么,我跟你聊吧。”
启云说:“我不跟你聊……”
我笑,说不出咋就这么乐呵,“哥,我们聊,不理他,让他自言自语去吧。”
大家又都高兴起来,一群忘乎所以的疯子。军军说:“呼和浩特的烤全羊老正点了,到了之后,我们几个去搓一顿
。”
海滨立马赞成,说:“对,再好好喝喝。”
黑子也来劲了,说:“小羽,上次是谁扬言说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来着,这次,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我说:“三百?那我直接给你买个棺材得了。”
启云不高兴,嘴角沁着血,说:“你们不带我……”
我说:“没呀,必须带上你,没你不成席。”
转眼间,我们好像不是带启云去看病,而是去旅游。
启云乐了,高兴得直咳嗽,又有血丝沁出来,我替他擦擦,说:“莫要幸灾乐祸。”
启云说:“我还要吃上次那个豆豆。”
我说:“让你军哥给你买。”
军军一听自己这辈儿涨了,乐坏了,忙不迭说:“嗯呐,嗯呐,启云,我给你买。”
如此,可见一斑。精神的力量是强大的,和食物一样,让人们就地复活,寻到生存下去的勇气和目的。启云为了让
我不至于疯掉,为了他爱吃的红豆豆,硬是坚持到呼和浩特的医院,被推进了急救室。
我们四个茫然站在急救室外,等待着结果。生命中总是在重复着这个场景,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次就这样茫然无
措,绝望而又满怀期冀的守在急救室门口,等着穿白衣服的天使走出来告诉我,没事了,病人已度过危险期。
黑子递给我支烟,我说:“不想抽。”
军军坐在蓝色的椅子上,翘着腿,说:“不会有事的,我看启云状态不错。”
我说:“是,等你请他吃红豆豆呢,怎么能就这么挂了。”
军军说:“等他好了,我请他吃一个连的红豆豆,哈哈。”
我说:“一个集中营的。”
海滨是个睿智的家伙,他一语道破天机,“小羽,我觉得启云是哪里坏了。”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他不跟我说。”
海滨说:“不是所有的病症都吐血的,我猜,他是内脏器官出问题了。”
我说:“一会儿就知道了,要是他能活着出来。”想了想,“他总是按着腰侧,说那里疼,你们不都看到了么。”
黑子说:“那是哪呢?貌似是肝肾器官。”
我说:“应该是,哲哲,就是那个人妖,跟我说,十有八九是肾脏。”
海滨笑着摇摇头,说:“绝对不是。”
我有些迷惑,说:“你怎么这么肯定。”
海滨说:“那还用问么,要是启云是肾脏出了毛病,你们还能上演乱伦一幕么。”
我笑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是呐,要是肾衰竭什么的,启云不早不行了,还哪有能力和我翻云覆雨,还怎么可
能在前几日静默将我拿下,海滨威武,再世诸葛。
我说:“你真高,我怎么就没想到。”
海滨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黑子说:“那不是肾就是肝儿,反正就这两个,跑不了。”
军军来劲了,充博学,说:“嗯,嗯,我觉得也是,肝脏是造血器官,启云之所以吐血,就是造血干细胞坏掉了,
不过这不是绝症,现在肝脏都是可以移植的,小羽,你跟他的血型一模一样,你就移给他一半肝脏不就完了。”
我笑,说:“别说是一半,就是全移给他也无所谓,关键是,能像我们想的这样么?那可太好了。”
海滨吸口烟,微眯起眼睛,说:“只要不是癌症,都死不了,不用怕。”
我低头琢磨,要是真如军军所言,那可太他妈好了,不就是移植一个半个的肝脏么,没所谓了,看来乱伦也未必是
件坏事,凡事都有两面性,此刻,得以充分体现。
我们就一个傻等啊,这家伙,足足有六个小时,等的眼睛都直了,终于呀,急救室的红灯灭了,医生闪身出来,看
这表情,一场大雨没咋地,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如今,我已然能从医生的面部表情推算出结果。
他望望我们,招招手,“来,你们来。”
真新鲜,这内蒙古的医生都和东北的不一样,没那么多废话,什么谁是病人家属,什么谁把协议签一下,就这么直
截了当。我们跑过去,围着他,就像围着一位辅导员。
军军说:“大叔,咋样?”
