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要离开我。
那一刻李贺真的很想这样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可笑。拼命逃离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了维持兄弟关系逃离童桐,又为了忠实自己的感情而逃离陶亚。现在放不了手的人却变成了他,或者说他一直以来就没能放手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没有放开过陶亚,又为了自己可以继续爱而没有真的放开过童桐。一切都是他的自私造成的,到现在陶亚用死亡来脱离他,童桐用离开来成全他。
“我们就按你说的吧,做兄弟。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轻轻回抱住李贺,童桐的眼泪终于还是打湿在他的肩膀上。
“童桐……”除了呼唤他的名字,李贺却做不了任何。
这一回我听你的,李贺。
好吧,我也听你的,童桐。
可是谁来听听我们的?
谁来……
第20章:时间特效药
童桐翻了翻日历牌,目光定睛在画着红圈圈的日子上。
今天是陶亚出院的日子,也是他必须彻底抽离李贺的日子。已经整整半年了,时间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这半年来,其实和李贺已经疏远了很多。田径校舍在学校的山附近,游泳校舍则是在湖旁边。田径队的训练地在运动场,游泳队的训练地则是在体育馆。他住校,他回家。连食堂都用得不是同一个。偶尔的大学公共课才会碰上,还是在满满的300人的大礼堂里,即使身处在同一个地方,也几乎不会有找到对方的几率。
李贺开始给他打过电话,每天每天都打。但从某一刻开始,童桐选择让铃声不停地响,响到停止为止。然后渐渐的,电话变成了短信,童桐偶尔会回复,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话语。他在练习,尽管残忍还是练习着,为某月某日离开李贺做准备。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宣告死刑的人,在数着日子等待死亡,所能够做的努力,也就是让心情平静,平静地去面对结束。
其实没什么。这半年来,从开始蒙着被子哭泣,想念那个人想念到无法入睡,然后又压抑着自己不去找他这样可怕的循环,一直到看到对方的名字也不会有感觉,听到对方的声音也不会有心跳,自然而然地进行偶尔的对话仿佛真的一对手足情深的兄弟,童桐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或许真的像靳凡说的,过去就过去了,时间是特效药,什么东西都会被淡漠。所以他和李贺,也注定会被时间给磨平,连记忆的残渣也不剩。只不过还是会偶尔疼痛,但只是在梦里,在梦里他和李贺狠狠地爱狠狠地分开,那时候他会因此心痛泪流到惊醒,然后坐起来发懵好一阵。因此时间长了他也会怀疑,他和李贺,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今天陶亚出院,童桐本想要打个电话给李贺问问,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按下了靳凡的号码。他必须做个外人,在陶亚的问题上,用一个电话去刺激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李贺应该不会满意。所以忽然很想见靳凡,那个高中以后就没有能够常常联络的人。
靳凡大学读的是贵族学校,像他那样家世的人自然是会被送到专属于那个圈子的学校里。听说靳凡本人有拒绝,想要像高中一样进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像其他人一样普普通通地生活。但是那自然不能如愿,对一个“富二代”来说,不送出国已经很罕见了。在国内,就算是为了父母的面子,也必须去读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学校。童桐想,靳凡那样拒绝,大概是因为他从来也就不像那个圈子的人,格格不入,所以才不愿和那些人纠缠的吧。
其实童桐对靳凡的感觉一直很模糊,模糊的原因正是因为靳凡一贯如一没有过改变的模样。听起来很矛盾,但就是如此。从他见他第一面开始,他就是那个模样,温顺,冷静,还有……莫名的悲伤。所以童桐总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除了他显赫的家世,他并不知道他任何。啊……有一个他知道的,靳凡有个不太像话的哥哥尹世源。不过那不是通过靳凡的口知道的,人人都可以通过报章了解那个从16岁去海外读高中开始绯闻满天飞,到19岁进大学已经将家门荣誉踩在脚底下的尹家大少爷。还有一件已经不是秘密的事——靳凡并不是尹家的孩子,而是当年名震一时的靳氏集团的独子。只是靳凡10岁的时候,靳氏夫妻带他在乘电梯的时候出了意外,电梯从20层楼直接坠落,只有他一人生还。自此集团由靳家最好的朋友尹氏接管合并,成为现在无人可敌的业界第一企业。而靳凡也过继到尹家成为小儿子。不过这些事情靳凡从未向童桐提起过,他对于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无心,无心得仿佛根本就与他自己无关。也正是这样特别的靳凡才在当初引起了童桐的注意——那不是个会给自己添麻烦的家伙,所以当初相处的时候童桐只是抱着这样的目的的,但到之后时间长了,这个安静沉稳的家伙成了他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和靳凡的见面地点约在高中附近的咖啡馆。透过车窗童桐习惯性地等待黑色的轿车。靳凡总是从那样的车上下来,和司机礼貌地打招呼,然后中规中矩地背着书包走向学校。不过左等右等都没有看见黑色豪华轿车的踪影,倒是有一辆极其惹眼的白色敞篷跑车停在了咖啡馆下。童桐无心地望过去,居然发现车上坐的是靳凡。而司机的位置,是另一个穿着不凡的男孩,看不清脸,但是坐着也显得比靳凡高很多。靳凡从那样的车上下来,刚想要交待点什么,对方就已经驾着车潇洒地离开了。而此时靳凡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默默地望着车消失的方向。直到街角已经丝毫见不到对方的踪影,他才往咖啡馆里走来。
“靳凡,这里。”
站起身来,童桐朝门口大力地挥手。
“哦。”
前一秒面孔还僵硬得够呛,见到童桐,靳凡也仿佛是舒心了似的,露出熟悉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啊。”
“嗯。体校生活如何?”
