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开始,而不是一个无奈的悲痛的故人不在明月在的……
“孔明啊!”刘备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疲倦和决心。“孔明,你想说的,你家主公都懂。”
顿了一顿,老皇帝说,“朕即统帅三军东征,望丞相安定后方,足食足兵,不可懈怠。”
其实诸葛亮也并没有沉默许久,就那么片刻,他便应道,“臣遵旨。”语音里只剩严肃镇重。
“好,甚好,”刘备说。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似乎应该已经睡熟的刘备突然又说道,“孔明啊,荆州之事,有江东背盟,有朕用人不当,也
有你的筹划未周,自然也有云长的过失。却不能全怪云长。”
完全听不出他想说什么。
诸葛亮或许是睡着了,并没有回应。刘备似乎也不介意,只是自言自语地接道,“昨日朕一时心起,让人去丞相府
上问问,都给拟了什么谥号。听你那参事报来的,却是太苛刻。壮,倒也罢了;缪?名与实爽,伤人蔽贤?孔明啊
,还是当宽容些,却选个好些的字眼。云长这一辈子,悫,威什么的,总还是能当。”又过了片刻:“罢了,拿些
巧文粉饰,你定是不屑为之。孔明啊,将来待朕去了,你也不用粉饰,该怎么评判便怎么评判。”
刘备终于转过身来,正脸对着诸葛亮,尽管此时诸葛亮仿佛真睡熟了。
“行了,你也莫要闭着眼睛伤神;我随口说一句而已,”刘备轻声道,听上去是真倦了,“当真夜深了,孔明,好
生睡吧。待明日醒来,却还有多少事。”
第二十三章:【曹郭荀攸】双剑(一)
序:剑
“阳翟郭奉孝,彧弟之密友,深通算略,有良平奇策。”
“颍阴荀公达,彧之从子,深密智防,运筹帷幄远胜于彧。”
奉迎天子后,那二人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到他帐下的。郭嘉是荀彧举荐,荀攸则是荀彧请他写信,亲自从荆州唤来
的。曹操一直暗自猜度着这二子当是品性相近的人物;没想到当这二人当真到来,分立他左右的时候,他这才发现
,这两人却是回异好像太阳和月亮,好像春樱和秋菊。
郭嘉未及而立,随性爽朗,眉梢眼角溢满风流,声音像美酒一般香醇,能让最平淡的话语都仿佛相如赋一般唱出来
。荀攸已年过四旬,沉静婉约,本来一张极美的荀家人脸,却总是平淡得仿佛没有表情,声音更像山间的一汪泉水
,清澈却不可见底。
初见郭嘉,说到激动处,曹操一把拉过郭嘉的手,赞道,“使孤成大业者,必奉孝也!”
郭嘉毫不扭捏地任他拉着,抬起头来,满目喜悦地答道,“将军真吾主亦!”
初见荀攸,说到激动处,曹操也是伸出手来。可是看见荀攸微微垂首端坐一旁,神色平静中自有肃然,曹操的手伸
到一半却未能再伸过去。最后他讪讪一笑,将手放在几案上;一肚子的赞美话语也一并跟着被一巴掌压在了案桌上
。他再开口,说的还是天下大势。
荀攸走了之后,曹操忙不迭地唤来荀彧。他拉着荀彧的手,满心欢喜地说,“文若,文若!公达当真奇才啊;有他
为我计事,何惧天下不定?文若果然慧眼识人!”
