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便去他房中寻,他们先是在外面喊了两声,没有动静,不得已撞开房门,结果就看见阿道躺倒在地,已然气绝
。
“昨日阿道出府办事,可曾饮酒?”夏侯桐又问道,不过话一出口他就知道,问也是白问。阿道是他的贴身侍卫,
亦是他的心腹,很多事情都是得他的吩咐暗中独自去办,所以阿道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府中的其他侍卫很
可能并不清楚。
果然,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摇头,这时却有一人说道:“昨晚阿道回府后,小人曾听他无意中说起,似乎去了金瓶
楼,既去了那种去处,想必是曾饮酒。”
金瓶楼是青楼。
夏侯桐微微皱起了眉。难道说,是金瓶楼中的风尘女子,得以从某相好的贵公子处得来了蜜之香,却被阿道误服,
而后阿道再饮烈酒,以至于毒发身死么?这蜜之香毒性的另一特点,便是人中毒后当时不死,若饮下的是劣等烧刀
子之类,两个时辰后毙命,若是上好竹叶青,则毒发更慢。
无论如何,阿道服下蜜之香,肯定是这一两天的事,但是若要找下毒之人,可就难上加难,此时夏侯桐倒真希望这
是一桩意外,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意图加害阿道。
除非……那人不是冲着阿道来的,其真正的目的……是他夏侯桐本人?
念及此,夏侯桐双眉锁得更紧,一面吩咐先将尸体收殓,暂时不要声张,一面又命人去金瓶楼暗中打听消息。
众人散去后,夏侯桐也若有所思地转回隔壁。
阿道住的小院隔壁,就是一个带花园游廊、前后两进的大院子,正是夏侯桐自己住的地方,而阿道搬来与他一墙之
隔的小院子里住,也才不到一年时间。
一切皆因去岁春夏之时,他本人接二连三遇到的行刺事件。
文肃三十年三月初七,傍晚时分,夏侯桐从宫内出来,乘轿回府,走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里时,冷不防遭人突袭
,好在当时身边人手众多,得以护他脱险;
四月十九,晚间,夏侯桐在酒楼宴请朋友,期间多喝了几杯,回府途中他感觉胸腹不适,刚要下轿,刺客再次现身
,幸而阿道及时护佑,他再次侥幸逃脱;
五月二十二,天降大雨,刺客干脆在半夜时分直接摸进了他府中。那一晚的情形最为凶险,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
闷了一整日,到了晚间,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肆虐的雨线和着劲风一起直扑下来,将黑暗中的静谧霎时打破,雨声
滂沱,狂风狭裹着树枝呼呼作响,还有坛坛罐罐被掀翻、碎石击打着门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倒好像是有千
军万马横扫世间。
随着夜色渐深,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耳际便只有那揪扯不断的雨声传来,听上去风好像小了些,雨势却没
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如狂鞭乱舞,一道紧似一道地抽打在屋顶房檐上。
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夏侯桐躺在床榻之上,苦无睡意,只能看着窗外惊雷过后撕破夜空的闪闪银光,将室内照得如
白昼一般,但只一瞬,天地间再次陷入一团漆黑。
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第2章:何处追凶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这样的雨夜……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想法,突然间一声巨响传来,屋顶竟被砸开一个大洞!雨水霎时哗哗灌了进来,而随之而至的
,还有从天而降的一个人!
“老贼,纳命来吧!”那人低喝一声,长剑快如闪电向床上刺了过来!
夏侯桐大惊失色,口中连声高喊着“来人啊,抓刺客!快来人……”一面拼命滚到床里侧,抖着手去摸索那机关按
板。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之后,他命人在床后设了机关,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是大概因为这机关是头次使用,加上他惊
慌失措,手抖如筛糠,一时间竟摸索不到。亏得屋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那一剑刺来,他向床内一滚,竟堪堪避
了开去。
窗外又是银龙暴闪,借着光亮,夏侯桐清楚地看到来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黑色头罩蒙面,手中长剑乍起点点寒芒!
他看到了刺客,刺客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形微动间已掠至床前,仗剑直奔他心口刺来!
从刺客击破屋顶跃下到第二剑刺出,前后不过半刻功夫,眼看此时夏侯桐已躲无可躲,幸好,他终于摸到了那机关
,咬牙闭眼用力按下!
