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会做的。”柳安居看完以后把纸还给仆从,“今天晚上吃芋头饭,炒杂菜和鸡蛋羹。”
“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被五花大绑的刘公子听到之后立刻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抗议,可惜那仆从直接无视过去,连看都没看刘公子一眼。
“还有什么事吗?”
柳安居问道。
“请在亥时准备好洗澡水和牡丹花瓣,公子每天都要沐浴,不然他会抓狂。”
“啊?没有牡丹花瓣,而且自己在家烧洗澡水太麻烦了,我跟赵修都是去城里的澡堂洗澡的。那里加一文钱就可以进高级的浴池,可能会有带蔷薇花瓣的。”
“也好。”
刘公子听到挣扎得更厉害了,还
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那仆从回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地说。
“这一个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叫刘温琪,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帮忙。今天公子累了,我要先伺候公子休息,晚上见。”
以平板的语调说完,刘温琪关上了东厢的门。
赵修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这刘公子分明就是个动不动就抓狂的疯子。怪不得崔谦怎么都不愿意让那刘公子住在自己府中,光是他提的那些无理要求就没办法满足。刚刚柳安居倒是拒绝得痛快干脆,只是这样那位刘公子不会抓狂吗?看来这一个月是没好日子过了。
突然他又意识到一件事,柳安居之所以能这么无所谓地拒绝刘公子的要求,是因为自己忘了告诉他刘公子的身份。若是刘公子回去跟刺史大人告状,刺史大人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
“喂,洗澡水什么的,你就帮他准备吧!”
抱着“亡羊补牢,未为迟也”的态度,赵修拉住了往前堂走的柳安居。
“不是说了去澡堂吗?如果要准备洗澡水那点柴根本不够。而且咱么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锅,你忘了我那段时间在家洗澡的时候都多麻烦吗?”
柳安居受伤的时候不方便去澡堂洗澡,必须每日在家用糯米水沐浴。那个时候必须一锅一锅地烧水,不仅非常浪费柴,而且常常洗到一半水就凉了,而要添的热水还没烧好,很容易着凉。说洗澡就能很快准备好一大桶洗澡水,水凉时还能随时添加热水,那可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到的事。让那位刘公子在冷水里等待估计也会抓狂吧?
“这个我当然清楚,只是刘公子是刺史大人的公子,你对他的态度还是恭敬一点吧?”
“我的态度有问题吗?我又没骂他。”
“人家提的要求你一个都没答应吧?那些做官的最讨厌这样了。”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嘛!而且你说那位公子的爹是刺史大人,他又不是,有什么可怕的?我爹是名医,我还不是照样不会看病。”
“这个……不太一样吧?”
赵修苦笑着说。也许柳安居说的是对的,没有必要因为刘公子的爹是刺史大人就另眼相看,他也只是个因为服食五石散而脾气暴躁的纨绔子弟罢了。赵修不禁感慨自己在太清宫的那段时间因为每天跟那些身在官场的人打交道心灵都被污染了,被蒙上了灰尘的心无法看到真理。
“对了,我今天要去送药,刘公子就交给你了。”
柳安居说完开开心心地拿着药包走了,留下赵修站在原地,不停地在心里呼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04.平静的嘱托
上次被居住在青轩山的青年夸奖了之后,柳安居竟然因为害羞跑掉,现在想来,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柳安居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那么失态了。哼着小曲,柳安居轻快地走在青轩山陡峭的石阶上,心情非常愉快。虽然药方不是他开的,但是青年的话和刘公子的到来让他产生了一下子有了两个病人的错觉,好像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郎中。
青轩山的山路始终难行,柳安居今天没有背药筐,直接将药包拿在手里就出了门。这山上的药材屈指可数,背着药筐反而是个累赘。没有了身后的障碍,走得仿佛也快了一些。到了青年的木屋前,他看到青年正好在屋外劈柴。
远远地他就想出声呼唤,引起青年的注意,只是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青年的名字。
“喂!”
虽然有点不太礼貌,但是也只能如此。柳安居高兴地跟抬起头望向这边的青年挥手,跑了过去。
“我又过来送药了。”
柳安居将药放在青年面前,但是青年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把沾了木屑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脚边。
“其实今天我不需要吃药了,昨天本就应该告诉你,可是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
说着青年向柳安居深鞠一躬,满脸歉意。
“不需要吃药?可是你的病还没好不是吗?”
