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岳煜侧过身子倚在沈澜清肩上,漫不经心地说,“除非郑王脑子被门板夹了。”
“……”沈澜清别开脸,嘴角抽搐,好歹郑王也是先皇的亲娘舅,您可否维持着帝王的风度,不要在臣面前如此风淡云轻地口出不敬之言?
“皮货只是幌子……”岳煜轻笑,凤眸熠熠生辉,“看来,郑王摆了好大一盘棋。”
“……”沈澜清垂眼,外忧内患,腹背受敌,您可敢别这么兴奋?
“沈卿。”
“臣在。”
“朕若御驾亲征,你可愿做朕的亲卫?”
“敢不从命?”想不从命,您也不会放过我吧!
岳煜五指收拢,不动声色地握紧沈澜清的手:“便陪朕一起让郑王看个明白,到底谁家棋局摆得更大。”
“臣……”新月当空,叶间渗下点点月光,缀在交叠的玄白两色衣袖上,随着夜风微微晃动,沈澜清默然注视着嫣红的石榴花落在帝王玄色袍服上,缓缓举起相握的手。
朦胧夜色间,五指相扣的手,分外显眼,沈澜清声音清朗,带着淡淡地温柔,“……之荣幸。”
脚步声近了又远,来时悠然稳健,去时慌乱急促。
岳煜回头,凝视沈澜清的眼:“沈卿,你好大的胆子。”
夜色朦胧了冷意,沈澜清回视近在咫尺的君主,答得有些漫不经心:“臣惶恐。”
“沈义。”
“臣不懂。”
“呵!无妨……”岳煜掀起唇角,轻笑,“但,朕总不能被沈卿平白利用。”
“……”沈澜清嘴角泛起一丝讽笑,“是陛下先握住的臣的手,怎么到了陛下口中便成了臣利用陛下了?”
“莫要装傻……”岳煜拉着沈澜清起身,“夜深了,山高路远,朕便不回宫了。”
“……”沈澜清嗖然抬眼,盯着岳煜的背影蹙眉,“臣命人替陛下收拾客院。”
“不必,三月未见,甚是想念,朕决定与沈卿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岳煜说着晃了晃相握的手,“也顺便将好人做到底,帮沈卿彻底挡了那朵倔桃花。”
“……”沈澜清悔不当初,沈义可比这帝王好应付多了,他方才绝对是脑子抽了,才会顺便利用了这小心眼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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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院。
得知沈澜清归府,暗自哭红了眼的四个大丫鬟早早换了新的被褥,备好了清粥小菜洗澡水。
沈澜清习惯了雪影近身伺候,当初的三月期满之后,雪影便依旧兼了贴身小厮的差事。
听见院门传来脚步声,雪影虽疑惑,却也只当与沈澜清同归的是沈义,抬手轻敲了下房门,转身,将手放进浴桶里,试了试温度。
外间里打盹儿的琴香砚香一个激灵,对视一眼,喜形于色,忙不迭的小跑向小厨房,进进出出,一个端吃食,一个准备漱口茶,洗脸水。
岳煜随着沈澜清进了桂院正房,入眼的便是这三个恭候沈澜清归来的倾城绝色:“沈卿,好艳福。”
“陛下盛赞。”沈澜清从容自谦,扫了一眼清淡爽口的小菜,“陛下先小酌几杯,容臣先去了风尘?”
“嗯,洗干净了也好伺候朕沐浴。”
“……”沈澜清垂眼,“陛下稍后。”
岳煜随意地坐在外间炕上,余光扫了眼晃动的门帘,指了指琴香:“名字。”
“回皇上,奴婢琴香。”
“琴香……”岳煜咀嚼着这个名字,微微眯了下眼,“去准备热水,再寻套你家大少爷的里衣。”
“皇上……”琴香面露难色。
“嗯?”
“回皇上,少爷的里衣都在里间收着……”琴香略微迟疑,“少爷在的时候,是不准奴婢们进去的。”
“不准你们进去?”岳煜挑眉,“那他的起居谁伺候?”
“回皇上,以前是义公子,现在是雪公子。”
沈义?