荀彧没有答话,只抿嘴微微一笑。
建安元年,入攸为尚书,表嘉为祭酒。
一、出鞘
建安三年,曹操征讨张绣,荀攸随军。军到穰城,见曹操只是一味急攻,荀攸忍不住劝他缓军待之,诱而致之。这
是荀攸第一次随军出谋划策,只是不知为什么,曹操却没有听劝。急攻数日,刘表果然派军来救张绣;曹操两面受
敌,再陷险地。刘表军至,曹操颇是懊恼。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拒绝听从荀攸句句在理的计策,以至于陷入今日
的困境。
于是他对荀攸说,“不用君言至是!”心情低落处,他本想伸手去拉荀攸的袖子,却最终还是未能伸手。
荀攸的神色是一如既往水一般平静。他温和地说道,“孙子有言,‘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望主公
莫以前事为意,于此死地背水一战,定可一战而破。”
但是荀攸并没有说要如何背水一战;是曹操自己四处转悠,最后定下计来,夜凿险为地道,偷度辎重大军,设伏兵
夹攻张刘追军,一举破之。
荀攸的第一次随军,居然只留下了一条未见采纳的良谋和一场与他无关的大胜。日后思及,曹操不免暗想,那是因
为奉孝不在。征张绣之后,最后一战之前,荀攸再没有独自随军。每次大战,荀攸仍是端坐在曹操左侧,而他的对
面,是那个年轻而神采飞扬的郭奉孝。
曹操回头看剑架上那对尘封已久的双剑,那双剑柄丝丝吻合,套在一只剑鞘中的宝剑。他站起身来,取下那双宝剑
,一只手握住了两把剑柄。他顿了许久,却终究未曾拔剑出鞘。靠回忆足以想象,白刃出鞘时的那种无坚不摧。
曹操还记得,那是在下邳。围城已有四五个月,吕布仍在下邳城中死守,而三军将士却已是疲惫不堪。便是曹操自
己,却也是有些乏了,一日聚将议事,便提出退军。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主公不可退军!”
郭嘉站起身来,离席走到他面前,合手微微一礼,严肃而直白地说道,“主公,眼下退军,不妥。昔项籍七十馀战
,未尝败北,一朝失势而身死国亡者,恃勇无谋故也。吕奉先亦有勇无谋之辈,今每战辄破,气衰力尽,内外失守
。大好时机,怎可罢战?”
曹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还在暗自思索。郭嘉也不再说,反倒是微微侧首,目光带着期待飘向另一
个人。曹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一旁端坐的荀攸。曹操又是心下一动,忙问道,“公达,如何?”
荀攸亦是起身,站到郭嘉身旁,先规规矩矩揖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今及吕奉先气之未复,陈公台谋之未定,进
急乘胜攻之,此成禽也。”
这简直就是郭嘉未曾说完的另一半。不止曹操惊奇,郭嘉也是挑着眉毛看荀攸,眼睛里有一种不多见的光芒。曹操
来回看了两位谋士片刻,心下已有定议,但还是追问了一句道,“下邳城固,当如何攻伐?”
“天之力,不可逆转,”荀攸不紧不慢地说,“如今已近清明,雨水频繁。”
“借大雨之势,决泗、沂之水灌城,下邳必破!”郭嘉接道。
这几句话之间竟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起承转合,一气呵成,唯独声音一个沉凝一个清越,才能叫人听得出那一段
话竟源于两人。曹操听着,不禁在心底为自己的两位谋士暗暗喝了一声彩。
“好!便依你们二人!”他击案喝道,然后对一旁的曹仁说,“子孝,你找些徐州本地的士卒,出营探探泗、沂河
道,再绘得图本来。”
曹仁方才应了,郭嘉却是摇头笑道,“主公,便是李冰在世,也无法看着图本便定下何处决口,何处引水。如今最
好是能寻得些渔户或是事漕运之人,再让吾等随曹将军同往探河道才是。”还不等曹操回话,他又是转头望向荀攸
,说,“水利非嘉所长;公达兄的杂家却学得如何?”
“只略懂而已,”荀攸微微蹙眉,显得有些放心不下。
郭嘉却又是笑,笑得是两分自信三分风流。他摊开双手,明明带着轻佻却又是无比认真地说道,“两个略懂合在一
处,当是够用。”
这一句却说的整个军帐里都笑了起来,曹操笑得尤其响亮。荀攸微微侧首看郭嘉,一向俊美但无甚表情的脸上竟也
浮出一个如春风般暖人心扉的笑容。
笑够了,曹操令道,“即定了计,当尽快行事。子孝,你寻了人,便陪同两位先生勘察河道去。”顿了一顿,他又
是嘱咐道,“子孝记着,两位先生非行伍之人,不可行军一般赶路;难行的地方绕道,莫要勉强,膳食也不可草率
。若有谁病了伤了,唯你是问!”