柳安居不认为青年的病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痊愈的,而且看他今天的脸色比昨天还差,根本就没有好转的迹象。
“那个……”
青年的手不安地放在身体两侧,似乎有些事情难以启齿,他微微咬住了下唇。柳安居不解地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不是青年今天不需要吃药,恐怕是青年今天没有钱付给自己。
“钱的话改天再付也没关系,你的病是不能断药的,劈柴这种活也不做为好。”
几乎是强迫地把药放在青年手里,柳安居拿起青年端正地放在地上的斧头,捡起大块的木头劈起柴来。青年连忙出声制止他,然而他说什么都不放手。
“把柴劈好才能煎药啊!没有多少了,你就让我劈完吧!”
把青年推到椅子上休息,柳安居特地豪爽地说。
“怎么能让郎中你干这种粗活呢?”
仅仅是刚刚那样的推搡就令青年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大口喘气。
“那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柳安居一边劈着柴,一边对青年说。
“咦?”
“告诉我你的名字,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客气的吧?”
听到柳安居的话,青年不禁笑了起来。
“我没有俗家的名字,只有法号寒山。”
“我姓柳,名安居。”
“安居是吗?你父母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安安稳稳地生活。”
青年说着把视线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俗家的名字只有在寺院出家时的法号,恐怕不是从小父母双亡就是被抛弃了吧?无依无靠又染上恶疾,柳安居的心中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照顾这个人就是自己作为医者的责任。
柳安居很快就把为数不多的木柴劈成小块。他把地上的木屑收拾干净,转身一看,青年已经不在身后的椅子上了。回屋去了吗?正在疑惑之时,青年拿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出来。
“我身无长物,只有这盒檀香还算有点价值,请你收下吧!”
即使身处如此贫困的境地,寒山也没有把这盒檀香卖掉,可见它对于寒山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柳安居脑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无论寒山如何坚持,他就是不肯接受。
“柳郎中,你认为我还能活多久呢?”
对着准备离去的柳安居,寒山突然问道。明明是个悲哀的问题,从寒山的口中说出,却感受不到任何不甘或是绝望。柳安居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注视着他。
“柳郎中,你应该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吧?”寒山平静地笑着,重复了刚刚的话,“如果幸运的话,能够看见今年的夏花绽放,我说的没错吧?”
柳安居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寒山。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虚假的成分,这正是令柳安居困惑的地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明明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啊!
“这盒檀香,是我的一位故人在临终之时托付给我的,可惜我就要无福消受了。我不希望我死掉以后,这盒檀香就放在这破烂的木屋里,永远没人打开,那样不就太可怜了吗?所以我想在活着的时候,把我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我相信柳郎中一定能够善待它,让它发挥自己的作用。”
即使提到死亡,寒山的脸上并没有因此出现一丝阴影。
“托付给我吗?真的可以吗?”
虽然有点不愿意承认,柳安居的确是个不太靠得住的人。尚未完全摆脱孩童习性的他,常常三分钟热度,一玩起来就把所有的事都忘记,因为这样不知被赵修骂过多少次,可就是没有改过。有人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他还是第一次。
“没错。”
“可是我根本就没用过檀香。”
檀香这种东西对于他这种平民百姓来说也算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了,在他住的那条街上,就从没有檀香的味道飘出过。
“没关系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寒山说着把小木盒放在了柳安居手上,没有什么重量的东西他却觉得沉甸甸的,然而并不觉得被压迫,反而心中充满欣喜。
“我会好好珍惜的。”
柳安居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背着药筐的后背却有一种充实感,也许这就是被人信任的感觉。回到家里,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赵修,他觉得这是他和寒山之间的秘密。东厢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暂时把这盒檀香藏在了西厢的柜子下面。
暂时委屈你了。柳安居对着小木盒双手合十,轻声地致歉。
从青轩山回来后时间已经不早,柳安居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准备做饭。本来鸡蛋都是早上吃的,今天为了招待客人他特地留着没吃。虽然用一个鸡蛋做一大碗鸡蛋羹有些寒酸,不过这已经是柳安居非常努力的结果了。回来的路上,他还特地买了三两猪肉,准备炒杂菜的时候放进去。上次吃肉已经是上元节的时候的事了,想一想今天的晚餐柳安居就觉得兴奋。
“晚上你就准备给我吃这玩意?”
刘公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嫌恶地用手指翻着柳安居切好的野菜。他的情绪比下午好多了,看来已经从抓狂中恢复了过来。
“什么叫这玩意嘛!这可是我上山的时候辛辛苦苦摘回来的。”
而且现在正是吃野菜的好时候,刚刚长出来的野菜很鲜嫩,再过一段时间就有苦味了。柳安居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对着刘公子解释起来。
刘公子不耐烦地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又开始轻蔑地翻看起放在一旁的碗筷。他就好像平生第一次见到似的,端着一个粗瓷碗里里外外地查看,还不时用手指来回擦拭一些地方。
“你就用这碗吃饭?”