雪影?想起沈义注视沈澜清时那掩不住的深情,又想起雪影那足以倾城的容貌,岳煜心下莫名不爽,慢酌了一杯沁着竹子香的竹子酒,岳煜摆了摆手:“退下吧,朕自己去找。”-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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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免小心眼帝王等不及,胡乱发作,沈澜清并未留雪影伺候,当真只是仔细洗去了一身风尘便了事。
舀水冲净了发间皂荚,捋去发丝中含着的水分,沈澜清起身,迈出浴桶,刚刚蒸干了身上水珠,披上单衣,尚不及拢衣系带,便听门帘便被人兀然打了起来。
“谁准你……”沈澜清凤眸中染上怒气,抬头冷然扫向门口,骤然哑然无声。
门口那清清冷冷的人,却不是他能随口训斥的。
33、抵足而眠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诗仙作此句喻指诗歌当清新自然,岳煜却只想借此句形容乌发滴水,衣襟半掩的沈卿。
岳煜神情泰然,不动声色地看遍了健美修长的身体。
沈澜清从容的拢衣系带:“污了圣上的眼,臣死罪。”
岳煜目光随着发梢滴落的水珠下滑,扫过细长的小腿落在中足骨分明的脚背上:“朕允你待罪立功。”
“……”顺杆爬的真快!沈澜清垂眼,故作感恩戴德,“陛下仁慈,臣感激涕零。”
“鼻涕眼泪就不必了……”岳煜张开手臂,“伺候朕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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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下人换洗澡水。
沈澜清赤着脚站在岳煜身前,替他宽衣解带。
窗外传来低语,虚环在岳煜腰间的手微顿,岳煜略微前倾,低头,身影映在窗上,犹如在缠绵轻吻。
沈澜清瞥了一眼窗上纠缠的影子,神色从容的收回手臂,抬手搭在岳煜肩上:“陛下,臣逾越了。”
指尖轻挑,玄色龙袍缓缓滑落。
沈澜清指尖拂过岳煜腰侧,单膝跪在岳煜脚前:“陛下,请抬脚。”
掌心搭在沈澜清头顶,暧昧地下抚,停在耳畔,岳煜抬脚任沈澜清替他除靴:“沈卿。”
“臣在。”
“朕有些好奇,需沈卿为朕解惑。”
“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义与你青梅竹马,待你一片赤诚,你尚且如此待他……”岳煜低头,仔细端量着沈澜清的神色,“朕有些疑惑,若连沈义都不行,可还有人能入得了沈卿的心?”
可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心?
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暖了脸颊,暧昧似有若无。
这一世,这一问,如同闲话家常,吾君何其无辜?
记忆冲破闸门,浸染了沈澜清全部思绪,低垂着头,凤眸里情绪翻涌,沈澜清慢条斯理地帮帝王除了龙靴,唇边泛着似有若无的笑,“回陛下,无人能入臣的心。”
“卿可有心?”
“自然。”不过已然死了而已。
沈澜清起身,眸中一片清明,抬手,托着君主的手,将岳煜扶进浴桶:“忠君之心,孝悌之心,臣始终牢记,片刻不曾忘。”
温热的水自头顶淋下,方才冲动中握了整晚的手不轻不重的自头顶往下,顺着发丝按压揉搓,算不得温柔,却舒服得紧。
岳煜闭眼靠着桶沿儿:“当真无情的紧。”
时光似乎生了错乱。
前世,元清宫正殿,御座前,他曾不无怨愤的指责:“陛下,你当真无情的紧。”
岳煜端坐于御座,玄色广袖中握紧了拳,神色却未变分毫,清清冷冷的反问:“儿女情长,朕要它作甚?”
手上动作丝毫不乱,沈澜清垂眼,掩下眸中前世云烟,看着君主这张愈发成熟的脸,不疾不徐地道:“儿女情长,臣要它作甚?”
清清朗朗的声音滑入耳中,无端有些气闷,瞬间失了说话的兴致。
自从那个漫天红梅化作血雨的梦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莫名。
有些情绪,分明不该属于他,然而出现时又觉得那么顺理成章。
写信给逸王叔时顺便提了一提,那不靠谱的王叔便给了他六个字——前世债,今生偿。
债?
欠谁的?莫不是他欠沈澜清的?
岳煜心中嗤笑,全是无稽之谈,只当是那逸王叔正无聊得紧,便无良地顺道捉弄他罢了。
当初,玄宗痴迷玄学,害苦了诸皇子不说,更是险些丢了岳家江山。
岳暤引以为戒,视神佛为无物,曾言:“神佛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些被神化了的人而已。”
深受父皇言传身教,岳煜只将神佛教派当做一种手段利用,从未信过半分。
至于那劳什子的情绪,岳煜先前也只当是对南方情势太过上心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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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煜比沈澜清年长两岁。
自幼习武,十七岁的岳煜身量已接近成年,自然比正在从少年蜕变成青年的沈澜清身量长些,也壮些。
冬末春初,府里新制衣裳时,沈澜清尚未归京,沈岳氏便令裁缝将身量放出了一寸制了两套,放出两寸制了两套,预备着沈澜清回京时穿。
放出一寸的,沈澜清穿着有些宽松,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得,家居倒也舒坦。
放出两寸的,岳煜穿着还嫌紧了些,索性脱了里衣,只穿着亵裤上了沈澜清的床。
某些冲动早就刻入了灵魂,亦是生理本能,沈澜清自认不是圣贤。
前世曾与他数次亲密无间的人,腰间搭着丝被,乌发披散,半裸着倚在自己床上……沈澜清垂眼,清醒着还好,万一睡梦间轻薄了君王……
这个帝王可不是前世那个吾君,亵渎不得。-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臣在外间替陛下守夜。”沈澜清帮君主放下半边帷幔,眼观鼻,鼻观心地立于床头,平静的陈述。
无声的抗拒令人心生不爽。
岳煜眯眼,将沈澜清从头打量到脚,朕多次示好,竟还是这么想躲着朕?
