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记 下——小白非白

作者:小白非白  录入:03-04

但我听到这名字心惊,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流沙谷另一个出名之处,就在于它很难认路。别处秘地不好走,是因为路太多,而流沙谷,据说根本就没有路,只有满地流沙陷阱,每一处都是一个样子,对我这样的路盲来说,等于天堑。而子卿的认路功夫,比我又强不了多少。

不过这毕竟是小事。但凡能治好他,怎么都要一试。

只凭我亲手伤他这一点,已足够我赴汤蹈火。

想不到我有朝一日,终可亲手完他残疾。

“子卿,”我胸中情绪翻滚,握住他手,“你放心。”

他的璀璨黑眸看向我,隐然流光溢彩,未曾回答,却只将十指紧扣。

你放心,我必然要治好你。

你放心,我必然,不辜负你。

捏捏他的手心。“走了。”

“等等,”祝余伸手递给我一个包裹。“这里面是一份黑齿地图,一只指路虫和一些药品,记住拿到神剑,你一定握足十二个时辰,再递与子卿。而子卿你一旦拿到剑,也要保证握足二十四个时辰不松手,方能得剑气维护。切切。”

指路虫?妙极,这老小子也不是全无用处。

我笑着谢过,拖着子卿出门,似乎并未留意到,那一刻祝余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悲悯,不晓得对人还是对己。

想到此去路途遥远,前程多厄,我一面走,一面跟子卿说:“飞着去太累,我去管嘲风借朵祥云来。”

“你要祥云作甚?”

这声音——好巧,我顿住身形,笑问来人。“殿下,借还是不借?”

“借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告诉我做什么用?”

“我们此去欲寻一个远古神器,给子卿治了眼疾。”

嘲风闻言默然半晌,方沉声问道:“那你们不参加午后的誓师大会了?”

“治子卿的眼睛要紧。”

开什么玩笑,打不打黑齿国,怎么打黑齿国,其实与我何干?

我琼安,只在乎身边人。

嘲风淡淡又加一句:“朱厌被人抓了。”

“什么?”我一下跳起。“这只傻鸟,怎么会被抓的?”

“他之前去了不周山,”嘲风脸上显露疲惫,摇头。“这几日黑齿那边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曾在黑齿某殿下宅邸见到他。”

“黑齿某殿下?”我沉吟一会。“你打算如何?”

嘲风眯起眼。“目下非常时期,自不能轻举妄动,只得静观其变,我已着人暗自查探。”

我点头。“既如此,小心诱敌之计。殿下,祥云借是不借?”

嘲风看着我,眼里寒光一闪。“你居然,都不顾朱厌死活了?”

我默然一会。“他下落未知,与其无谓担心盲目下手,不如先做好眼前可以把握的事。朱厌和子卿,对我都是一样重要,我这先后,对事不对人。”

“是么?”嘲风的声音有几分讥诮,金棕色眼眸打量着我,神色复杂,还带点少见的冷漠。

我心里叹气,信或不信,我并无选择。

“昨日十日与黑齿会于令丘,”嘲风顿了顿,“我父君为玄黄所伤。”

他的口气又转平淡,然这话听到耳里,真如炸雷一般。

嘴唇颤启了半日,我方勉强笑道:“是么,帝尊这般本事,也会受伤?”

嘲风仍是淡淡道:“若非因某事分了心神,怎会受伤?”瞥了我一眼,语气转为尖刻,“不过他暂时估计也死不了,你还是先去做了眼前事要紧,即便他与子卿,对你都一样重要,对吧?”

我牙关咬得生疼,涩然道:“嘲风——”语气里竟带了哀求之意。

嘲风眼里终又有了温度,轻唤一声。“伏羲——”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你说的对,我自然要先去做了眼前事。”

这句话寥寥数字,出口却无比艰涩。

嘲风身子倏然僵硬,继而一声冷笑。“既如此,还请殿下松开我的手,快快上路才是。”眼睛扫向自己的手腕。

我随之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我两个手,一早紧紧扣住他的,如今指节深陷。

想放开,却不知为何,手不听使唤,只是越抓越紧。

嘲风再度冷笑。“伏羲,你曾跟我说过,做事说话但凭本心,如今自己可能做到?”

当真字字刺耳。

而此时子卿的声音又在一边冷冷响起。“你还是上长留山吧。”

说完人影一晃,径自飞去。

罢了。我闭上眼,松开了抓紧嘲风的手,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纵身跟上子卿遁去的方向。

他不会死的。他是万古龙神,怎么会死?

