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做什么?!”陆叶珩吓了一跳,不禁倒退一步,两颊上也不禁染上绯红。
“别动啊~”忘忧拿着从某人头上解下来的发带,不满地开口:“一下就好。”
将不情不愿的陆叶珩按到铜镜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桃木梳,小心地执起黑色的发,开始为他梳头。
窗外很静,只有不时的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响以及夏虫不时鸣叫的声音,还有的,就是发梳滑过黑发的声音。
坐在镜前的陆叶珩,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在迎合梳子的节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忘忧微笑,虽然没有结发,但,我为你绾发,也算是定情了吧。
他的头发,似锦缎,而忘忧的手,穿梭在黑色的发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心地将手上的东西,编进他的发带里,满意地看着黑发逐渐将发带掩藏起来。
“什么东西?”陆叶珩微微眯着眼,看着身后人的奇怪动作,不禁开口问道。
“好东西!”忘忧孩子气地一笑,将陆叶珩梦寐以求的九幽怀梦草放到他的手中,补充道:“我的条件,就是你要
一直带着这个发带,不许拿下来!”
陆叶珩目光投向铜镜,看着身影同样映在上面的少年,那清秀的脸上忽然泛起窘迫的红,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就是不许拿下来,就这样,我去看看少辛!”完全忘记自己是看完少辛才来这里的。
忘忧再一次感慨自己精于轻功的优势,身形一动,再一次跑没了影子。
铜镜前的陆叶珩还不及反应,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再次运起绝佳的轻功跑了回来:“那个,你给我的书我忘记拿了
。”说着,迅速捧起那摞书,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跑了,好像身后有一群饿狼在追。
依旧坐在铜镜前的陆叶珩,左手抚上被绾得很乱的长发,苍白的两颊泛着淡淡的红色。当如水的目光望进铜镜中,
当那微红的双颊映入自己的明眸中时,两颊的血色迅速散去,甚至变得更加苍白,而握着九幽怀梦草的手指,渐渐
收紧。
第九章:寒夜
浮荒大陆外,海域浩淼,而在其东分布着数千海岛。
在其中的一处岛屿中,伫立着一座堪称华丽的宫殿。纯白的白玉石阶,流转着光华的琉璃瓦片,玫瑰红色的玉石墙
壁,整个宫殿比之号称浮荒大陆上最富有的天阑宫殿,也不逞多让,甚至多了一分飘灵。
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宫殿,只见着美貌的婢女行走匆匆,却不见巡逻警戒的侍卫出没。
而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有一处禁地,一处终年寒冰不化的禁地。
几乎可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气源头,是一张白色的冰床。
冰床上,躺着一个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五官秀美精致,美好的菱唇没有一丝血色,但扬起的,却是一抹解脱般的
微笑,仿佛永恒的沉眠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的眉心处,是一朵绽放着的五瓣碧色桃花,干净而妩媚。
就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寒冷冰床上,还坐着一个红衣男子,望向他的瞬间便会有种错觉——整间冰室的寒冷,因他
而驱散!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枝折下的桃花,殷红的色彩如同冰室中跳动的火焰,带着暖意。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美得惊人的凤眸里带着倦怠,瞳孔深邃悠远仿佛经历过太多而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致。
如果说,慕碧涵的美丽出尘有如清冷的月光,带着虚幻的无法触及,那么,这个男子的美丽倨傲,有如红莲阴狱中
盛放的血色火莲,永远冷眼睥睨众生。
然而,这般出色的男子,他的头发,竟然是和雪一样的白色!
苍凉、悲伤,如同一场终年不化的雪,落满他的肩头。
究竟是怎样的悲伤,究竟是怎样的痛极,可以令这般男子白发?
此刻,那双深邃悠远的眼眸落在冰床上的女子,竟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很轻虽然很浅,但确确实实有了温度。
“外界的桃花已经开了,”绝美的男子伸手轻轻触碰冰床上女子秀美的两颊,明知不可能有回应但还是忍不住有些
失望,将手中的桃花放在女子白玉一般的手中,微微叹息:“只可惜岛上的还没有开,连个叶都还没长。”
……
“你若不醒恐怕再过百年那些花也不会开吧,”清冷的手指轻轻抚摸女子眉心处的碧桃,语气有些低沉:“打从以
前我就知道,你决绝起来是不会留一条后路的……你也真的没有留下一条后路……”说道这里,原本低沉的语气中
竟带了一丝哽咽,触摸着眉心的手仿佛被烫到似的迅速收了回来,遮住自己微红的凤眸。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撩开
额上的发荫。
他的眉心,竟然也有着印记!
