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岳晅、皇二子岳昕、皇三子岳昀及皇四子岳暤同龄,其中皇长子岳晅只比皇二子岳昕年长一日,当初为争皇长子这个名分,皇贵妃吕氏可真是没少算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同时进的产房,她却比贵妃姚氏多生了一个时辰。
皇三子岳昀与皇四子岳暤乃双生兄弟,俱为皇后郑氏所出,为了保全亲子性命,生产当日,皇后郑氏便命心腹带着岳昀去了大岳圣教——玄天教,直至皇四子岳暤继位,皇三子岳昀才得以恢复身份,得封逸亲王。
当初明处的先皇岳暤,暗处的逸亲王岳昀,隐姓埋名归来复仇的安亲王岳晅及直到最后才知道是自己人的太子岳昕斗得天昏地暗,直到最后,相互间通了气,决定暂且放下恩怨先行合作之后,才斗倒了权相。
是以,圣宗岳暤甫一坐稳帝位便废了宰相之职,设了内阁,封了静室。
闲置三十余年,静室内早已蒙上了厚厚地尘埃。
岳煜站在蒲团旁,静静地盯着挂于墙上的三清祖师:“谷东明,香。”
静室中,早就断了香火,三清祖师像前只余一炉香灰。
谷东明摸出火折子,点亮香案两侧烛台,自香案上捏起一炷草木香,点好,恭敬地递予岳煜。
岳煜单手接过香,不叩不拜,笔直的站着,随手将香插进香炉:“出去候着。”
“是。”谷东明退出静室,并顺手关上了静室的门。
玄色广袖轻轻荡起,掌风卷着蒲团落于香案一丈之外。
袖静风止,蒲团四周纤尘不染。
岳煜坐于蒲团之上,抬眼,静静地看着三清祖师,漫天的红梅刹那间化作血雨,熟悉的场景再次浮于眼前。
岳煜掀起唇角,冷笑:“朕从不信仙佛。”
“但,尔等若能佑他周全,朕允尔等每日一炷香。”
“如若不然,大岳境内的道观拆了也罢。”
低沉的声音,冰冷的语调,明灭的香火,缭绕的香雾,充斥于静室,三清祖师端坐于莲台,与坐于对面蒲团上的玄色身影对视,无喜无怒,无慈无悲。
静室外,脚步声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门外的人便是将声音压得再低,却也逃不过岳煜的耳朵。
德馨宫苏氏派人来问,皇上今日歇在何处,可会摆驾德馨宫。
静宁宫母后派人来问,皇上怎么突然开了静室。
凝芳宫皇后廉氏派人来说,皇后刚亲手做了些素斋,请皇上品尝。
……
苏氏争宠,岳煜不意外,母后关心,岳煜亦不意外,而皇后廉氏无端献殷勤,岳煜不由挑起了眉毛。
若放在平时,他倒也愿意去同样充斥着梅香的凝芳宫坐坐,而今日……
岳煜垂眼,沈澜清生死未明。
“皇上,紫荆关送来急报。”
“呈进来。”
折子上字迹潦草,寥寥数语,却令岳煜心头兀然一抽,莫名地疼:“男尸?”
送信的兵士身披甲胄,单膝跪地:“是。”
“如何断定那是沈澜清?”
“回皇上,邸大人找沈大人同行的三位什长仔细辨认过男尸面貌,三位什长都说那便是沈大人无误。”
藏于衣袖中的手骤然紧握,渗出点点殷红,然,岳煜却似全然未觉,神色如常地问:“无误?”
“无误。”
“只寻着一具男尸?”
“是。”
“男尸身上可有财务?”
“三百两沈家的银票,十两碎银子,一块刻着“沈”字的上好古玉,一柄银白色的宝剑。”
“就这些?”
“是。”
“没有随珠?”