我笑,什么么,大叔?人家明明才三十几岁。
大叔笑笑,说:“没事没事,不过只是暂时没事。”
我说:“什么情况?”
大叔说:“病人患有后天性肝豆状核变性病,因铜代谢障碍导致肝硬化、肝功能丧失。所以才会出现吐血症状,我
们为他注射了HT1免疫性蛋白,以及一些抗衰竭药物,可是这是治标不治本,你们还是领他到大医院看看,毕竟这
的医疗技术有限,同学,我是个实在人,不愿意拐弯抹角,说什么我这就是权威,就能治,万一治不好,反而把他
耽误了。”
我操,当今社会还有这种白衣天使呢,真让人泪奔。“行行,大夫,那谢谢你了。”
想了想,我又问:“那这种病是不是需要移植手术啊。”
医生大叔不以为然,说:“那还用问么,必须的。”
我说:“那我是他弟弟,能移植给他不?”
医生大叔眨眨眼,说:“亲兄弟?”
我说:“必须的。”
医生大叔说:“没问题,快去做吧,千万不能耽搁。”
真他妈爽快,“那谢谢你了,我们啥时候能走呀。”
医生大叔说:“等到明天吧,在这住一个晚上,稳定稳定,之后你们就带他去大医院,比如天津第一医院,或者上
海、北京的都成。”
我说:“我家长春的。”
医生大叔表示赞赏,说:“医大一院不错,医疗技术也可以的,反正你们去哪那是你们的事,我的任务就是将他抢
救过来。”
天使呀,神仙呐,我说:“那我们就在这等着吧。”
医生大叔说:“一会儿将病人推到无菌监护室,估计没啥危险情况,你们去交钱吧。”
我当即表示,必须的。乐死我了,原来就是这呀,我还当启云得绝症了呢,兴高采烈交了钱,决定出去搓一顿庆贺
庆贺。
此去千秋岁,何处似樽前
【此去千秋岁,何处似樽前】
清风冽,一夜飞花万点雪峰晴
落霞断,残阳倒影山苍斜日萦
霜露凝,暮霭潺湲何处诉离愁
轻尘纤,雁字回时孤月满西楼
歌舞回,花好月圆怎奈人又散
千秋岁,潇湘万里芳魂尽天涯
泪难收,倾觞为君一梦似浮华
影暗随,来世愿作闲云早相见
乘风去,阑珊月影醉时响空弦
琉璃盏,雕花过喉不觉泪满面
水琴泠,冷露滴梦欲语气先咽
别离宴,从此相望相思不相见
夜半潮,烟波淡荡海澜逐碧空
渺天外,素秋残月归期如梦中
醉为乡,浮生浮名千钟一发轻
石作枕,细数落花青山载酒行
归去来,渔樵唱晚天涯未觉远
千树雪,共君把酒一笑醉九天
十七月夜
48 此去千秋岁,何处似樽前
军军说:“咱几个出去搓不好吧,带上启云。”
我说:“你傻呀,咋带?”
黑子说:“那咱几个等等他,万一他回光返照来电了呢。”
海滨说:“黑子,那不叫回光返照好吧,启云还没要死呢。”
黑子说:“领悟精神。”
于是,我们一票人又都扑到病房,等待着启云回光返照。
这是怎样漫长的一个等待,大概都快天亮了,启云终于睁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看,我们几个梦游一样并排坐在
窗台上,耷拉着小脑袋,东倒西歪。
首先发现他苏醒的是睿智的海滨童鞋,他忙不迭晃醒我们一连串,几乎要从窗台上栽下去。
我一见云哥元神复活,乐死了,再没顾及靠在我身上的黑子,跳下窗台,冲到他跟前,乐得跟朵花似的,“启云,
哥哥,啥事没有,你的安全的干活。”
启云有点晕,眨眨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小羽,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没得绝症,阎王爷暂时不收你,你安全了。”
军军说:“信春哥,得永生。”
启云笑了笑,莫名其妙,他说:“我不喜欢李宇春。”
我说:“军哥,你能不能干点事业了,不知道我哥的偶像是著姐啊。”
黑子说:“行了,别废嗑了,那个启云,你感觉如何,咱几个出去庆祝庆祝。”
启云说:“庆祝什么?”
海滨说:“庆祝你原地复活呗。”
启云彻底被我们弄晕,一个劲看我,我也没有答案呐,时至今日才知原来海滨也会这些个小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