见柳安居点点头,刘公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看柳安居又看看碗,不知在疑惑些什么。似乎困扰了好久,他才鄙夷地咧着嘴开口问道:“这么脏的碗你就不能洗一下再用吗?”
正在专心翻炒锅中野菜的柳安居听到刘公子的话一下就愣了。我的碗……很脏?柳安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吃完饭就立刻把碗筷都洗的干干净净才摆在那里的,这个什么都不干的人居然说他的碗脏?
“我家的狗用的碗都比这个干净。”
刘公子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其实很过分,还不以为意地说出了火上浇油的话。柳安居听到这话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锅铲,发泄似的用力翻炒。铁锅发出“乒乒乓乓”的悲鸣,这与正常的炒菜明显不同的声音吸引了赵修的注意。
他一走过来就看见柳安居
像是对待仇人一样咬牙切齿地虐待着锅里的野菜,刘公子则像个没事人似的玩着手中的盘子。赵修本来这一下午被那刘公子烦得头痛,只想躲得远远的,可是眼看着美味的还有肉丝佐味的炒杂菜就要变成菜泥,他就不得不插手了。
“熟了就盛出来吧!”
赵修轻轻地拍了拍柳安居的肩膀,他这才发现锅里的野菜早就超过了头,一点清脆的痕迹都没有了,盛出来后,还能看见几根变成黑炭的菜。真是浪费,柳安居后悔地挠挠头。赵修来回轻抚着他后背,冲着前堂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柳安居会意地点点头,端着糊巴巴的野菜走开。赵修接手他未完成的工作,把鸡蛋打在碗中搅拌起来。
“啊!”
刘公子突然指着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吓得他差点没把碗掉在地上。
“你把鸡蛋放进这么脏的碗里还让人怎么吃啊?”
“碗……脏?”
赵修看着这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粗瓷碗,什么脏东西也没有啊!
05.偶然的发展
“是啊,不信你自己摸摸,一点都不光滑,肯定是很多年没洗过!”
刘公子指着赵修手中的碗,一脸要吐出来的表情。赵修这才明白柳安居把菜炒糊的原因,想必是因为这个被那刘公子说了难听的话。他虽然知道这位刘公子出身富贵,但没常识到这种程度还是非常惊人。他们刺史府所用的瓷碗当然是上等货色,没有那么多杂质。但是平民百姓家的碗碟都是普通的粗瓷,既不透白也不光滑,摸起来非常粗糙。那位刘公子竟然会认为这是很多年没有洗碗的结果,赵修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碗买来就是这样,不是因为脏。”
为什么我要跟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解释这种事啊?赵修想着就不由得焦躁起来。他往锅里随便放上两勺盐,又把鸡蛋倒了进去。带着腥味的鸡蛋进入热汤中立刻散发出香味,赵修满意地盖上锅盖,准备熄灭灶里的火。
“你们用这种碗不害怕伤到嘴唇吗?”
这位刘公子简直具有能够令人瞬间心情变差的神奇能力,他本人却对此毫无自觉。赵修的脸色已经变得那么难看,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问着愚蠢的问题。一旦说出这种话,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有一种显示自己高贵的意味在里面,招人厌烦。
“谁会有那么娇贵的嘴唇啊!”
赵修不快地吼了一句。这一下午刘公子都在批评百草堂的破旧,在他眼里这里跟猪圈没两样。赵修因为他是刺史大人的公子所以一直忍着,现在他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
“反正我是不会用这种东西的。”
刘公子咋了一下舌头,把手中的碗扔到灶台上,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仆从去买一只上等的瓷碗回来。这个仆从的存在感还真是弱得惊人,他一直站在刘公子的身边,可是赵修也好、柳安居也好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不行,老爷吩咐我不能离开公子半步。”
仆从那平板的声音就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刘公子瞪了他一眼,大概是不想再像中午一样被五花大绑,他强忍住没有发火。
“小鬼!”
刘公子伸着脖子冲前堂叫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柳安居才有点犹豫地探出他的小脑袋。刘公子像召唤下人一样扬着头勾了勾手指,柳安居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给我立刻去买一个上等的瓷碗来,要摸起来光滑平整的。”
仆从立刻拿出一两银子放在柳安居手上。
“剩下的钱就打赏给你了。”
刘公子趾高气昂地摆摆手。
柳安居不是那种有骨气到会跟钱作对的人,虽然心里不情愿,一听到“打赏”二字,还是拿着钱默默地
往外走,然而刘公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真不知道这些穷人是怎么想的,自己受穷也就算了,还非要生这么多孩子出来受苦,难道都是傻子不成?”
当着一群穷人的面说穷人的坏话,这位刘公子还转向身后的仆从寻求附和,仆从当然是板着他那种冰块脸装作没听见。可是刘公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当,还自顾自地得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