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现在试着闭上眼睛,拉长自己的呼吸。想一想你为什么要赢,因为荣誉?他人的期望?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林逸飞闭上眼睛,紧张的神经自然而然地放松,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克里斯握着剑的身影。就像自己重生之前被子弹击中时看见的最后那个画面。
他穿着白色的击剑服,手中握着佩剑,一个优雅而锐利的行礼,仿佛世界因他而停止。
“我在等你。”
林逸飞在心中默念:“我来了。”
如果确定了目标,那么就无所畏惧。
林逸飞呼出一口气,提剑上场。
第一剑的灵巧角度便震住了对手。基恩透过面罩看见了林逸飞沉静的目光。
他早就听说这个在美国长大的中国少年击剑了得,所以也和教练一起研究过林逸飞的比赛。基恩的教练曾经对他说过,林逸飞在技术动作上已经没有什么缺陷了,就连挥剑的气势与气场在同龄人里也是出类拔萃,所以从准备比赛到上场的前一刻,他都紧张的不得了,只能与教练说说笑笑来调整情绪。
可是当自己亲身体会到林逸飞的剑技时,基恩只能手忙脚乱。林逸飞的剑太流畅,绞剑的动作像魔术一般。
他在他的眼中看见一种不顾一切的自信,正是因为这样,基恩忽然觉得自己在场上的笨拙对不起自己的对手。
一局终了,林逸飞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而基恩则调整着呼吸。
下一局开始,基恩主动发起了进攻,林逸飞的防守滴水不。基恩第一次感觉到击剑也是一种挑战人耐性极限的运动。十几剑挥下去,林逸飞虽然步步后退,但是真正紧张的人却是基恩,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林逸飞压剑还击。
与基恩的压力相比,林逸飞的头脑无比清晰。他分析预测着基恩的下一剑,瞬间看穿他的佯攻,每当基恩露出空隙,就是林逸飞得分的机会。
不过两局结束,基恩就已经感觉到了疲惫。林逸飞对待他就像自然反应一般,而基恩自己却要小心翼翼每一次进攻有没有留下被反击的空隙。
当第三局到来,基恩就要垮掉。林逸飞比前几局要主动的多,隔着面罩基恩都能感觉到对手的剑风。这场比赛他不可能赢了,基恩不抱有任何希望。但他并不是懦弱的人,仍然负隅顽抗。他要的只是更多的体会,至少下一次自己再见到林逸飞,不会再如此狼狈。
比赛的结局是每个人都预想到的,但是林逸飞却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仿佛基恩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对手而自己爆冷赢了他。
他搂着切尔西的腰,跳着:“我赢了!我赢了!”
切尔西都有些惊讶,拍着他的背脊无奈地笑着:“对啊,你赢了。本来就应该是你赢。”
场下,凯瑟琳和艾维都跑了过来,一行人抱在一起。
远远地,克里斯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像是被刺伤一样转过眼去。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在嫉妒。他嫉妒凯瑟琳,嫉妒艾维,嫉妒切尔西教练,甚至围绕在林逸飞身边的空气。他仍然记得林逸飞蜷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书时的温度,他只要低下头来就能吻到他。
美国的剑坛很激动,虽然不是职业运动员的比赛,但是却最能反映一个国家未来五年的击剑水平和拥有怎样的后备力量。就是这样的比赛最后的决赛却在两个美国少年之间进行,怎么不让人激动?
晚上陈林记休业一天,为了招待林逸飞的朋友们。切尔西在林逸飞父母的热情下第一次显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倒是凯瑟琳他们自然很多,吃的满嘴油光。
“哎呀,你看你那样子,儿子只是已经进入决赛而已,又不是已经拿到冠军了。”林爸爸取笑着自己的老婆,可明明他自己也笑的合不拢嘴。
“已经很不错了!你没看见这个比赛是世界性质的吗?就连老陈都说咱们儿子为在美国的华人挣了一口气!”林妈妈想到什么,又很认真地问切尔西,“那个,逸飞决赛的对手会不会很厉害啊?”
切尔西看着自己碟子里已经堆的快成山的食物,真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水平很高。不过只有高水平的对手才会有高水平的比赛。”
“哦,那么那个孩子是哪里人啊?”
一旁的艾维正吃的忘我,随口就接下去:“阿姨你认识他的,就是克里斯啊!”
“克里斯?哦,他的击剑很棒,一直和我们家逸飞是好朋友。他既然回了华盛顿,怎么不来一起吃饭啊?”
一时之间,餐桌上安静了下来。凯瑟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艾维,对方叉起的狮子头噗通一下落回碟子里。
“克里斯也有他自己的事情。”林逸飞笑着让妈妈不要再给切尔西夹菜了,算是救了切尔西一命。
晚上,林逸飞送朋友们离开唐人街。
他与切尔西并排走着,九点多的唐人街依旧喧嚣。
“决赛对手是克里斯,你是不是又开始紧张了?”