不同于女子的碧色,他的印记是鲜艳的火色。那是一朵血色的莲花,然而在他的眉心处,竟似燃烧的火焰。
“原本是想好好对你的,可我还是伤了你……”高傲强势的男子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舔舐伤口,痛到极致竟连泪水
都流不出:“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依旧如此……我似乎并不会爱人呢……我,仍是不顾你的意愿,强行留下你的一
魂一魄……撕裂灵魂的感觉很痛吧……可我,真得不想再一次在人群中寻找你的转世了……真的……太痛了……”
痛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没有她……他连死都做不到……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劫数。
可笑我,妄图掌控既定的命运,最终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耳边仿佛还有当日的声音,相隔五百年,竟还是清晰出现在耳边:“我此生就是爱得比你多,因而痛不欲生。我以
木灵之名为誓,生死轮回,永不再爱上你!”
“宫主……”冰室中传来禁地之外的恭敬声音惊醒了陷在泥沼中的男子,悲伤的神色敛起,凤眸里不带一丝感情。
那一刻,他变回了这里至高无上的存在——
无忧岛,涵碧宫宫主,幽煌!
涵碧宫中类似总管职务,同时是统辖之下的五岛之一的风廷岛岛主,此刻正恭敬地候在禁地之外。虽说以宫主的平
日的表现是十分讨厌别人接近禁地的,但此事并非寻常,若是这个消息延误,受到惩戒的怕是自己。
“何事?”一如往常的清冷话语,一双冷凝毫无波动的凤眸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风廷岛主不敢直视,忙低头将手上
的锦盒捧到幽煌面前,恭声:“禀宫主,是陌云岛主找到您要寻的东西了,属下不敢延误便来禀告宫主。”
“何物?”
“九幽怀梦草。”
天阑
将军府
戌时
此时,天色将暮,天际将最后的碎金般的光芒隐去。
昏睡了整整三日的少辛,指尖微动,长而浓密的眉睫缓缓开启,黑色的瞳孔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打量着空无一人的
屋子。
而本应照顾他的小竹,碰巧有事出去了。
他,为何会在这里?
开始努力回忆的少辛细细回想,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尚有些红润的两颊顿时失了血色。
他,竟然对公子下手?!
还有……
少辛抿唇,一向清冷却绝无阴狠的眼中,蒙上带着杀意的阴霾。起身,也不管自己身体有些虚弱,将暂时可以提神
的药丸看也不看多少全都丢进口中。
好了那么一丝丝的脸上,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的决绝。
此时的忘忧,手中正拿着当初陆叶珩塞给他的一摞子书中的其中一本。这是一本史书,讲述的便是天阑是如何结束
乱世乃是建立出而今如此强大国家的历程。
坦白说,忘忧是很不喜欢史书的。史书是留给后人看的,所谓的真实不过取决于见证他的人数。眼下的史书,指不
定被怎样美化修饰过呢。
随手翻了一页,正巧翻到衡德年间的记事。
衡德,是先皇还是个皇子时的年号,距今已有四十多年。
书房中,庞铸正在擦剑。这是他少年时留下的习惯,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当年,也就是凭着手中的这把剑,拥护二皇子苏启,进而封侯拜相,自此庞家的势力蒸蒸日上,与定王苏湛分庭抗
礼。
不过,这些都还不够……
正有些出神,叩门声传进耳中。
庞铸一向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不禁脸上有些不悦。但官场数十年早将他当年的戾气磨得圆滑,很快便
压制了自己的怒气,扬声:“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复又开口:“少辛。”
少辛?难道,是那个少年神医的保镖?
虽然那个什么忘忧性子有些古怪,但他既然出身药王谷,又是药王的入室弟子,能拉拢自然是好。这个少辛他只有
几面之缘,前几次见面,除了觉得他长得有些像皇室中人,心里不知为何倒是很不愿意和他多有接触,即便当日见
他武艺不俗,也是下意识不愿多见的。
然而,他竟然主动来见他。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进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身几乎可以融进黑夜的黑衣,穿在那个男子身上,有着一种肃穆与死寂,看得人心中有
些发凉。
庞铸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口:“有事?”
点头,少辛苍白清俊的脸上,有着淡淡的追忆,开口:“一将功成万骨枯,庞将军当年受封为将,其后更是助先皇
得到皇位,荣光无限,不知可否记得一人?”
庞铸心中有些不安甚至烦躁,但仍耐着性子问道:“谁?”
