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沉重地摇摇头,抿了抿嘴唇说:“不过我已经有了些线索。他可能是被熟人约出去,然后被人抓走的。”
这是赵修深思熟虑的结果,也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不过如果事实真是这样,赵修就要找到那个熟人。
“小虎牙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认识了新朋友之类的事?”赵修顿了顿,“或者女人的事?”
柳安居可能会觉得尴尬所以只字不提,但是跟小九就没有这个顾虑,也许会曾经提过自己喜欢上了那家的姑娘。既然已经以手帕相赠,两人想必感情不浅,经常见面。虽然已非少年,但是恋爱的心情赵修很清楚——什么都想告诉对方,也希望知道对方的一切。那么那个姑娘就可能知道柳安居最近认识了什么人,可能会有有用的线索。
“女人?什么女人?”
小九不可思议地反问,赵修拿出手帕,低声说这是在柳安居柜子里找到的。
“这不可能!”小九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赵修的想法,“赵大哥你应该很清楚,柳郎中喜欢的人是你,这件事从来就没有变过!如果不信你可以问小福,问问小福柳郎中再提起你的事时是什么神情,问问小福柳郎中说过什么!”
小九的弟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虽然我不能认同,但我哥说的没错。”
即使小九和弟弟极力否认,赵修也无法断然放弃心中的想法。
“赵大哥如果不信我和小福的话,可以顺着手帕查下去,不过最后的结果肯定不是赵大哥想象的那样。”
赵修本就打算就手帕这条线索追查到底,虽然不太了解这些女人的东西,不过通过来路和绣工应该能有所收获。他不打算因为这件事跟小九产生太大的分歧,便不再提起。
“那你有没有听说小虎牙被人欺负的事?”
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只是手帕的存在让他慌了阵脚。赵修仔细回想,近来发生的最不寻常的事恐怕就是柳安居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回家了。三番四次的被打,柳安居却始终都在包庇那个人。而且那天他还问自己如果跟别人意见不合该怎么办,显然在因此而烦恼、可是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赵修有些记不清了,毕竟那只是敷衍的话而已。
小九的弟弟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我有一次在家修补屋顶的时候,柳郎中过来了一次。当时他满脸是血,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吓了我一跳。他头顶被砸出一个大口子,脸上也有好几处淤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也没有追问,就到外面给他煎了碗药,回来的时候看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了。那天我还以为他是被你打的。”
“怎么可能?”
赵修忍不住大声反问。
“因为你的名声不太好,所以……”
小九的弟弟耸耸肩,接下来的话不说赵修也明白。赵修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只是没想到居然坏到这种地步。把柳安居打得满头是血,还让他一个人走危险的山路?赵修连想都不敢想。说实话,赵修不知道柳安居被欺负到这种地步,否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人,让他以后看见柳安居都要绕路走。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因为赵修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可是悔恨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身体,如果他坚持追问,如果他看好柳安居,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要是柳安居受到什么伤害,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都是我的错……”
赵修痛苦地抱起脑袋,失去常性地踱来踱去,发出粗重的喘息。
“赵大哥,你不要这么自责,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这不是你……”
“是我的错!”赵修打断了小九的劝慰,“他以前不是这种人,他以前有什么事都会找我商量的。是我,我不但拒绝他,还要离开他,所以他开始把什么都放到心里,什么都不跟我说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晚上不会一个人出去的,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推到火坑里的。”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赵修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暂时中止了失常的举动。
“冷静点!现在还什么都不能确定不是吗?柳郎中还等着你去救他,如果赵大哥都慌了才真是危险。如果你觉得自责的话就更应该冷静,找出掳走流浪中的人,把他平平安安地救出来!”
小九虽然外表看起来很稚气,但他是个头脑冷静并且很有主见的人。此刻他正严厉地盯着赵修,坚定地说:“如果赵大哥没有信心的话,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好了。我会尽己所能,赵大哥可以放心。”
赵修摇了摇头,他并非不信任小九,只是要他什么也不做痴痴地等比杀了他还难受。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反而因此积蓄了不必要的压力。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所以理智一时被感情冲垮而已。发泄出来以后,他觉得好像清醒了很多。
“对不起,要你们担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无论如何我都会把他救出来的。”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和小福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多谢。”从小九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莫名有些滑稽,赵修笑着道谢,“现在暂时还没什么头绪,有需要的话我会开口的。”
寒暄几句之后,小九直接从百草堂离开到街口摆摊,他弟弟则拿着弓箭上山打猎。赵修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追查手帕这条线索。
女人的东西果然还是应该问女人,赵修出门时正好碰到了送货回来的李三嫂。他拿出手帕询问,李三嫂立刻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个手帕我不认识,不过看这个梅花的绣工,应该出自隔壁村的孙二姑之手。”
李三嫂立刻拿出纸笔,写上了孙二姑的地址。赵修怀揣着希望出发,脚步异常轻盈。走到城外的野地,他听到几个少年的喧哗声,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五六个少年把一个看起来非常懦弱的少年围在中间,不时地拳脚相加,还冲着他吐口水。后来懦弱的少年被推倒在地,立刻爆出一阵嘲笑。赵修本来不喜欢管这些事,但这个情景让他想起了柳安居被欺负的事,不由得把眼前的少年与柳安居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05.奇怪的少年
“你们在干什么!”