床板左右一分,他直接滚了进去。
睡在外屋的阿道这会儿也抢进屋内,立时和刺客斗在一起,外面锣声大作,“抓刺客”的喊声不绝于耳……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夏侯桐则是从府中侍卫和街上的更夫口中得知。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喝从院内传出,“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
大宅里灯光亮起,拿着长矛短刀的侍卫们从四面涌来,渐渐将那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中,一个黑影忽然拔地而起,脚尖在屋顶瓦片上一点,身形轻盈如燕,转眼间便掠出了十来丈,在他身后
,紧跟着又有一人高高跃起,正是阿道。阿道手一扬,一枚亮晶晶的物事已带着破空之声向那黑影飞去,黑影身形
随之一顿,但立刻再次掠起,几个起落便没入黑暗中。
“刺客中了暗器!快追!”底下有人大喊。
“张全、彭旭,你们快带人追!”阿道急忙喊道,他自己却因担心怕有后着,不敢离开夏侯桐的房间。
张全、彭旭等人都是府中好手,发一声喊,七八个身影纷纷掠上屋顶,向那刺客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长街上空无一人,雨落下,溅起一片水花。那刺客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还是气力将竭,跑着跑着,竟从屋顶翻身跃
下,沿着街道继续狂奔,然而这样一来,反而更不易甩脱身后追来的人。其实这样漆黑的雨夜,原本利于逃脱,偏
偏此时天上银龙暴闪,一个接着一个,将四下里照得亮如白昼,那刺客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身后的人反而越来越近
了。
“快,他跑不了了!”眼见刺客的脚步已慢了下来,侍卫们大喜,跑在最前面的张全几乎伸手就要抓住刺客的衣角
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巷口内忽然闪出一人,伸手一把将那刺客拖了过去,再回转身来,已然长剑出鞘,张全还没看清
是怎么回事,眼前寒芒一闪,竟已身首异处。
后来出现的这人显然武功极高,七八名侍卫在他剑下就如同不会武功的庄稼汉,转眼间便倒了一地,有两个见势不
妙,转身想跑,却哪还跑得了,也是一剑一个,做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片刻之间便杀了这许多人,那人站在雨中,浑不介意地用地上人的衣服擦了擦剑身,这才回身走到墙角处,用脚踢
了踢萎缩在地上的刺客,“怎么样,伤了哪里?”说完也不等那刺客答话,伸出手臂将他拦腰抱起,闪身便消失在
小巷里。
雨仍在下,窄巷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地上多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窄巷对面的一处小门楼下面,似乎有人在动,原来无意之间,躲在那儿避雨的更夫将这一切半点
不落地看在了眼里。此时眼看周遭都归于平静,老更夫拼命壮起胆子,从门楼下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抱着怀中更
鼓和已经熄灭的灯笼,跌跌撞撞便想要逃开。
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转身回来。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那几人当中还有人未死呢?
老更夫的一念之仁,让侍卫彭旭拣了一条性命。
彭旭因当晚赌钱时赢了许多铜板和碎银,攒成一包揣在怀里,想着睡不了多一会儿就轮着他起来值夜,因此也没宽
衣就胡乱睡下,结果就赶上抓刺客,也是他命不该绝,刚才被那人一剑刺入胸口,剑尖好巧不巧被银钱挡了一挡,
结果偏开半寸,所以他受伤虽重,终得不死,被那更夫一路半拖半抱着,送回到夏侯府。
大雨之夜被刺客逃脱之后,夏侯桐自然派出人手满城搜寻,结果却一无所获,这让他不免暗自诧异,因为那刺客明
明受了伤,而他派人问遍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竟然也毫无线索,这就太奇怪了,更何况阿道的暗器还都是淬过毒
的!
这只能说明,刺客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帮手或者有组织的,否则怎么会半路杀出个神秘人将其救走?
他这么想,还因为前后三次出现的刺客似乎并非同一人,虽然都是黑色紧身衣、黑色头罩蒙面,但夏侯桐明明白白
记得,第一次那刺客所用武器为一把九环钢刀;第二次是双手使一对钢刺;第三次进府,则是普普通通一柄长剑…
…如果刺客果真并非一人,那么只能说明背后另有主使,这人买凶杀人,一门心思要置他于死地!
只是这样一来,他需找出那个对他有切齿之恨的仇家,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夏侯桐自问算不得一个好人,当年身在江湖之时,虽然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救了不少人,但是他救人,从来都
是经过几番算计的,于己无利的事他从来不干。以人之本性来看,这倒也算不得“恶”,但是那见死不救的事做得
多了,又怎会不招人恨?此外,作为痴迷医道者,他对那些传言中神乎其神的灵药妙方,总是视若珍宝,明知道不
可能有什么生死人而肉白骨的东西,但每每听说有异物现世,还是会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过来。长此以往,江湖上
感恩于他、愿竭力相助的人和对他恨之入骨的人,竟是半斤八两。后来他经族长引荐,入朝中做了御医,可是他在
江湖上恣意行事的性子并未大改,这么多年下来,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若非仗着皇上宠信,早已处境堪忧。
如今细细想来,要让他从这许许多多的“仇家”中寻出一位,那简直好比大海捞针!