林逸飞点了点头承认说:“是啊。就像在队内排位赛的时候我告诉你的,克里斯很了解我,上一次赢了他,这一次就未必了。”
“他很了解你,而你也很了解他,所以这场比赛胜负难料,这样才有期待。如果是必胜的比赛,还有什么继续的意义?”
“当然。”林逸飞笑了起来。
与其说紧张,不如说他很激动。终于,他要与他面对面了。
如果没有拥抱没有语言,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击剑。自己披荆斩棘一路走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此时的克里斯,正见到一位意外的访客。
克里斯的宾馆房间无疑是那么多参赛者中最为奢华的。他住着一间配有书房的套间。
当克里斯用完晚餐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端坐在书桌前,他的表情显得沉稳,但是眼神中的起伏暴露了他此刻的焦躁。
克里斯将房卡插在门边,灯亮了起来。他不紧不慢摘下手套,扔在桌面上,眼神扫过眼前的长辈,“泰勒先生。”
“显然你在电话里并不是很有耐心听我说话,所以我亲自来看一看你。”眼前这个人就是伊丽莎白的父亲,一个总是觊觎奥兹本家族以为自己掩盖好自己的贪婪却路人皆知的家伙。当然,他身后的泰勒家族依然强大,否则奥兹本家又怎么会对他这么客气。
“有什么事情吗?”克里斯拉开椅子,翘着腿坐下看着他。那是一种随意的姿态,却让人倍感压力。
“这么大一间套房你自己住不是很孤独吗?为什么要送走伊丽莎白呢?虽然你说她让你分心,但我觉得那只是借口而已。”
“她很烦。”克里斯没有丝毫委婉,他很习惯直视长辈们的眼睛,“而你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因为伊丽莎白。”
“好吧,你现在应该知道现在金融市场流动性不足,不少贷款机构申请破产而投资基金也要关闭。股市也剧烈震荡,人人自危。你仍然能像个小王子一样过着被金子包裹的生活,但是你应该知道你们奥兹本家的股票已经一落千丈,再落下去,就要破产了。”
“如果奥兹本家破产了,你可以把伊丽莎白嫁给更有权势的家族。”克里斯扯起嘴角。
“别那样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这场危机零六年就初见端倪,你父亲也算眼光老道,一直以来都在缓慢放手股票套现,把资金拿去投资其他项目。但是他投资的那个什么百亿项目不是也搁浅了吗?”泰勒先生直起腰来看着克里斯,“只要他肯动用人脉想办法保住奥兹本家的股票稳定,我会还给他一些股份。”
77、
“那么你应该去和他商量。”
“你和你父亲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吗?低价抛售了你们手上的股票,让我们泰勒家买入,然后你们用这笔钱去做投资,想着奥兹本家的股价近两年一定会跌,到时候你们再用赚来的钱买回你们的股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的投资也打了水漂!”泰勒先生有些失控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冷漠让他不安,总觉得还有更大的阴谋酝酿其中。
“我说过了,如果是生意上的事情,去找我的父亲。我还未满十八周岁,手上没有任何股权,我帮不了你。”
“那么那个叫林的男孩呢?我知道你对伊丽莎白冷漠的原因,因为你不喜欢女孩。你是奥兹本家的小少爷没人敢碰你,但是他可不是。”
“我并不是不喜欢女孩,”克里斯撑着书桌,表情森冷的让泰勒先生产生了几分恐惧,“而是我只喜欢他。你可以去招惹他试一试,你碰他一根头发,我就把伊丽莎白的手指头送给你。如果你让他流一滴血,我就把伊丽莎白的脑袋割下来。你尽管试一试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是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克里斯·奥兹本睚眦必报。所以从今天起你最好祈祷林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就算他不小心摔伤了,我也会把它算到你的头上。”
泰勒先生微微咽下口水,他极力控制着,肩膀还是颤动了起来。
“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我要休息了。这家酒店餐厅里的拿铁味道不错,您可以试一试。”
当泰勒先生离开,克里斯打了一个电话给德尼罗。
“哦,亲爱的克里斯,你的比赛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好。”
“你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打电话来,不如说说看,你有什么样的要求。”
“看好伊丽莎白。”
电话那端的德尼罗沉静了一会儿,笑道:“我会看好你的钻石新娘。”
随着决赛的到来,击剑馆的媒体比以往同类比赛要多得多。随着次贷危机的到来,新闻报道总是让民众不自然的感觉到抑郁和绝望。而这场两年前决定由美国举办的世界少年击剑锦标赛成为了近期少有带有积极意义的新闻。
比赛即将开始,演播室里的凯文笑着看向转播画面上的林逸飞。
切尔西一边和他说着什么一边整理他的护具。
镜头拉的很近,连他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你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啊。”女主持人在凯文身边坐下,撑着脑袋笑着说。
“你这么觉得?”
“是啊。每次你做解说分析的时候,只要是提到他,你的唇角……”女主持做了一个唇角上扬的手势,“既然他的水平那么高,你就不担心有一天被他打败吗?”