“苏、羽!”少辛望向那位早就不及当年戎马的英气男子,平静的眸底杀意尽显,身影一闪,直直扑向那个因听到
那个名字而面色大变的将军。
“衡德三年,帝后林氏诞子一名。德帝大悦,赐名羽,封为储君。而后二十年,另纳妃嫔无数,有子十一。
衡德二十三年三月,德帝病重
衡德二十三年九月,德帝驾崩。留下遗诏,以太子苏羽失德,改立二皇子苏启。
衡德二十三年十月,苏启登基,改年号沐雨,前太子苏羽失踪……”
什么失德,什么失踪,分明就是杀凶篡位嘛。忘忧撇撇嘴,对于这种粉饰太平的史书很是不以为然。
不看了!还不如找小珩珩玩五子棋呢。说也奇怪,虽然小珩珩下意识知道一些现代的词语之类,但上辈子几乎每次
都可以将自己杀到片甲不由的五子棋,在这辈子真是烂的可以……
随手将那本书扔在桌子上,忘忧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去。
自开着的窗而吹进的风,轻轻将书翻了一页……
“……与前太子同时失踪,尚有同母胞弟,十一皇子苏辛,年仅五岁。
同年,启帝屠尽同脉皇弟,只余双生胞弟苏湛,赐封定王。
沐雨十年,启帝驾崩,传位幼子苏和,定年号和澜,定王苏湛为摄政王……”
已经看到陆叶珩的忘忧,唇角一扬,眉眼带着喜悦,扬声:“小珩……”
话语,戛然而止!
一股比被少辛掐住无法呼吸更加痛楚的感觉,以无比迅猛的速度,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痛楚,无论怎样的受伤,都不及眼下的万分之一。
陆叶珩回眸时,正见着他那清秀的脸上,带着痛楚与狰狞,发白的唇哆嗦着——那是根本呼号不出的痛楚!
第十章:纯均
黑色的混沌中,他的灵魂仿佛被高高抛出这个身体,游荡在不知名的黑暗中。
忽然,一米暖色的光,透过这片黑暗中。
四合院,桃树下,孩童争吵的声音……还有他。
“不过是个没有力量的废物罢了!”
“就是因为他,父亲和母亲总在吵架!”
“打他!慕家根本就没有这种废物!就是分家也没有这种一点力量都没有的废物!”
几个十三四的少男少女围着一个漂亮七八岁大小的男孩,手中的石头毫不留情地打向他。
“……大哥……”小男孩开口,眼底是隐忍的悲伤。
“住口!”一个稍高的男孩子喝道:“谁是你大哥?!你根本就是一个野种,我只有两个妹妹,根本没有弟弟!”
男孩不在说话,漂亮的眉睫垂下,任那些石头砸向自己的身体,好看的额头也被砸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哦,对了,原来是他。
这是,慕碧涵,年纪还小还生活在慕家的慕碧涵。
“为什么要讨厌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漂浮在空中的忘忧,听见曾经的自己,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
悲伤,茫然。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要讨厌他……
“住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跳出来,小小的身子挡在慕碧涵的身前,莲藕一样的手臂伸直指向那几个
以大欺小的大孩子,白嫩可爱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有些恼怒:“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们慕家……”
“云染!”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喝道,年纪最大的兄长慕云英心思一转已然明了那个女孩的身份,当即微笑道:“
原来是那罗家的大小姐,舍妹方才多有失礼。”
那罗家,是驱魔界的几大世家之一,位尊不逊于慕家。
虽然被认出身份,但那个女孩似乎对那个欺负这么个漂亮孩子的男孩很不耐烦,理都不理,回身检查碧涵的额头伤
势。
见那个女孩如此,慕云英眼底的怒气一闪而过,但表面上仍是笑着,道:“那罗小姐,令尊方才就在前堂寻你,不
如就由我们兄妹几人为你引路吧。”
要说别的,堂堂那罗家的大小姐可不怕,但说到了自己的父亲,不禁气焰小了几分。只不过心中还是放不下身后那
个被欺负时,连吭都不吭一声的小男孩,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怎么可以任由别人欺负
?!记住,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四周的景物渐渐如水汽氤氲,慢慢模糊起来,周围又是一片混沌黑暗。
可是……
忘忧微笑起来——他,早已不是那个慕碧涵了。
他,会对自己好一点!
微笑的瞬间,一道炫紫色的光芒缠上他漂浮无依的灵体,以柔和但强硬的力量将他压回熟悉的身体里。
连手指都没法动一下的忘忧,全身像是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一样。费力地张开眼,只觉得四周景物模糊不清,但隐隐
可见一张带着担忧的脸。
你说的,要我对自己好一点……
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精神放松的忘忧终于抵抗不住强烈的困倦感,昏了过去。
遥远的冰室中,一个白发红衣的男子,面色难看地扣住不断冒着寒气的冰床,而冰床上是一小堆燃尽的草灰。
失败了?竟然,连他都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