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称谓?
白无痕可清楚地记得,最初见面热情的‘无痕弟弟’,现在怎么又变成了‘无痕’?这家伙怎么这么自来熟。难道我又做了什么触动了云开大少爷的哪根敏感的诡异神经了?
白无痕显得更疑惑了。
‘扑哧~~’却见一向带着温柔面具,但喜怒不形于色的明钰捂着嘴没有形象地‘吃吃’暗笑,白无痕睁大了眼睛,懵懂而惊吓。
令云开与明钰再次在心中暗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嘛!”
不过,还好他们也只是在心里思量,否则,或许被白无痕记恨了也说不定。毕竟,一个男人,尤其是在像白无痕这般无法辩驳的情况之下,最忌讳的也不过就是‘仍然孩子气’的评价了……
白无痕虽不知何事引得他们这般欣悦,却只觉不是什么好事!便无视跳过不提,接着先前的问题‘九分真,一分假’地答复:“并非有什么委屈,只是看着两位兄长御风而至,仿佛出了轮回,入了仙道一般。”云、明二人对视一眼,只晓这孩子是欣羡高强的武功,不觉唏嘘,皆以为方才是会错了意。
又有谁能听得出白无痕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虽是明白二人并未明悉自己的意思,但白无痕仍是不禁抬眸,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如今,知晓与两位兄长是共处于这璀璨星空之下的,真是……太好了!”
若这话出于别人之口,未免有些谄媚,二人也就如笑话一般听罢便是,留不下一丝涟漪。但当这稚嫩少年用郑重严肃的神情一本正经的道出,少年澄澈的眼睛里倒影着他们的影像,充满了真诚和庆幸,留泻出一地星光。
他们不禁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相信着少年的真诚,仿佛在见证着一项极其神圣的事情。
“哈……无痕,也太肉麻了吧!”云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打破短暂的静默,嬉笑着开口。说完,又双手交叉,搓了搓灰色单衣附着的胳膊,打了个冷战耍宝道,“哎呀哎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碰~~~咕隆隆~~~~咚!……’
“哎呦!”云开惨叫。
白无痕咽了下口水,以惊惧的目光膜拜着眼前这位紫衣飘飘,满面春风的‘君子’,明钰笑容满面,一副事不关己之态,令白无痕怀疑自己眼花,将云开踹下去的人是明钰吧?
明钰微笑着开口,“如此美好的场景,被俗人玷污了可不好呢!对吧,无痕?”
白无痕感觉眼前仿佛百花盛开,万木争艳。闪亮程度直逼自家父亲的‘银屋白衣’。
白无痕极没骨气地低头呐呐应:“是。”
而坠落在地的云开好像嚎得更大声了!
“嗯……他……没事吧!”
“没关系的,从经验来看,三层以内的阁楼是摔不死的!”
“经验?”白无痕看了看向下滚仍护得酒壶不失、滴‘酒’不撒的云开,又偷瞄了眼处于‘百花争艳’状态的明钰,低声呢喃:“应该说,真不愧是……‘双璧’吗?”
并在心里默念:“所以,就算不告诉云开酒壶里装的是茶,也没关系吧?~~~呵呵,不告而取,总要付出些代价才好。”白无痕笑嘻嘻地眯起了眼。
明钰拖着装死的云开一路疾行,到了云开的小院才停了下来,将‘尸体’向门前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便要离去。
云开幽幽地出声:“阿钰~~,真是无情啊!要丢下兄弟自生自灭吗?”
明钰双手合十,作得道高僧状。“早死早超生!放心,我会每年给你烧纸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再次验证戏谑调笑方面永远胜不过明钰的云开暗自垂泪,绝不承认在其他大多数方面他也是被明钰压着的事实。只得正色道:“谢啦!”
“唔?”明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倚着门坐起的云开挑了挑眉。
云开挠了挠头,略显无奈。“再呆下去,恐怕会冷场吧!有点……怎么说呢?……”云开抓耳挠腮,显得十分苦恼,想尽力从大脑里搜寻可以表达他意思的词语。
“……骄傲还是……惶恐呢?”
云开睁大了双眼看着插话的明钰,眼中有些‘果然如此’的恍然又有些‘竟是如此’的惊讶。
仿佛开窍般,云开附和道:“欣喜的同时……又充满了压力,……被那样纯粹地期待着。真是糟糕呢,阿钰。”说着便打开盖子,灌了口酒。
“啊!”明钰应了一声。
“噗——咳咳……”
云开将口中的‘酒’喷了出去,盯着酒壶一脸不可思议,随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大叫着:“怎么是……茶?”
明钰退后半步,紧盯着最后一滴‘酒’擦着自己的衣角落入了大地,点了点头有些自得地道:“果然,我的计算是不会出错的。”又听到云开的大叫,不禁一怔,随后嘴角勾起,轻笑出声。“这孩子,干得真不错!”