赵修怒吼一声,向着少年们走了过去。几个稍微机灵一点的拔腿就跑,不过赵修还是轻松抓住了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弱小子。
“你们光天化日就欺负人,是想吃牢饭吗?”
他拎起少年的领子,冷冷地恐吓道。赵修深知这种成群结队、以多欺少的人其实个性非常软弱,只要吓吓就什么都说。虽然这伙就是欺负柳安居的人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赵修不会掉以轻心。
“我知道错了,大爷放过我吧……”
少年的脸因恐惧而揪成一团,用颤抖的声音求饶。虽然赵修早就预料到这种小孩很好对付,但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能把他吓成这样。他把这浑身发抖的小鬼抛在地上,转身想要询问被打的少年有没有受伤,却发现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看来他应该是没事,不然也跑不了这么快。既然如此,赵修也不想过于纠缠,于是趁着地上的少年还未站起来的时候,把脚踩在了少年的手指上。他还有话要问。
“你们常在这一带游荡吗?”
赵修蹲下身来,并没有在脚上用力,不过这个重量足以让少年痛得呲牙咧嘴。
“我、我今天第一次,因为王小虎说他、说他三叔被那小子的娘害死了,所以过来教训他一顿。真的、真的是第一次。”
“第一次?”
“真的,真的是第一次!”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说真话,我就把你的指甲全部踩碎。”
赵修说着在脚上加重力道,少年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连声答应。想要给人最大的痛苦,有时候并不需要施以最大伤害,只要攻击人的弱点就可以,例如手指、鼻子、心窝和男人的那里。明白这点的赵修总是喜欢用最小的力气给对方带来最大的恐惧和痛苦。
“你有没有看到过有人欺负一个比我稍矮一点,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的男孩子?”
几年前还只到赵修胸口的柳安居一下子就长高了,现在已经超过了赵修的耳朵。也许是因为看他的视角变了,赵修的态度也随之转变。曾经赵修还担心过柳安居长不高,永远是个小矮子,不过现在看来是白操心一场了。他倒宁愿柳安居永远是个小矮子。
“不、不认识。”
少年立刻否认道。赵修再次加重了力道,少年尖叫着流出眼泪,可是仍旧没有改口。
“这次我就放过你,如果以后再被我看到你们以多欺少,我就把你们的手指一根根地掰断。”
赵修说着移开了脚,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并没有来真格的。证据就是少年的手上没有一点瘀伤,如果他真的用力,恐怕碎的就不光是少年的指甲了。
他不想在这么无聊的事上浪费这么多时间,瞪了少年一眼之后转身就走。隔壁村距离县城不远,半个时辰左右赵修就找到了孙二姑家。低矮的茅草房破败不堪,一看便知道这个家里没有用得上的男人。赵修敲了敲门,应门的是一个面容苍老的女子。她见门外站着不认识的男人,立刻警觉了起来。
“请问是孙二姑吗?”
为了更好地得到消息,赵修露出了一个敦厚温和的笑容,以此打消对方的疑心。
“你有事吗?”