“回皇上,没有。”
“退下吧。”挥退了送信的兵士,岳煜展开手掌,盯着掌心三枚血痕,一双清冷的凤眸中情绪翻涌。
谷东明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皇上?”
岳煜合起手掌,平静地吩咐:“去卫国公府报丧。”
“是。”
“你亲自去。”
“是。”谷东明既迷糊,嘴里又发苦,实在摸不清主子的心思,只得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面带着哀色,退出了静室。
“呵!沈澜清。”静室中响起一声轻笑,似喜,似怒,似念,着实复杂难辨。
30、尔虞我诈
圣上恩典,允一等侍卫沈澜清之灵柩进京归府治丧,可谓无上殊荣。
接到丧信,卫国公府门前的灯笼当晚便罩上了白纱,寻了一套沈澜清的衣冠放进棺材里架起了灵堂。
身在官场,最不可怠慢的除了君主与上司,便是消息。
惠风堂沈家嫡长子意外身故的消息当晚便传遍了京师官场,皇城权贵圈。
悲痛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作壁上观者亦有之,然,不管心中如何做想,私下里如何偷笑,出了门,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些许哀色与遗憾,只为圣上做出的那副恩宠姿态——圣上不仅恩准沈澜清之灵柩进京,还亲往卫国公府在灵前上了香。
当日耿沈两府联姻,曾令无数人士愤懑,其中以苏家兄弟为最。如今沈澜清出了意外,苏家兄弟虽面带哀戚的上门凭吊,私心里却是奔着看热闹来的。
不成想,将长孙女视为心尖子的耿良申竟然真舍得让心尖子披麻戴孝地守了灵堂,这望门寡一作至少要守孝三年。
文人士子皆赞耿家明理,耿家孙小姐高洁。
苏硕心底下嗤之以鼻:“守上三年耿家孙小姐也才十六,耿良申那老狐狸,可真是会算计,赚了卫国公府的人情,得了文人士子的赞誉,还为他那心尖子弄了个美名声……”
然而,不管真相如何,世人眼中看到的却仅是耿家的大义,耿家孙小姐的贞洁。
岳煜在卫国公府灵前见了披麻戴孝的耿家小姐,回宫便降旨封了一个三品淑人。
紧接着,静宁宫的赏赐、凝芳宫的赏赐前后脚进了耿府。
沈澜清尚未成婚生子,户部左侍郎沈铄连夜启程亲往紫荆关扶灵回京。
灵柩尚未归京,丧礼便已注定风光无限。
无数消息传出京城,几只信鹰混在其中,先后朝南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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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澜清死了。”云王落下黑子,从容地吃了靖王五枚白子。
“唔……”靖王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反吃了云王一条大龙,“叨扰王叔多日,我也该回庐江了。”
“岳渊用着可还顺手?”
“……”靖王抬眼,微笑,“王叔何意?”