“朕记得朕说过……”
沈澜清抬眼,只见那人掀着单边唇角,慢条斯理地陈述:“朕要与沈卿抵足而眠。”
“……”沈澜清无声的与君主对视。
“沈卿又想抗旨?”
“臣不敢。”沈澜清垂眼,掀开被子,坐在床上,放下了另半边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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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子,仪礼俱是刻入骨子里的,君臣共枕一夜,始终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睡姿。
寅时,五更鼓过。
沈澜清呼吸绵长,不知是睡是醒。
岳煜侧过身,支起身子,细细端量,他家沈卿眉目舒展,唇角微微翘着。
这副笑唇实在太有欺骗性,指尖情不自禁触上了唇角,往下扒了扒,惹得沈澜清微微蹙起了眉,静静地翻身将背留给了无聊的君主。
外间传来声响——
“义哥。”雪影声音没什么语调,死板得像假人。
“嗯。”沈义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主子尚未起身。”
“知道。”
“……”
外间悉悉索索,听声音像是有人落座。
沈义啊……-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岳煜缓缓掀起嘴角,展臂环着腰将沈澜清揽进怀里,前胸紧紧贴着沈澜清的后背,唇贴在沈澜清耳侧:“沈卿,你猜装睡算不算欺君?”
“……”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战鼓,吹响了号角,暧昧大步越过界限,欲望悄然抬头。
沈澜清静静睁眼,胯往前蹭了蹭,稍离那缓缓抬头的物事,平静地反问:“陛下,史书里君王无数,你猜有几个君主是如此与臣子同榻而眠的?”
“往昔如何,干朕何事?”岳煜手下滑,摩挲着柔韧的腰,喟叹,“沈卿,朕似乎有点理解父皇了。”
“……”理解与否与臣无关吧?沈澜清手搭在岳煜手背上,止住其继续下滑的态势,“陛下,臣该起了。”
“嗯。”岳煜抬腿将躲开的人重新勾进怀里,无意间蹭过半抬头的欲望,挑了下眉梢,“朕好人做到底,帮沈卿……”
怀里的身子骤然一僵,旋即放软,却泄露了怀中人瞬间微乱的心绪,岳煜心情大好,箍紧手臂,轻笑着招呼,“雪影,沈义,伺候你家主子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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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义眉头微动,起身跟在雪影身后进了里间。
帷幔挽起,床上暧昧相拥的人印证了先前的推测。
丝被微乱,滑进里衣内的手刺痛了眼,沈义默默握紧掌心,直直地看着沈澜清,神情木然悲伤。
沈澜清垂眼,避开沈义的视线,按下对君主的不满,从容地起身,在岳煜的注视下,穿衣挽发,复又伺候着君主束带穿靴,漱口净面。
目光自庭中桂树嫩绿的叶子移到眼前铜镜上,岳煜自镜中看着身后那为他挽发束冠的模糊面容:“沈卿大才。”
“陛下盛赞,臣无心做宫中内侍。”
“嗤!尔这等呆笨之人,想做内侍,朕也不要……”岳煜嫌弃了一番,起身,“莫想些有的没的,安心做朕的侍卫,随朕入宫上朝。”
“……”臣再呆笨,也不至于回家都需人带路。
不动声色地腹诽着,沈澜清后退一步,不着痕迹的与君主保持了些许距离:“陛下,臣今日无需当值。”
“嗯。”岳煜不以为意,悠然反问,“难不成沈卿想就此假死遁世,隐姓埋名去自在逍遥?”
“……”臣倒是想,您允么?
“朕不允。”
“……”
定安五年,五月初二,大朝会,被满朝文武祭奠了一遭的卫国公府嫡长孙沈澜清随在圣上身后,现身朝堂。
朝堂上,沈澜清跪于御前,双手过头顶,呈上两封密信,言之凿凿:“陛下,云王岳拓反心昭昭,证据确凿。”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肃然,堂上鸦雀无声。
便是再想捉着痛脚难为沈家,难为沈澜清,也无人敢于此时参奏沈澜清诈死欺君之事。
岳煜高坐于御座上,将诸臣反应尽数收于眼底,玩味地扣下了扶手,淡然道:“呈上来。”
信早就看过,郑宸写与云王那封密信尚在他怀中躺着。
便是这信封,也是沈澜清在他眼皮子底下现写后做旧的。
岳煜慢条斯理地拆开信,眉心缓缓皱起:“宣安王岳晅、睿王岳昕入朝议事。”声声相传,君王的命令传出殿外。
岳煜将信递予内侍,予三大学士六部尚书传阅:“沈澜清此行功不可没,当赏。”
陛下意思明确,欺君之事不予追究,还要予以赏赐。
能熬到于朝上排班站位的无不是人精子,帝王家的物事,想赏便让他赏好了,自然无人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