“天天游泳呗,偶尔室外训练,瞧瞧我的皮肤都晒黑了。”童桐皱着眉不满似地戳了戳自己的胳膊。
“哪里,不还是很白。”
“我可是小美人,一点瑕疵也不能忍受的。”
“那干嘛还去游泳?”
“也是……呵呵。”童桐笑了笑,一脸的无奈。
靳凡没再说话,他当然知道童桐为什么去游泳,为什么拼了命地要考体校。
“不过,刚刚那是谁啊?”
“什么谁啊?”
“送你来的,不是司机大叔啊。”
“啊……你看到了?”靳凡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不会是……情人?”童桐坏笑着眨了眨眼睛。
“什么情人啊……”对方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是尹世源。”
“尹尹尹……尹世源?他回来了?”
童桐去靳凡家里的时候,有看过全家福的照片。不过那是小学毕业的世源,和刚刚那个过于成熟的男孩丝毫对不上号。偶尔在报纸八卦版上读到尹世源的消息,照片也都有马赛克遮挡,因为尹氏集团很重视孩子的曝光问题,所以在肖像权问题上早就和各大媒体打好招呼,包括靳凡的模样也几乎没有正式上过新闻。
“嗯,现在和我一个学校。”
“这样啊……你们兄弟关系不错吧?看他用车送你过来。”
“才不是……”靳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是和朋友有party,顺路载我的。”
“你们……关系不好?也是,家里本来只宠他一个,多了一个你……”
“不是这样,完全不是。他们对我很好,世源也对我很好。只是他出国了三年,回来我们有点生疏……不谈我,你和李贺怎么样?你真的和他分开了?”
“把陶亚弄成那种样子,我还敢接近李贺吗?”童桐干笑了几声,“不过真的像你说的,时间会让一切过去的。我现在一个人就很好,和李贺保持距离也没想象那么难。”
“你知道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活像个怨妇吗?”
“哈哈,是吗?”
童桐又笑了,可是笑容在靳凡看来极为陌生。或许童桐真的长大了,开始学会明白人生究竟无奈,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违背心意的表情。尽管一直盼望着这天,盼望着看到童桐成熟,不再任性像个孩子,但是真的等到这天,靳凡却开始心疼了。那个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的好朋友似乎已经消失了一般,令人唏嘘不已。不过,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命运,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心意,所以只有在命运和心意中残喘偷生。靳凡早明白这个道理,只希望现在开始领悟这个道理的童桐能够疼得少一些。
“对了,今天陶亚出院。”童桐喝了口咖啡。
“你不用去看他?”
“我去看他,大概他就又要住院了。”
“没那么严重吧?”
“有。你不知道,我给李贺打过一次电话,偏偏是在他和陶亚相处的时候。结果陶亚又想自杀,闹得一塌糊涂。”
“……”
“他现在还是不说话,也只有李贺能让他应几声。所以我想,我还是消失比较好。”
“李贺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他要怎么处理你和陶亚?”
“当然会留在陶亚身边……其实我们早就断了,在高中的时候。只是现在,更彻底一点而已。”
“你不怪他?”