“无他……”云王垂眼,数完棋子,无喜无怒地说,“靖王棋艺高明。”
“蒙王叔相让,侥幸赢了一子。”
“何止一子?”云王将最后一粒棋子丢进棋笥,“靖王布了一个好局,本王自叹弗如。”
“王叔谬赞……”靖王屈指弹掉袍子上的花瓣,“灿愧不敢受。”
云王未置可否,眼底埋着嗤笑。
靖王笑而不语,仍是一副脱俗离尘的世外逍遥姿态。
相识十几年,靖王为数不多的几次染指俗事俱是为了岳贤。
便是入了靖王半颗心的岳渊,一关乎岳贤的利益,也被靖王果断地作为棋子丢了出去。
倒还真亏得沈澜清探进了内书房,若不然不知还要费多少心思才能拉靖王下水,坐实了那云王靖王同气连枝的传言。
因势利导无可厚非,但这靖王也太不拿我这个做父王的不当回事了……
云王抬手,淡淡地下了一道命令:“停止追杀沈澜清,全力寻找岳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举恰好又与刚刚离开云王府的靖王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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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岭,紫荆关关城。
沈铄带着倦色匆匆赶到,木着脸看过沈澜清的“尸体”,于沈澜清身故之事未置一词,与邸敬德略作寒暄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日未出房门一步。
定安五年,四月三十。
残月隐入云际,夜风拂过庭中盛开的紫荆,卷着暗香飘进虚掩的窗。
窗内灯火晃动,印在窗纸上的剪影放下书卷,起身驻足于窗前,须臾,轻轻推开了窗扇。
沈澜清隐在阴影里,望向窗口。
三月未见,父亲身着素服,清瘦如昔,一双凤眼清冷地凝向漆黑的夜空,夜风拂乱了发梢。
沈铄眉宇间那抹掩不住的疲倦与担忧,直直地撞进沈澜清心里,沈澜清微皱了下眉,闪身跃进房内,顺手合上了窗:“父亲。”
“嗯。”沈铄似乎并不意外,闻声转身,看向沈澜清,凤眸中清冷不再仅余温煦,眉宇间再无忧色残存。
“父亲……”沈澜清上前扶住沈铄的手臂,低声自责,“儿不孝,累父亲担忧了。”
“尽说些夯话,躺在那的是不是亲子为父的能不知道?”沈铄微嗔,随即皱眉,“这些日子都躲甚么地方去了?怎生鼓捣出假死这一出?”
“此事说来话长……”
那日,沈澜清乍一吹响竹笛,躺在草地上放赖的岳渊便跟中了邪似的,夺弓搭箭,眼神木然冰冷。
任谁也没想到,看着纤弱的岳渊竟遗传了云王的天生神力,冷箭疾劲,直取沈澜清后心。
沈澜清毫无防备,亏得沈义纵身挡箭。
箭矢入骨,刺穿了沈义的肩,仅是刹那,殷红的血喷在沈澜清脸上,染红了眼。
“岳渊状若失了心智,盯着儿子眼中只剩杀意……”沈澜清拧眉,回忆,“并且,视旁人如无物,不顾诸兵士搭箭威胁,只一心一意地想置儿子于死地。”
沈铄皱眉,沉吟。
沈澜清看了沈铄一眼,垂眼,继续道:“临行前,皇上口谕,令儿臣将岳渊带回京师。”
“嗯。”沈铄并不意外圣上会有此谕旨。
“岳渊那种状态,儿臣实在想不出安安静静带他回京的法子……”沈澜清抬眼,看向沈铄,“而且,愈靠近京师,悍匪愈多,除了些杂路子,在进入紫荆岭之前只有两伙人找儿臣这行人的麻烦,入了紫荆岭之后,便又多出了一伙,下手狠辣至极,先前两伙只想取儿子性命,后来那伙却是没什么顾忌……”
“……为了尽早抵京,儿子迫不得已便出了此等下策,累祖父、父亲和母亲忧心,实是澜清不孝。”
“那尸体是谁?”
“岳渊。”
沈铄抬眼,静等沈澜清解释,沈澜清倒了碗茶,捧予沈铄:“之前在昆仑山,白先生与一善的师父一起捣鼓出来的药丸,吃了能维持假死状态一月,当时师父拿走了两粒,其余的白先生便尽数给了儿子,这次正好派上了用场。”
“风影擅易容,儿子便让他将岳渊易容成了儿子的样貌,如此一来即可光明正大的运岳渊进京,也可暂时迷惑歹人,避开那无休止的追杀,尽早回京。”
“今日午后,儿子见追杀阻拦儿子回京的人散去不少,便知此法已然奏效,只是累父亲千里迢迢,跑了这么一遭。”
“为父不妨事……”沈铄沉吟,“曾叔祖木华居士留下的《名山志》里提起过类似的症状,言道极南深山中有蚩尤后裔,擅蛊毒,控人心智,施放无形……”
“若是蛊毒,想来一善便有法子,即便他不行,他师父也定然能解。”沈澜清松了口气,“若真如此,倒也不必为岳渊担心了。”
“我儿此行着实凶险,幸好……”我儿无事,沈铄抬手,指背蹭了蹭沈澜清脸颊的血痕,“伤得不深,待回府之后抹上一月药膏当不会留疤。”
“小伤而已,父亲不必担心,儿子自幼习武,又有沈义、随叔及六个影侍跟着,自保绰绰有余。”提到沈义,沈澜清目光划过一抹复杂。
沈铄微皱了下眉:“沈义,可还当用?”