连受伤都是假的,是嘲风唬我的。

他怎么会受伤?绝不会。

纵使我死了,他也要好好活着。

第四十八章:战离

黑齿国有四大驻地:令丘、流沙谷、轩辕台和不周山。

令丘与十日接壤;流沙谷毗邻轩辕台,只一在最高,一在最下;不周山乃夜帝玄黄居所,也是黑齿的核心所在。

如今十日与黑齿军队胶着于令丘,为免节外生枝,我们此行专门绕了远,避过令丘,经轩辕台直下流沙谷。

悠悠千年,轩辕台煞风寂寂。

我并不敢做任何停留,仅仅擦边而过,已觉汗出如浆。

有些事,有些人,只是想起,就费尽了气力。

这一日终于到得流沙谷。从招摇至此,也遇上过不少黑齿散兵,当然不是子卿与我的对手,轻易就打发了,所以入谷还算顺当。

只是进来以后,就知道之前对此处的任何想象,实在过于简单。

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一旦踏入,步步惊心。

一沙一世界,一步一菩提。

人站在沙地上,只觉渺小若一粒沙尘,风吹可走,落地无踪。

而无论看向何处,都是同样的风景,若只盯着一处,又有风云变幻。

我自包袱中取出指路虫,下了流沙谷夜月石命令。那虫子小小翅膀一震,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

这一路,除了流沙谷里特有的河罗鱼,时时发出几声狗吠一般叫唤,再无半点声响。

黄沙诡流,悄然无息。而子卿,自我那日追上他后,再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莫讲没说过一个字,连看我一眼,都欠奉。

我自知理亏,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左右都是如此,跟着他,生死都非无辜。

如此走了月余,只觉渐至流沙谷深处,某日终于在无尽黄沙里,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一块两米见方的紫色萤石。

其时凉月在天,萤石幽然发光,好似玄冥中一点晶魂。

那指路虫停在石上,白光一闪,旋即消失。

我心中扑扑乱跳,想着这必是那夜月石了。

虽不见有任何宝剑附着其上,然这块石头定是关键无疑。

再一打量,这石头所在沙地看似平静,而周围无数流沙漩涡,大小交替,要想靠近绝不能避。

微一沉吟,只有从空中突破一途。

想到这里,我同子卿说:“子卿,这石头周围着实古怪,我一会自上而下,借力将其踢出,你看仔细,可接好了石头,莫叫它落入流沙漩涡。”

他并未答话,我也不再多说,言毕纵身而起,拔高数丈,身子堪堪落地时,一脚点上那石,以下坠之力灌注脚尖,将其踢至半空,喝了一声:“子卿!”

而我的人立时跌落沙面,继而伏地一滚。

纵起前一早想好,踢完石头无处着力,人必定会落上漩涡,此时只有就势打滚,顺着漩涡的反向,应可保一时不被吞噬,缓过这开初几转,想必子卿已接了石头,即可援手将我拖出。

然正使力就地滚去时,身上突然缠上了一道白色绫帐,心里一沉,暗叫不好。

我家子卿宝贝,当真是不听话。

石头飞起,我落地。他第一下接的不是石头,却是我。

可这白绫一卷,化去了我的借势,立时只觉身下一股巨力吸卷而来,人迅猛没入漩涡,转瞬已侵吞了大半个身子。

爷爷的,我心中气苦。

死了就罢了,只恨未能帮子卿拔出那剑,而天下偏只我一拔得。

眼看子卿终于有望脱了残疾,不——

念想到此,不晓得哪里来的气力,一个拔身挣脱了沙缚,竟让我窜起了身子。

然还来不及狂喜,兜头一物飞来,又将我撞番回去。

待看清这人白衣墨发漆黑眸子,心里苦乐参半,竟是笑出了声。

流沙回旋,将我二人一起卷入,而在黄沙漫过头顶之际,子卿的嘴已经封住我的唇,而手越过头顶抓紧了我向上举起的那只。

一时黄沙填塞了所有空隙,只有唇间所触温软一片,一股清气汩汩流窜至我肺腑。

这一刻,我想起招摇山乙级弟子厢房那只水缸。

眼前耳际鼻端的黄沙,似乎瞬间化为一缸碧水,而我当时心心念念的这个人,用他的嘴,给我度来这最后一口气。

那是子卿第一次亲我。

眼角发热,泪漫入流沙。

我的子卿,总是这般傻。

明明在跟我怄气,然到了生死关头,眼里心里还是只有一个我。

闭上眼,全身情热如沸,而身周黄沙突然渐渐溶化,一团白色火焰包裹着我与他两个身子,趁着热烟,冉冉升起半空。

我睁开眼,却见子卿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但抓着我手的指,仍用力紧扣。

抱住他身子,慢慢落下实地,将人放低。

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还真是感人。”那人道,“这么多年不曾见人,一来就有好戏看。”

我回过头,就见那紫色萤石上斜倚着一人。

一袭灰色长袍,长发垂肩,那姿势浑似没有骨头一般。

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这个人,我的确是认得的。

“螭吻,”我冲他点点头,“看守这流沙谷的黑齿殿下,竟是你么?”

“唉,”他打个哈欠,“讨这个差使,本是为了这里最清净,没想到……”

他说着,懒懒瞟我一眼。“你是来拔剑的吧?”