“也许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他打败。”凯文的表情是淡然的。
“我挺喜欢林这个孩子。但是我更喜欢克里斯·奥兹本。”
“因为他的英俊?相信我,没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气。”
两个人调侃着,很快比赛就进入了准备阶段。不只是比赛现场,就连演播室里都一片宁静。
林逸飞咽下口水,握着佩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紧张得就像无法奔腾的潮水。
克里斯不紧不慢来到他的对面,他的目光冷锐到极致,像是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即将崩裂而出。
两人摆出了准备的姿势,裁判示意“开始”的瞬间,空气摩擦出火花。
克里斯挡开林逸飞的剑,斜砍向他的肩膀,开赛第一秒就是这样连试探都没有的攻击,实在令人乍舌。那是一种热切地想要接触的,克里斯的每一剑都要刺进林逸飞的骨头里,那是征服的决心,不止是他的剑,还有他的心。他要他毫无退路只属于自己。
林逸飞惊险万分地抵挡,控剑,滑步,不断冲破克里斯对他的预期,像是要挣脱一切飞向天际,而克里斯唯一能阻止他离开的方式只有斩断他的羽翼,用最狠戾和野蛮的方式。
这场控制与反控制的厮杀让人心跳加速,视线在空气中迸裂,每一个角度的变化都是命运的转移。
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克里斯砍下去,带着震痛与决绝,林逸飞的抵挡却从容不迫,还击时毫不留情。
这是一场安静的较量,即使是在中场休息的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转播室里,女主持吸了一口气问:“凯文,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他们谁会赢,已经不重要了。”
凯文看着转播画面,露出一丝笑容。那个笑容很复杂,带着爱溺与无奈。
他看明白了那两个少年的击剑。
那从来不是一场胜负较量,只不过是他们表达彼此的方式,将所有人排除在外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交流。
九分钟的比赛很快就过去了,比分是14比14。也就是说,即将开始一分钟的加时赛,使用“突然死亡法”,先得到一分的人为胜者。
呼出一口气,林逸飞甩了甩手中的剑。如果这一次不拼尽全力……下一次他与克里斯的交锋又是在什么时候?
“我的一生,又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呢?”
莞尔一笑,比赛再度开始。林逸飞劈开克里斯的剑,那是一个看似简单的动作,也许只有克里斯本人能够体会那一剑的速度与力度。
一个箭步向前,林逸飞知道这种放弃一切仿佛自杀一般的攻击,在克里斯的眼中就像个玩笑,但是他也知道……他知道克里斯防守的那一剑只会挡在他的剑柄上,甚至于克里斯反攻时剑刃也只会擦过他的腰际,而他自己的剑——将会狠狠刺在克里斯的胸膛上!
“喔——”全场观众不约而同发出了这样的惊呼。
那一剑的力量太大,甚至于没有人看清,克里斯·奥兹本向后踉跄着,几步之后才终于站稳。
而林逸飞却依旧维持着大跨步的姿势,剑在他的手中颤动着,肩膀与背脊呈现出难以描述的张力。
直到裁判宣布林昭得到一分的时候,一个观众鼓起掌来,紧接着整个观众席上掌声潮水般蔓延开来。
林逸飞吸了一口气,缓缓收回剑。
对面的克里斯正缓缓解开护具,那姿势是慢条斯理却好看得欠扁,不知道要多少场的胜利才能塑造出这样的风度。
林逸飞深深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任由汗水沿着脸颊流下。他不想脱下自己的护具,因为他知道一旦脱下它,即便再戴上,站在他对面的也不一定还是克里斯。
两人握手,不过两秒而已,林逸飞的手指被对方扼的硬生生疼痛。
散场时,林逸飞转身而去。他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胜负意味着分离。
林逸飞走出了比赛场地。短短十几米的通道,让他感觉如同一生那么漫长。
很多年以后,克里斯搂着林逸飞,在他的耳边私语,微凉的音质里带着几分委屈的意味,“那天,你离开的背影,潇洒的让人想要死死握住。”
走进洗手间里,林逸飞关上隔间的门,手指还能感受到克里斯的力度。
半个小时之后,将会开始亚军和季军的争夺赛。克里斯将对战荷兰的基恩,林逸飞不需要去看也知道结果。
他没有想过自己能赢,在重生之前的每一次国际赛事上,林逸飞都输给了克里斯,然后两个人会坐在电视机前,吃着披萨喝着可乐,克里斯为他分析为什么会输。
当林逸飞好不容易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打开隔间的门,却看见克里斯就在洗手台前捧着水洗脸,他一抬头便望见了林逸飞在镜子里的样子。
他的眼睛有些红,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克里斯的背脊。
克里斯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子勾起自己的唇角,那种淡然近乎宠溺的微笑,刹那抚平了林逸飞心里的隐痛。
当克里斯与基恩争夺亚军的时候,林逸飞坐在观众席上,已经可以用平静的心绪去观看了。
这一届的世界少年击剑锦标赛结束了,领奖台上林逸飞笑的很灿烂,不是因为他站的最高,而是因为他的身边站着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