“当用。”
“只要你拎得清,便随你……”沈铄恢复了云淡风轻地姿态,抿了口茶,道,“如今,有两件事迫在眉睫。”
沈澜清挑眉:“何事?”
“你假死的消息传进宫里,圣上不仅恩准你灵柩进京治丧,并于当晚便到灵前上了香……”
“……耿家得了消息,耿小姐披麻戴孝为你守了灵。”说完,沈铄便静静地看着沈澜清,“感想如何?”
“……”那小心眼儿的帝王,八成已经猜到了他诈死还如此惺惺作态,不知又忖着什么心思来拿捏他呢,沈澜清垂眼,很想直言腹诽君主一句,却又在父亲平静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圣上隆宠,耿小姐高义。”
“若那具尸体真是我儿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如今……”沈铄指尖扣了两下桌面,“无论出于何种缘由,诈死便是欺君,我儿归京之后,不可回府,务必直接进宫请罪。”
“是。”
“来紫荆关之前,你祖父便已令人去昆仑山给你二叔送信催他回府……”沈铄温煦地笑看沈澜清,“此次,耿家高义,给足了沈家脸面,今后沈家必不可负了耿家,耿小姐已然为你戴了孝,我儿绝不可令耿小姐难堪,待得了圣上宽恕,便由你二叔前往耿家去送聘书,尽早择个吉日成婚方好。”
“全凭父亲做主。”
31、入宫请罪
定安五年,五月初一,细雨绵绵。
户部左侍郎沈铄自紫荆关启程,护送嫡长子灵柩归京治丧。
先前随沈澜清出差的三什虎卉骑与迎出京城的五什并作一处,共计八什,分作两列护在载着楠木棺的马车两侧,顺着官道策马疾驰。
沈澜清化作带兄长寻访神医的江湖人,与脸色灰败的沈义共乘点墨,沈随骑着踏云紧随其后,抄着小路赶往京师。
“沈义,点墨可靠的很。”腰间的手臂愈箍愈紧,沈澜清轻勒马缰,放缓了速度。
沈义垂眼,盯着遮在乌发后若隐若现的脖颈,抿嘴:“嗯。”
“……”光“嗯”,你倒是也把胳膊松一松。
沈澜清低头,扫了一眼勒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轻叹了口气,未再多言,足跟轻触马腹,催马疾驰,心中打定主意——待回京之后还是把沈义丢给小道士照顾为好。
辰正自紫荆岭出发,抄着小路一路疾驰,骑得又是千里良驹,至申初,沈澜清一行人便进了城。
让沈义随着沈随先行回府,沈澜清依从父命,直接赶至宫门外请见。
彼时,岳煜刚举箸准备用晚膳,听到内侍颤声回禀,挑眉,淡淡地道了声:“宣。”
走时裘衣棉袍,归来时锦缎单衣。
鬓间发丝微乱,一身风尘未去,进门便倒地大拜,叩首请罪:“罪臣沈澜清,叩见吾皇,吾皇圣安。”
岳煜仔细打量着分别三月、几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臣子,扫过愈发健美的脊线,目光定在沈澜清头顶:“沈卿,抬头让朕瞧瞧。”
“……”陛下,您这是调戏么?沈澜清默默吐槽了一句,平静的抬首,目光定在君主的绣着金龙的靴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