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否,孙二姑依旧警惕地问。现在这种情况能够问出这块手帕的去向就不错了,赵修放弃了打听到其他消息的念头,于是他开门见山地拿出手帕,指着上面的梅花。
“这个应该是出自您的手笔吧?我想知道这块手帕的主人是谁。”
孙二姑迟疑了一下,伸手从门缝中接过手帕。只是一瞬间而已,赵修瞥见了她手臂上的淤青。大大小小好几处,有新有旧,真是触目惊心。赵修本以为孙二姑失去了丈夫,不过现在看来所嫁非人的可能性更大。
孙二姑仔细端详了一番,把手帕还给了赵修。
“这个是我绣的,主人是谁我不清楚,不过这个是县城四季坊定的货,你去那问问吧。”
话音刚落,孙二姑就关上房门。赵修在门外道了句谢,又踏上回程的路。四季坊是县城中的一个小教坊,里面的女子大多是县里穷人家的女儿,没有容貌出众或才华横溢的歌姬舞姬,所以大多以卖身为生。难道柳安居真的是在教坊寻欢的时候与其中某个女子情愫渐生吗?赵修难以想象这样的事情,不过如果要与教坊女子交往,应该会花很多钱才对。然而百草堂的账目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家里也没有多余的钱供他去教坊。
算了,怎么猜测都是多余,这件事只要到教坊一问就清楚了。赵修摇摇头,想要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考。不知为什么,自从发现这个手帕,他就变得有些奇怪。
以惊人的速度回到县城,赵修直奔四季坊。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是对于教坊来说,一天还尚未开始。狭窄的小巷内一派慵懒的景象。这个时间过来有些不合时宜,赵修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这时一个婢女打扮的人正好从屋内拎着一桶脏水出来,赵修连忙走上前去询问。少女出奇爽快地回答了他。
“这个手帕是红玉的,你等一下。”
少女放下水桶,轻快地转身回到屋内,很快就带着一个略微有些肥胖的女子出来,大概就是红玉本人。赵修下意识地仔细打量女子,她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也许是尚未梳妆的缘故,看起来非常疲惫憔悴。
这种女人有什么好?赵修心中充满不悦。其实他的门第观念不重,此刻的他没有察觉,即使手帕的主人是个清丽雅致的少女他也不会高兴到哪去。
“咦,赵道长啊,有什么事吗?”
红玉很自然地像县城中的其他人一样称呼赵修,可是他对红玉没有一点印象。如果表现出惊讶是非常失礼的举动,赵修也像认识她一样说明了来意。
“这个是两个月前小郎中来给我送药的时候我给他的。那个时候我感染了风寒,自己去抓药太麻烦,就让小郎中天天给我送过来。我记得当时天还挺冷的呢,可是他满头是汗,我看他一直用袖子擦汗怪可怜的,就把不用的手帕给他了。”
“这就奇怪了,他出门都会随身携带汗巾。”
赵修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喜欢干净的柳安居每天都会带着干净的汗巾出门,不论一天中有没有用过都会在晚上洗一遍,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梁寡妇的儿子小志。小志受伤了,手上就绑着一条汗巾。”
红玉眯起眼睛回忆当时的情形。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败平日压抑的生活所赐。这条阴暗腐败的巷子,来到这里的人都带着满心的鄙夷和热切的欲望。所以当一个清爽干净的少年走进巷子时,大家都觉得非常新鲜。对于这些被视为不洁代表的女子,他自然坦率的态度更是难得。对于从小就被卖到教坊的红玉来说,那天的事就像一道阳光射进她的心里。
“赵道长,小郎中出什么事了吗?那天李三嫂也来打听他有没有来过,我当时还笑她瞎想呢,没想到今天赵道长也找过来了。”
“他突然之间不见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红玉听到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大概是由于解开了误会,赵修此时觉得眼前的女子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令他心生厌恶。
“哎呀,会不会被人贩子抓走了?我听说像州城那种地方有专门收留小倌的地方,要是被卖到那去就糟糕啦!”
红玉很了解身处烟花之地的无奈与痛苦,如果被卖到那种地方,即使之后被救出来,也会在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人会在无意识间把自己的经历投注在别人身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听到柳安居的失踪,红玉想到的是这种情形,而赵修则是认为他被亲近的人背叛。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赵修心里想道。今天来到教坊是个正确的决定,不仅撇清了他心中的疑虑,还得到了一个线索——那天柳安居是与梁寡妇的儿子小志同行,还把自己的汗巾系在了他的手上。
赵修记得柳安居提过一次“小志”这个名字,似乎中午还在对方家里吃了一顿饭。然而在此之后,“小志”二字赵修就再没从柳安居口中听到过,所以他在红玉提及之前没能想起这个名字。最重要的是,红玉提到他们一起前往教坊是在两个月前,柳安居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人欺负,这种时间上的一致性很难让人相信是巧合。难道说柳安居和所谓的小志“意见不合”,甚至到了动手的程度?也许柳安居被人欺负这件事,就跟那个小志有关。
赵修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于是快步向梁寡妇的家中走去。
06.新的知情人
这个时间还家门紧闭,最近王三公子的事对于这个家庭一定影响不小。看着眼前这间带着新近修补痕迹的小屋,赵修似乎能明白梁寡妇不惜名誉尽毁甘愿委身于一个纨绔子弟的原因。十年前的瘟疫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然而最惨的却是家中支柱死去而被留下的孤儿寡母。赵修曾经见过梁寡妇几次,印象中她并不是一个虚荣的女子,有着安于贫穷的个性。但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自己受苦算不了什么,难受的是看着孩子跟自己一起受苦。想要给儿子温暖的屋子,想要给儿子新衣服,想要让儿子读书,想要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