“他有什么错?反正我们本来就没可能,他是我哥哥啊。是我一个人固执,才闹到这个局面。”
“童桐……”靳凡有想过童桐改变,却没想过他改变得这么彻底,决绝得这么彻底,“你很了不起。”
“切,我当然了不起。我是小美人啊。现在也是游泳队的传奇人物。你要知道,有多少学长巴着要给我特训。”
“呵呵。你可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那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童桐了。”
不是当年那个童桐。
不会奋不顾身地去进行我想要的爱。
时间治愈了我。
却也把我变成了一个完全不是我的我。
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但如果能够让所有人少痛一点,
那么这药即使有毒,
我也认了。
第21章:枷锁
“吱呀”开门的声音。光线穿过走廊上的玻璃照在地板上,恍惚明亮。药水味和清洗之后的床单味道。还有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机械的笑脸。
“可以出院了,陶亚。”有谁在耳边毫无感情地诉说。
那双灰暗了许久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内心有什么在翻滚,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而翻滚。但是那闪烁的期待感没有持续几秒,就消失了。
“陶亚,我来接你。”
李贺的声音,曾是天堂,现在却变成地狱。
更悲哀的是,他除了地狱,别无选择。
“陶亚,宿舍我都整理过了,这里还是我和你住,像大一时候那样……啊,我忘了,你还是大一呢,呵呵。这下我成了你的学长了……怎么,不好笑?多少也给我点面子嘛。我现在可是田径队队长了,一会儿到队里去,可一定要挺我啊。对了,这学期有不少新队员,知道你的人也不少。当然,我不是说知道你住院的事情啦,我是说你高中时候的成绩,视你为偶像的人可不少呢。陶亚,陶亚你在听吧?嗯?”
说了太多的话,李贺都觉得自己聒噪。或许不是聒噪,而是陶亚太安静。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死寂。
“陶亚,我说你这样可不行,被人见了又要说你不合群。陶亚,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讲话?”
“……”
头也没有回,陶亚只是漠然地望着窗外。看到日历牌上写着8月的字眼,他还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他走的时候明明刚入冬,怎么又是一个夏天了呢?是因为那个地方没有四季吗?还是说,是自己的心里不再有四季了呢……
闭上眼睛,便可以感受到空气中湿热的水分。用力呼吸一下,感官这才慢慢苏醒似的。长期服用药物,加上过着日复一日的相同日子,让他的身体变得极其迟钝。触感,痛感,都像退化了一般,但是未曾改变的,是一如既往的空虚和寂寞。曾作为填补自己角色的李贺,现在竟变成了增添孤独感的辅助剂。
“陶亚……”
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心得仿佛用力就会碎掉一般。
“……”
依旧温暖的李贺的手,在陶亚嗅来,却不知为何,全是眼泪的咸涩味。
“桃子……”
“!”
陶亚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太久太久,久得他都忘了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为什么一定要把李贺留在身边。
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以为只剩下怨恨,他以为是他一个人不放手,他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即使李贺回来,一切也已经结束。
“桃子……对不起……”
道歉的话,其实在每次去看陶亚的时候,李贺都会说,只是没有一次进到陶亚的心里。因为那声“对不起”,看来只是因为陶亚的自杀而导致的自责,而自责那种东西,陶亚根本就不需要。
“对不起,丢下你一个人……明明是我要你呆在我身边的,明明是我更需要你的……”
眼泪开始潮湿脸颊,穿过李贺的手指,让李贺回忆起曾经某个瞬间,也有某个人像这样在自己手心里哭泣。内心为之一震,却依旧不露声色,只是轻柔地拭去陶亚脸上的泪珠。
“桃子……桃子以后我们好好的。”半蹲下身来,凝视着那双红肿的眼睛。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但是缓缓地凑过来搂上了李贺的脖子。越搂越紧,死死的,用令人窒息的力道。
没有反抗,李贺只是苦笑着承受着脖颈上的疼痛。陶亚说过,他会把自己和童桐都杀掉。但最后他们都好好地活着,陶亚自己却选择了死。这种结局太可怕了。所以如果现在陶亚再说这种话,他一定会在陶亚动手之前自己死掉,他死了,陶亚和童桐才能真正地解脱。
“好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我不会再离开你,这次真的不会。”
“阿贺……”
那双许久未说话的嘴巴里终于发出了声音。李贺有一丝的欣喜,虽然不比在精神病院里第一次听见陶亚重新说话时要更兴奋,却也会因为能听到陶亚而感动。想来这可笑,他和陶亚一起的那么多年里,从未感觉过陶亚的声音有什么特殊,现在却连一两个字都变得珍贵不已。
“嗯,我在。”
“不要骗我。”
“……”
“不要再骗我了。我爱你啊,阿贺。”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爱你陶亚,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我们的生活里,不会再有童桐了。”
“我只有你,李贺。我只有你。”
“我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