见到这一幕,云开不由气结。对着明钰潇洒而去的背影,狠狠地大吼:“你们,都是混蛋啊啊啊啊~~~”
但二人唇角都勾起一丝浅笑,方才即使笑闹着仍显沉重的神色逐渐放松。
3、云开之病
云开、明钰、白无痕。
在三人中,白无痕的年龄最小,不过十五;云开、明钰皆是二十,只是刚刚加冠的成人。三人虽相识不久,但言谈间就可见个人的心性;相交,皆是心中明晓彼此心性成熟、意趣相投。所以,白无痕如普通稚龄少年般对二人赞叹、充满期待,对云开、明钰的意义是绝不同于那些心思简单、人云亦云的少年的。
那些少年敬佩的只是名声、功绩,云开也好、明钰也罢不过是个称谓和符号;而白无痕期待的却是眼前的实在在的云开和明钰其人本身。
这种期待仿佛沉重的负担,令二人倍感压力。
但白无痕小小的玩笑令二人轻松下来,想通了白无痕并不是如那些少年憧憬神氏般苛求完美,在他面前的云开、明钰就是他们的本真。
一时间,早前的烦恼和压力就仿佛笑话一般。只要肆意而努力地活着就是回应,实是最轻松不过的期待!
虽是轻松,却决不能轻视,这世上能真正以本心相托的又有几人?
翌日清晨,一阵鸡飞狗跳声从客居传来。
云开的庭园被一群大家公子挤得满满的,院子虽不大不小,却是人满为患。
白无痕一接到消息,飞奔至此,便见到这番摩肩继踵的场面,公子们一波一波地往屋里涌,小小的屋子时不时被扯出一个,接着就有四、五个人为了这个缺口大打出手,此地面积狭小又拥挤、小公子们彼此又无深仇大恨自是没有下重手的,是以这些身负武艺的公子哥儿竟像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乞丐混混般打起了群架,不!甚至称不上是群架,毕竟群架尚且分帮结派、组织严明,而眼前完全是各打各的,只能说是混战罢了!
当真是惨不忍睹、目不忍视了。
“怎么回事?”白无痕抓紧时机扯过一名满头大汗的家丁,浅葱色的麻布衣衫上印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鞋印,外衫被扯得凌乱不堪,露出几块脏污的衬衣,显然是拦在在第一线的‘勇士’。
“大少爷 ?”虽不见得尊重,但白无痕毕竟是个主子,家丁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便滔滔不绝、手脚并用地比划开来。
随着交谈的深入,相对于家丁的神采飞扬,白无痕的脸却越来越黑。
“云——开——”白无痕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仿佛恨不得要将这人挫骨扬灰似的。白无痕虽恨不得马上冲入其中,将昨晚还活蹦乱跳,今天就‘病入膏肓’的云开揪出来狠狠打一顿。“父亲刚把他们交给自己,云开就给我捅娄子,也怨不得你日后死在几个小毛贼手里。”
但几个呼吸间理智便压住了这份冲动,白无痕对着云开的屋子笑得阳光灿烂,目光却锋利似剑,“云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会让你深刻记住这次教训的,让你记住……防微杜渐!”
白无痕目光一暗,不由地想起前世云开的死因——因中毒而被刺杀。若说方才他不过是为云开的大意恼恨,如今却已经将它作为一个重要的大事件处理。
对下人吩咐几句,白无痕便举起刚拿来的铜锣‘咣——咣——’地敲了两下。
清脆的锣声令场面为之一静。
“可是白家招待不周?令诸位如此无礼!”声音清晰辽远,略显飘渺。
气氛更静,鸦雀无声。
不仅因为这话里绵里藏针、暗含威胁,更因这声音的特性明显是内力传音,没有十几年的功力是施展不出的,可白无痕才几岁?难道他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的?
如今,在武林中虽然财富、势力、智慧之类的因素加入了评判人的标准,但归根结底,武林之所以被称为武林,还是以武为基的。
如果,你没有武功;
你即使有财富,不过是个在富家翁。
你即使有势力,也可能是个二世祖。
你即使有智慧,充其量是个谋士。
……
在武林,没有人看得起你。由此可见,武功在武林里的地位就像水之于鱼,根之于木。无法或缺!