查寻刺客一事暂时陷入僵局,这一次的半夜遇刺,让夏侯桐很是受了些惊吓,为此他花费重金,又从江湖上寻了一
批好手入住府中,加强护卫。随后,他特意搬到了另外一处院子居住,在床后重修暗格,几次试用直到纯熟。此外
他还命阿道晚间就睡在他屋内,白日里也是寸步不离他左右……总之一万个小心防范,只等刺客再次登门。
然而左等右等,刺客却再未现身。
查不到线索,寻不出头绪,身边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朝中同僚至少表面看去都和蔼可亲,府邸周边也没有发现可
疑之人……就这样,夏侯桐的生活重新归于正常,就好像之前那三次遇险,不过是有人同他开了个玩笑。
时间长了,府里那根紧绷的弦也一点点松了下来,阿道亦从夏侯桐的房间内搬到了外间,然后又搬到了与他一墙之
隔的小院里,此时已是岁末之时。
如今一年过去,虽然这件事还压在夏侯桐心底不曾褪去,到底也淡了不少,偶尔想起,他甚至觉得,会不会是他那
个仇家自身也遇到了什么意外,所以事情才不了了之?
直到此番阿道暴毙屋中,才让夏侯桐再次警醒起来。
然而这次的事件,比之他去年三次遇刺,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
书房里,夏侯桐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他本来就瘦,身上套着件轻飘飘的丝缎袍子,宽而阔的袖口在身畔荡来荡去,
再加上胸口处飘飘洒洒的三尺长髯,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面上表情却不那么超然洒脱,不仅眉头紧锁,
眼底还布满红丝,显然这几日都是夜无好梦。
府里的总管钱叔站在当下,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回道,“老爷,派去金瓶楼的人回来说,阿道那日去找
的姑娘名叫海棠,只是个普通的姐儿,没听说她有什么相好是朝中权贵,蜜之香这等稀罕物事她房中不可能有……
”
“阿道这两日还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前日去了马市、陈铁匠铺、六王爷府和聚源钱庄,昨日倒没怎么出府,和小三子他们几个在后院里练武,晚上去
了金瓶楼,至于都见了些什么人……”
第3章:丰流公子
“好了好了,”夏侯桐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一时半会儿也难有眉目,你去办就是了,有什么消息再来回我
,只是记得不要声张!”
“是,小人省得。”
“另外……”夏侯桐停住脚步,沉吟片刻道:“之前老夫曾与你提到的那件事,不知你可曾着手做了没有?”
钱叔立刻道:“小人也正要回禀老爷,那件事时隔久远,查来不易,这倒还不算什么,最令人头疼的是,听说高老
将军那边也在关注此事,所以小人不敢放手去做,生怕……”
夏侯桐陡然一惊,“莫非高维知道了些什么?”
“老爷莫急,高老将军自然是不知的,只不过听说他暗地里在派人调查此事,发誓要找出……”钱叔适时收住话头
,抬眼扫了一下,才又道,“所以小人觉得,我们这边的动作若有小心,就可能被对方盯上,那岂不更糟!”
夏侯桐的脸色已变得异常难看,眉心拧成了一个结,压低声音忿然说道:“那老匹夫卸甲归田之后不说安心在府中
养老,倒有闲心巴着二十年前的旧事不放!真真可恶!此事须大意不得!”
“老爷,小人窃以为,这次阿道出事,会不会……”
“嗯,老夫也是这么想。”夏侯桐点点头,“阿道死了,只不过是有人嫌他碍事,接下来怕就要冲着老夫来了!老
钱,府中最近一定要严加防范,晚上多派人值夜,明白么?”
“老爷放心,小人自会安排。”钱叔审度着夏侯桐的表情,又说道,“老爷,小人还有个想法,那些杀手……会不
会暗流的人?”
暗流,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据说无论多么棘手的人物,他们都敢杀,而且从不失手,能够请到暗流出手的人
都非同小可。此外暗流亦不像一般的江湖组织,有总舵分舵等具体所在,而是只凭独有的暗语讯号与所属之人联系
,所以没人知道究竟什么人身在暗流,很可能今天还和你一起饮酒谈天的朋友,明天就会来杀你。至于这个神秘组
织的首领是何人,更加无人得知。
夏侯桐也不是没想到过暗流,但是……
“唔,暗流的人不是号称从不失手么,可之前三次均未能奈何老夫,恐怕非其所为。”
“老爷说的也是,小人不过胡乱猜度罢了。”钱叔赶忙点点头。
“好了,没事你且下去吧。”
“小人告退。”
钱叔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还未到书房门口,却又被夏侯桐叫住了。
“老钱,还有一事我想要与你商量……”
“老爷尽管吩咐。”
夏侯桐在窗前的藤椅上坐了,一手轻轻捋着长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阿道却出了事,老夫身边不能无人……”
“老爷可是要找人代替阿道?”
“正是,至于这人选么,老夫心中已有个现成的人,便是五儿身边那个凡尘,你觉得怎样?”
夏侯桐口中所说的“五儿”,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六王爷林青石的嫡出爱子林北涯。而林北涯的生母,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