众人得令之后便各自散去。郭嘉朝着曹仁胡乱一礼,说了一句“曹将军请”,然后又一把拉过荀攸的手,几乎是迫
不及待地靠在荀攸身边,开始商议决泗水沂水的细节。荀攸认真听着,偶尔微微颔首。
看着两个谋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帐外,曹操突然只觉无比志得意满,仿佛下邳城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十四章:【曹郭荀攸】双剑(二)
二、合璧
不出个月,下邳城破,而郭嘉却也是病了;他到底体弱,这十数日风里雨里奔波,竟染上了风寒,整天咳嗽不止,
听着实叫人胆战心惊。曹操少不得骂了曹仁两句,然后又得听郭嘉一边咳嗽一边笑着为曹仁辩解。待入得下邳城,
曹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县令府里寻了一处安静的别院,让郭嘉养病。他便想再尽快着人请个大夫,一旁的荀攸却
两步迈到他面前,礼道,“主公,下邳初破,人心未定,更兼徐州这许多年屡屡与主公战,亦有彭城之事在前,恐
多心有不轨之人。如今在城中寻医者为奉孝问诊,或有不妥。”
曹操一愣,也不由忧心。的确,如今在这下邳城中随便寻得一个大夫,谁知道能否信得过?可是郭嘉的病却也不会
自己好起来,而随军的医者亦不擅长诊治内疾。他还在犹豫,又听荀攸说道,“主公,攸略懂医术,自可为奉孝把
脉配药。”
曹操拍手道,“好,有公达照顾奉孝,这自然再好不过。”话毕,他忍不住饶有兴味地多看了荀攸两眼。不想荀攸
还懂医术?果然博学多才!他心里暗赞道。
他正陶醉着,没想到荀攸下面一句话便是,“主公,今吕奉先枭首,徐州皆定,当平抚民心,断不可再用重典。”
曹操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感到不悦,就又听荀攸放柔了声音说,“彭城之事,只因前后皆敌,攸亦知主公难处;
然此等杀戮终非明君之道,今后望主公能免则免。一日之暴,或能守一时之险,却损一方民心,因小失大,更愧于
天下!”说到后面,荀攸的声音再也无法维持柔和,平添几分锋锐;他那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也隐隐现出一丝严厉
,一双长眉微扬仿佛半出鞘的剑。
曹操心下颇不是滋味。你既然清楚彭城事出有因,而非我无故滥杀,他心下暗道,如今却这般猜度我?他抬头看着
一脸肃然的荀攸,顿觉胸中火起,却又发作不出来。他眯了眯眼,哼了一声。但他还未开口,一直歪坐在榻上看他
们二人说话的郭嘉却站起身来,走到荀攸身边,不动声色地握住荀攸的手,然后微微笑道,“主公,若是今后少几
出彭城之事,嘉多半能放胆找当地医者问诊。公达兄道他懂点医术,怕也只是‘略懂’;他若是把嘉给医坏了,再
被嘉恶鬼缠身索了命去,那时候主公再哭,可是晚了!”