我挺直身子。“是。”

他看着我戒备的模样,突然嘴角一咧。“不用费神,我没有阻你们的意思。”

身子朝边上挪挪,手点着那紫色萤石。

“这石头有两层,三昧真火破外壳,既见其柄。”

“为何要帮我们?”我有些疑惑。

“帮你们?”螭吻嗤笑一声,“我是帮自己,这东西搁这里,老有人惦记,没的扰我清净。”他看一眼地上仍然昏睡的子卿,“我这人懒,睚眦虽说少了八成仙力,加上你,我未必打得过。何况看你们这生死相依的模样,估计不达目的也不会罢休,不如大家省点力气。”

他冲我摆摆手,身周黄沙曼舞,人就此消失不见了。

我靠近那萤石,催动三昧真火,果然有一层紫色石壳褪下,里面白石莹润如玉,而有一物凸起其上,色做赤红,大约就是那古剑战离了。

祝余说,即另我是天命火体,取这剑也得借助月汐之力。抬首望天,月圆似镜,应是正期。

吸口气,手握住那柄。

这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厌弃感由心底发出,我皱眉之下,差点弃了那柄,念及祝余的吩咐,又吓出一身冷汗。定定心神,右手一使力,那剑发出一声低吟,脱石而出。

那一刻,流沙乱舞,星河变色,周遭红光漫天。

我举起这远古神兵细看,并非一般宝剑那般锋锐利薄,但森森杀气,源源流淌,沁入我赤裸在外的皮肤,阵阵发凉。

这一番几次生死盘旋,此刻神器终于到手,人也得松口气。

我在子卿身边躺下,一手紧握战离,一手紧握他手,看向幽蓝天际。

黄沙尽头,浩浩苍穹,许是周围景致单调的缘故,那月亮看似分外大,分外圆,又分外凄清。

月圆月缺,看尽天下离合。

于它却只是平常。

胸口一阵气血翻腾,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想是抽剑时被剑气伤了。

欲松开抓着子卿的手去擦血,一拔不出,反被他握得更紧,抬眼向上,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那眸子,直比头顶苍穹更渺深幽远。

笑一下。“你醒啦。”

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抬起另一个手,轻轻替我擦去嘴角淤血。

眼里流淌的光芒,比手势更温柔。

不由心里一酸。

“你这个笨蛋,差点被你害死。”

子卿听了,嘴角弯起,嘿嘿笑了两声。

那样子天真,眸光流华,直看的我人也痴了。

“你这不是没死么?”他笑道,继而面色一正。“我不会让你死的。”

语气淡淡的,然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将脸别开,不想他看见面上滚下两滴丢人的液体。

一入黄沙,了无踪迹。

“阿丑,你这样子真好看。”子卿突然翻身压住我,脸几乎贴着我的。

“我想亲亲你。”他说。

真是个笨蛋。

“想亲就亲,问那么多作甚?”我粗声喝道。

“怕你不高兴。”他说着,嘴就上来了。

傻子不高兴。

我的话没能说出口。

我不是不高兴。我只是害怕。

差一点,就救不了你,差一点,你也跟了我去。

而在那生死瞬间,黄沙遮蔽了五识,与你唇齿相依,我心头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卿躺在我身边,呼吸可闻,温暖撩人。脸上尚有一丝浅浅的笑,犹如仙乐,余音袅袅。

我手中的战离一早变得滚烫,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再过得几个时辰,子卿就可以完了残疾,而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也当了了。

良久,方才睡去。

等我醒来时,反手一握,掌中空虚,一时惊得坐起,却见子卿立在眼前,正端详手中的战离剑。

他看我一眼。“时辰到了,见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我慢慢起身,也不晓得哪里来这一身酸痛,竟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斗,神经疲惫到极点。

“如何?可有感应?”

子卿摇头。“不晓得。”手拿战离挥了几下。

“只是这剑虽然丑,使起来却很趁手,倒像为我定制一般。”

他一面说着,一面舞了几个剑花。

剑身过处,突有赤光闪动。

我“咦”了一声,此时那光已变得鲜明,竟在剑身流窜,继而沿着子卿握剑的手,又复在他身上疏忽游走,而那剑身变得透明,子卿的人,也是一阵发白,一阵发红。其状甚是诡异。

那赤光游动愈来愈快,光芒也愈来愈盛,及后子卿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团红光里,其芒刺目,我几乎睁不开眼。

如此半日,突听得子卿一声大叫,一只手遮住伤眼,仰首向天,剑光陡长,四处乱舞。

我只看得心急如焚,想要近身却不能。

方唤了一声子卿,突觉背上一凉,一物自胸腹透出,竟是一把黑色镰刀。

讶然回头,正看见那黑齿国四尊者之飞镰和肥遗。

飞镰一声冷笑。“无怪帝尊说流沙谷红光漫天,必有异常,原来是你在此作怪。”两手一划,抽出我体内镰刀,“黑齿禁地也敢闯,当真是不知死活!”

我一下站立不及,也无暇理会她,只看向红光中的子卿,见肥遗正欺近他身边,不由大急:“子卿小心!”手里速速捏一个诀,一朵白色火焰立时飞向肥遗。

没等火焰靠近,肥遗已触到子卿身周红光,这一下,居然连叫都没叫一声,即刻化为一道灰烟。

推书 20234-05-24 :失落的温柔——简》: .....