在孩子和少年的世界里更是如此。
在他们还没有完全理解财富、势力、智慧的时候,他们已经懂了武功;所以无论他们日后学会了什么抑或是迷恋了什么他们的根都在武林,自生到死都是武林人。
云开和明钰为什么在众公子中地位超然?独特的人格魅力、优越的家世背景暂且不提,天才的武艺才能是至关重要的。如此才令这些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儿心折。
是以,白无痕显出了这一手绝活,众公子哥儿呆了,在角落里偷看的白家小豆丁们傻了,就连屋内的明钰也一脸惊奇……
锐气一泄,失败也就不远了。
如此良机,白无痕若是轻易错过,那他早在魔教的厮杀中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又是一番威逼利诱,再发下重誓许诺定然医治好云大少爷,方才打发了这群少年。
这时,先前那个家丁领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古稀老者姗姗来迟。白无痕忙迎了上去,神色谨慎地从下人手里拿过药箱,屏退左右,亲自引着老者入屋。
进得室内,只见云开悄无声息的躺在床榻之上,明钰在一旁守着。
白无痕走到近前,仔细望了望云开的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不见青黑,不由松了一口气。暗道,看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毒。随即又皱起眉头,想到,这番景象倒不像是仇杀,倒像是个恶作剧。
明钰让开身子让老医生诊脉,拉了拉白无痕的衣角,打了个眼色,示意有话要说。
两人在角落里站定,轻声交谈了几句,随后明钰便转身离开了屋子,神情轻松,仿佛床上中毒的不是他的好友一般。
而等老者诊断之后,白无痕便让家丁送老者回府,神情颇为意味深长。
那名勇士家丁则在心里窃喜,大少爷说,这次表现出色,会去管事那儿提自己的职。以后,月钱多了,积攒下来,再过一、两年就能娶房媳妇、再生个娃!想到这里,家丁不禁露出幸福的神色。
‘滋溜~~’家丁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把自己拖进墙角的几人,在心里庆幸,“还好没喊出‘敌袭!’。要不然,乌龙事小;惹恼了这群小祖宗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家丁眼神四处漂移,企图找个缺口溜走,想来小少爷和小小姐们很快就会忘掉自己的,或许是今天好运气都用完的缘故,这次小少爷和小小姐们的阵型格外稳固。
家丁垂头丧气,认命地谄媚道:“小少爷,几位小姐有什么吩咐?”
来人正是白家幺子——白振羽和几个世家的小小姐。
这次众世家来访,年岁大点的女眷和师长住在主院,照顾周全;又相对于白无痕要招待众世家公子,年仅十二岁的白振羽则要领着一群小小姐玩耍。
白振羽是白家的二少爷,也是嫡子。虽说是白无痕的弟弟,但在白府的地位可比白无痕高得多。而且性格沉稳,天资过人,极讨众人欢喜。
不同于前世,白无痕没有给众公子脸色看,也就没有出现各家皆与白振羽忘年相交的境况。
此时,白振羽虽无什么不满,但也觉得羡慕、抑郁,只觉得自己仍被定义成了孩子,而哥哥却被成年的世界接纳,自己仿佛被家人排除在外,觉得惶恐、孤单。
这让迷恋白振羽的明兰小姐可犯了愁,心想若是白家大哥出事,白家接待的人就该换成白振羽了,便缠着表哥明钰求了迷魂散。明钰也没有在意,许是迷魂散并非取人命、伤人身的毒药;明兰又向来举止有度,便轻许了。却未想到云开昨晚误拿了白无痕的酒壶,中了招,引得这般混乱。
“你的名字?”白振羽板着脸询问。
“小人艾云。”家丁局促的回答。
白振羽面上滑过一缕惊讶,低声评价:“倒是文雅。”
艾云自豪的扬起头,“刚才大少爷也这么说!”心想,“以前还嫌著名字娘气,,现在好了,两个少爷都夸我的名字,定是不俗的,可能和那群小子炫耀一把了!”
白振羽沉默半晌,“云开……少侠,怎么样了?”
‘少侠’是对在江湖上闯出名头的年轻人的敬称,而对于世家的少年这更是顶高的荣誉。他们不再是属于世家的少爷,而是仗剑江湖的侠客,这是认可!
而云开与明钰是他们这一代中唯二独立闯荡过江湖的少年,也闯下了‘双璧’的名声。
被称为‘少侠’亦是常事。
但白振羽说出这两个字却异常艰难。
艾云不疑有他,只道小少爷抹不开面子才问他。便打开话匣子,“云开少爷,很不好。”
白振羽面色阴沉,却并未失态。周围的少女们的手彼此紧紧交握。
艾云简练迅速地描述着云开的病情,“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神医刚为云少爷诊治完。”
几声呼气声响起,气氛仿佛轻松了些许。
“不过……”
“不过什么?”白振羽立喝。
“不……不过,神医说,云少爷是中了迷药,因为迷药的种类不止一种……恐怕……”
‘咚——’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双腿一软,竟瘫坐在地。
“明兰妹妹,你怎么了?”
“不……不可能,明明只有迷魂散的!我下在白家大哥酒里的真的只是迷魂散。”明兰惊慌地抓着白振羽的袖口分辩。
“哦~~!原来是下在酒里的啊。”冰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声音虽小,但对这些孩子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人做了错事总是恐惧被拆穿的,更何况他们犯的不仅是错事,还是惊扰了全府的大错事。这时,犯错的人自是如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瑟瑟发抖。
“谁?”白振羽将明兰掩在身后。
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像一朵紫云缓缓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