曹操本想发作,被郭嘉这番话一闹,只觉得满心的火气顿时化作乌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郭嘉跟着他笑,笑着
笑着却又开始咳嗽。“罢,罢,”曹操忙扶着郭嘉复又坐下,说,”奉孝好生养病。公达,你所言孤已明了,多谢
公达出言提点。如今还得劳烦公达照看奉孝。”
有荀攸照料郭嘉,曹操也可以安心地去处理破城擒敌之后诸事,杀人、纳降、重编部曲,一件件忙碌过来。直到数
日后,他才寻着空暇再去探望荀郭二人。他到的时候荀攸却又在给郭嘉把脉。郭嘉几层袍子锦被裹着严严实实的,
歪在榻上,荀攸坐在榻边,将郭嘉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手指轻轻压在郭嘉手腕上。
好赏心悦目的一副画面!曹操半隐在门后,一时间却不舍得走进室内。
“却是好多了,”只听荀攸对郭嘉说道。
“嘉也是觉得好多了,”郭嘉说,虽仍是咳了两声,语音中却也是带着轻快,“公达兄那药虽苦,却甚是有效。看
来今后主公若是要嘉随军,嘉必得让主公也带上公达兄,方为养生之道。”
“什么胡话!”荀攸握了握郭嘉的手腕,责道,“你平日里少饮些杜康多饮些茶,添衣加餐饭,每夜多睡一个时辰
,这才是养生之道。”
郭嘉笑着说,“公达兄此言差矣。但想,若是每日多睡一个时辰,这一年便是三百六十时辰,长此以往,却是多睡
了几个年头;便真能长寿,怕是都补不回来。”
站在门后的曹操差点却又是笑了出来。郭嘉总是如此,满口胡言却又叫人无法辩驳,只能随他心意大笑一通,然后
不再争论。
不想荀攸却没有放过这话题的意思,却是貌似淡然地应了一句道,”奉孝以为,叫亲朋好友看着一个熟睡的奉孝,
或是一个早夭的奉孝,二者无甚不同?”
声音虽淡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无比严厉,直让一向难得正经的郭嘉也是一愣,然后不免愧疚且肃然地说道,”嘉胡
言乱语,公达兄见谅则个。”
荀攸又是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奉孝歇得片刻,攸再看两编卷宗。”说着,他起身去一旁案桌上拿了两卷竹简
,然后复又坐到榻边,径自展开竹简阅读。
“左右无睡意,公达兄且把卷宗念来听听?”安静片刻,郭嘉突然开口问道。
荀攸看了郭嘉一眼,也不多说,只是径自开始念卷宗上的内容。这些俱是破吕布之后收降的伍长以上官吏的姓名和
官职。听了片刻,郭嘉却突然开口问道,”公达兄,陈公台……可当真是殁了?”
三、磨刃
荀攸顿了片刻,然后点头道,”他断不肯降,主公也是无奈。”
“他曾是主公挚友,不是么?”郭嘉轻声说道,”嘉本以为,便是他不肯降,主公当也能留他一命。”
荀攸静了许久,问,”奉孝可是在忧心友若?”
“吕奉先枭首,主公与袁公一战近在眼前,”郭嘉说,”主公不会败,一如友若不会降。待得决绝那日,却要如何
?”他的声音很沉,透着一种从未听闻的压抑,压抑得仿佛不像是郭嘉能说出口的话。
曹操初始不解,想了许久,才意识到郭嘉是在说荀谌,荀友若。荀谌是荀彧的幼弟,少时是荀家这一大家子最疼爱
的幺儿。据说荀谌自幼与郭嘉交好,亲密无间,以至于荀彧介绍郭嘉时说的便是“弟之密友”。虽从未见过荀谌,
但曹操相信,此人的才华当可与郭嘉比肩。他曾用区区一席话便让韩馥将整个冀州拱手送给袁绍,如今在袁绍处更
为谋主。荀彧和郭嘉都曾经写信欲招他来兖州,但不知为何,荀谌偏偏对袁绍忠心耿耿,也不管兄长家人还有少时
密友全在曹营。听郭嘉说到荀谌,曹操不禁心下连叹可惜。
荀攸握着郭嘉的手,柔声道,“奉孝是友若密友,文若更是其兄长;有亲朋召唤,友若终会归吾。”
“他若能及时醒悟,自是大好,”郭嘉的语气是愈发沉了,“但他若能醒悟,当年便当随嘉同来兖州。到了此时,
友若怕是再不会投效主公。他这种人,主公如何能饶得过他!将来,怕也是只能像陈公台一般,授首城下。”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